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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略微平复下心绪,她一阖眼压下涌起的酸楚,才转向旁边恭敬伫立的苏伯玉道:“阿兄继续审案吧,朕看必然是有人给朕下毒嫁祸阿翁,切不能让真正的罪人逍遥法外。”
苏伯玉恭敬弯腰施礼:“臣遵旨。”
纵使军政大权已尽掌于手,他的面容是依然的文雅温和,谦恭有礼,让你会以为他是忠心的奴仆,而不是接掌苏朝恩日后继续控制她这个傀儡的大奸臣。商凌月不愿去想面前这人也是一头比苏朝恩更恐怖的野兽,纵使被他利用也要先为商恒之他们报仇,冷静下来看向苏朝恩。
却不料苏朝恩忽然大笑起来,尖细阴险的笑声听得人慎得慌,殿里所有人看着他放肆至极的狂笑,商凌月皱了皱眉,难道他还暗藏了后招?
就在此时苏朝恩笑声渐渐低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声音大小刚够所有人听见的喃喃自语:“想我苏朝恩7岁服侍代宗皇帝,还在他为皇太子时便深得信任。太子登基入宫后咱家继续随侍。
成安之乱那年咱家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咱家平叛有功,得以受封陈国公。
永和二十年,吐蕃进犯京都,守兵溃败,咱家又率领神策军护送代宗逃奔陕州,途中曾为代宗挡了一箭,救其性命,京师克平后,代宗皇帝更加信任咱家。咱家随后谏言陛下将神策军分为左、右军,作为南衙府军外的另一只天子禁军,直接受命于陛下。陛下信任策命咱家一并统领南北衙府军,还特意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将职----禁军统军。”
说着顿了顿,他抬眸直视她叹息道:“咱家保卫了代宗皇帝四十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染病一夜暴毙。咱家临时受诏辅佐大行皇帝。众皇子皇女却不认可遗诏,纷纷争权,皇宫中血雨腥风,咱家为了维护皇太子,不得不遵照遗诏除去乱臣贼子,终于得了太平让大行皇帝顺利登基。
可惜诸位大人仍旧糊涂,大行皇帝登基后依然怀疑遗诏,不久后就与辅国大将军李翰合谋造反,欲要逼杀大行皇帝,咱家与李将军曾共平成安之乱,交情匪浅,闻讯痛心疾首,可却别无选择,为护陛下,为天下太平,只能率军平叛,幸得代宗皇帝在天之灵庇佑,叛逆之臣全部逮捕,本以为可以长长久久的辅佐陛下,没想到四年之后的今日,大行皇帝又暴病而亡……”
商凌月听到这里,被他卑鄙无耻的义正言辞激得愤怒,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苏朝恩,你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再给朕说一遍,皇兄他当真是暴病而亡?父皇也当真是暴病而亡?朕的皇兄皇姐们个个都是乱臣贼子?谋害皇帝皇子的罪名,任何一桩人证物证俱全,都足矣将真正杀死他们的侩子手抄灭九族。”
苏伯玉此时注意苏朝恩的面色微变了变。
苏朝恩听了她的话后,阴戾转眸,对上他的视线,苏伯玉眸中温和中瞬间定格了既是预料外,又是情理中的淡漠,正要从袖中取什么的手抽出垂落在腰腹旁,张了张唇,默默吐出两个字,干爹。
苏朝恩笑着冷漠收回了视线,咱家的命只能咱家做主,你果然念在父子之情想要留咱家一命,再监禁咱家后半生,咱家怎会让你得逞,监禁咱家,你是要咱家生不如死,真是咱家教出来的好儿子,拿起帕子轻拭了嘴角,移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原来知道一切真相,这倒也好,省下五郎再一一审讯咱家交代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他将帕子塞入袖口,便缓慢屈了膝盖,跪在殿内,取下官帽放在地上,伏拜下去,恭恭敬敬道:“代宗皇帝确实是咱家用九泉追魂散毒杀,大行皇帝也是咱家有意刺激,故意将废后裴氏剖腹取子,逼他发疯上吊自杀,那些个皇子皇女更是咱家为了一己私欲秘密毒死,当初他们都是好孩子,见了遗诏丝毫没有怀疑,老奴请陛下治罪。”
商凌月怔了一怔,竟被他弄得一时难以置信,颇有些不真实,她的仇就这么轻易能报了?苏朝恩怎么会如此轻易认罪?苏伯玉还没正儿八经的审,他为何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行去死?
阿史那逻鶻、中书令房崇也都大吃一惊,竟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小心戒备。阿史那逻鶻眸光当即落在了商凌月身上,一刻也不敢离开。若真有何异动,他必须保护好她。苏朝恩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苏伯玉击败。
苏伯玉见此情此情,眸底露出丝讽刺的温润笑意,淡淡扫了眼方才作证欲要有所动作的周昌邑,微微摇了摇头,周昌邑会意,莞尔勾唇,将帕子塞入袖中,带着几分趣味静静看着苏朝恩。
商凌月这下更不知该怎么办,她对商姒帝国的律法一点儿都不熟悉,方才所言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压着苏朝恩轻易认罪无法宣泄的愤恨,转向苏伯玉问道:“阿兄,依照商姒帝国法典当如何给苏朝恩治罪?”
苏伯玉恭敬施礼凑近她耳边如实告知。
商凌月听完眸色惊喜,心头的那点儿不快瞬间散去,冷笑转向苏朝恩:“阿兄代朕拟宣诏吧。”
苏伯玉顺从领命,转眸面无表情看向殿中的苏朝恩道:“永泰四年十月十一日皇帝陛下口谕:朕闻去恶务尽,驭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我国家明悬三尺,严惩大憨,典至重也,苏朝恩得皇考及大行皇帝之恩宠,却不思报效皇恩,专逞私植党,盗弄国柄,擅作威福,谋害先帝,大行皇帝、诸皇子皇孙和文武大臣,罪大恶极,着立即削去官爵,家产没官,判处三日后午门凌迟处死,挂尸午门七日,以儆效尤。”
苏朝恩听平静感激道:“老奴领旨谢恩。”
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了,殿里的文武大臣还有些怔怔,苏朝恩竟是如此从天上跌入了地下,丝毫没有反转之力,此时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没有后招,完全被苏伯玉捏在了手掌心,否则他怎么会容忍自己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苏伯玉随后命左右卫大将军押解他入大理寺死牢,苏朝恩被押着站起后,却是拒不离开,看向她苍老笑着道:“罪臣三日后便要被处死,日后再难见到陛下,有些体己话想说予陛下听听。”
话音落下,苏伯玉一个手势,强行要押解他的左右卫大将军才只押着他不动。
他凝向她恭敬询问:“陛下要听么?”
商凌月被之前苏朝恩这比过山车还快的权失惨败弄得疑虑满腹,并不怎么排斥,冷“嗯”一声,她倒要听听苏朝恩临死还有何话可说。
苏伯玉对左右卫大将军点点头,他们松了手,未继续强行押着苏朝恩。
苏朝恩挺直腰身,活动了下被反绑疼痛的胳膊,笑着继续凝视她道:“臣要说的话只能让陛下一人听见,您是自己走到咱家身边来听,还是命人押解咱家近前?”
声音刚刚落下,“陛下万万不可!”大理寺卿急从人群里走出来,忠心耿耿劝谏:“苏朝恩居心叵测,定是要对陛下不利。”他以前归顺苏朝恩,苏公公处置毫不念父子之情,他这一倒台,只怕他们也要跟着遭殃,还是赶紧表明态度,苏公公也许会既往不咎。
“是啊!”“陛下三思!”“陛下万万不可大意!”随即便有数人跟着附和。这一下殿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苏伯玉眸光平和将说话的这些人纳入,一言不发。
商凌月见他并无意阻止,好似还很乐意让她自由选择,他是何居心不论,她却很想知道苏朝恩要说什么,而且直觉他绝不会像那些人所言是要害他,他是有算计,可算计若被那些朝臣们轻而易举猜出来,反倒不是苏朝恩了,没有说话,她离开软榻就走到了苏朝恩面前:“说罢。”
苏朝恩密布皱纹的脸上笑意顿起,向来戾威干硬的浑浊眸子此时竟是硬生生给了她老年人和蔼慈善的感觉,商凌月暗咒一声,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感觉?
苏朝恩从她眼里就能看透她在想什么,笑着启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是否愿意相信臣所言,全由陛下决定。”
果然是错觉,商凌月此时再看他的笑恶心得想吐:“废话省下。”她要如何还轮不到他来教。
苏朝恩见状笑意更浓,俯身凑近了她耳边,左右卫大将军识趣得退离。
苏朝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五郎的软肋是一名女子,叫李婉,陛下来日若能用利用好她,关键时刻有莫大好处。”
说完他挺起身子散去了笑意,面色又恢复成往素的阴戾,丝毫不改混合卑微和高高在上而成的矛盾神韵,转身负着手向殿外走去:“左右卫大将军,押咱家走吧!”干枯瘦削的身影真像那冬风下的老树,依然凛傲不屈。
神策军护卫的文武大臣不由让开了通往殿门的路,殿外的夕阳已然落山,天色灰青暗昏,再过不久夜色就要降临。
商凌月听完怔怔立在殿中央一动不动,看着苏朝恩拖长的影子消失也消失在殿门口,墨蓝色的眸子才沉思着收回视线。
李婉?她是何人?怎么以前从未听月儿和宫里的任何人提起过?苏朝恩为什么要告诉她苏伯玉的软肋?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利用她铲除苏伯玉,也算替他报今日惨败的大仇!商凌月骤怒,冷恨拧了眉,这个卑鄙狡诈的阴险小人!死了也要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