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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争流看见她眼中的茫然,心里一痛,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即便早就知道小妹忘记了自己的事实,可如今亲眼看到她那种面对陌生人的神态,还是令叶争流无比痛苦。
姬璇真面上显出犹疑之色,略为踟蹰道:“这位···师兄,我自幼长于宗门,并无兄长,想必你是认错了人。”
其实照她往日目下无尘的脾性,根本就不会理会这莫名其妙之人,可方才见到青年面上流露出隐忍的痛苦,竟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还说出了近乎解释的话语。
叶争流如坠冰窟,极度的寒冷一直侵袭到骨子里,他仿佛又成了十二年前,在冰天雪地中无力的看着妹妹消失的孩童。
难捱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令姬璇真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下,她也没有生起过离开的念头,似乎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阻止她离开青年身边。
最终还是叶争流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是眼看着飞红凋零却无法可解的悲哀,亦是对命运无情嘲弄的无奈:“痴愚之人多有冒犯,还请师妹···不要放在心上。”
这句“师妹”他说的无比艰涩,明明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妹妹,如今却要以师妹称呼,其中心酸之处自不必说,但他想要小妹过的安稳,哪怕不是以自己妹妹的身份。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出身名门,受到师长宠爱,自身的实力也可令他人信服,没有什么不如意之处,这样真的很好。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和姬璇真的距离,心中伴随着无比的失落,这失落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便成了令人心折的忧郁。
姬璇真发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想要安慰青年,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这使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惑: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怪异,她竟然因一名素不相识之人而生出各种情绪,这当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姬璇真澄明如水的道心泛起丝丝波澜。她惊异于自己的反应,然而最重要的是,她能分辨得出这些情绪皆是由自己本心而发,并非受到他人控制,这才是最让她不解的地方。
只是她现下正要向师父复命,却是不便耽搁,因此打定主意,待日后再探寻其中原因,便道:“师妹此行尚有师命在身,如今正是为复命而去,不宜延误,这便告辞了。”
言罢,返身离去不提。
叶争流近乎贪婪的凝望着她离开的身影,伫立在诉风台,久久不语。
而姬璇真很快就没有心思考虑方才遇到的怪异情况,她在向师父复命之时,措手不及的得知了一则消息,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丝毫没有余力再分给别的事情。
只因其师丹尘子言道,广都仙门欲和万法宗联姻,而宗门敲定的联姻人选正是姬璇真。
初初听闻此事之时,她如坠大梦,茫然的神情甚至无从掩饰,根本想不明白此事为何会落在自己身上。即便在一众内门弟子里,她也算得上天赋奇佳,修行进境极快,按照情理联姻之事无论如何也不应是她才对。
丹尘子到底对这个徒弟还有几分情分在,不欲让她事到临头仍一无所知,便将一切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数年之前,万法宗决意炼制一份阵图,此图一旦炼成,便有镇压气运之效,可令万法宗昌盛千载,道统绵延,故而此事被视为宗内一等一的大事,即便倾举派之力也要完成。
而要将阵图制成,就必须要借用广都仙门的镇派之宝,广都仙门自然不可能轻易就借出门中重宝,因此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万法宗寻到一名玄阴体质的女子收入门墙,日后与广都掌教之子结为道侣,如此才愿意借出重宝。
只因广都掌教之子是天阳之体,天生丹田处就有一点心火,此火会随着他年龄增长而逐渐壮大,若无抑制之法,终有一日会焚尽五脏六腑,将其化为飞灰。唯有以玄阴之女的精纯元气调和心火,才可免于劫难。
万法宗为了将阵图炼成,投入之大难以想象,早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局,自然不愿前功尽弃,因此经过数年推算之后,终于寻到了一名玄阴体质的女童,并将她带回宗内,悉心教养,为的就是要以此换来广都灵宝。
然而广都之言名为道侣,实际与鼎炉无异,万法宗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只消舍去门中一名弟子,便可换得宗门千载气运不失,这实在是划算的很,万法宗便也顾不得此举易为人所诟病了。
姬璇真听闻此中秘闻,瞬时感到无比的荒谬:自己的人生竟然是一出早就安排好的戏剧,师门、亲长的关爱统统都是虚假的海市蜃楼,不过是为了将她作为一件物品,去交换足够的好处。
若是一般人乍闻此事,便是彻底崩溃也实属正常,可姬璇真心志坚毅,非比常人,最初的荒谬感如潮水退去,短短数息之间,她已是下了决断,笼在广袖中的双手也骤然收紧,旋即又缓缓松开。
她眼帘低垂,遮盖住了眸中的一切情绪,丹尘子虽然告知了徒弟实情,眼下瞧着她也无有异常之处,到底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便和缓了语气,道:“宗门养育你至今,对你也是寄托了诸多厚望,如今正是你回报宗门的时候,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先以安抚为主,而后又语含警告,如此恩威并施,见徒弟始终顺从的听着,不曾有所反抗,便放下了心中大石,又道:“一年之后便是与广都仙门的约定之时,你且放心,宗门定会将你的结契大典办的盛大无比,不让人小瞧了去。这段时间便安心在宗内等候吧。”
这已算是变相的软禁,姬璇真低声应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出格之举,丹尘子见她应下便放了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徒儿表面顺从,内心却根本不甘于成为他人炉鼎,已是有了决断。
自那日丹尘子说出实情之后,姬璇真就被软禁在了太华峰上,只等一年之后与广都掌教之子的结契大典方有离开的机会。
与此同时,叶争流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自从小妹回到万法宗之后,他本以为可以多见到妹妹几次,没想到自从诉风台一别,就再也没看到小妹在门中出现过。
他不觉产生了几分疑虑,像是一层阴云笼罩在心头上,始终不得开解。但他在万法宗内根基浅薄,纵然心中焦急,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能勉强按捺下来,静静等候着。
直到数月之后,万法宗上下都听闻了一件佳事,广都掌教之子与宗门弟子姬璇真订下白首盟约,不日就要举行结契大典,两派共修秦晋之好。
背地里的交易自然不会让普通门人知晓,因此从表面来看,这便是一桩两情相悦的美谈,宗内难得有这样的喜事,就是门中的气氛也活泼了不少。
唯有一人的心情和众人格格不入。叶争流初一听闻此事,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绝不可能,小妹断然不会爱上其他男子。
他这笃定堪称毫无由来,内心却深信不疑,何况自从此事宣布之后,小妹从未在宗内露面过,这也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
就在此时,一封来自广都仙门的信笺摆在了姬璇真面前的案几上。
这封信笺色调淡雅,书写所用的墨水亦是雅不可言,信上写了寥寥数言:“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读罢,手上残留的一缕幽香久久不散。
姬璇真将这封没有署名的信笺放到一旁,心中对其表露出来的求爱之意却是嗤之以鼻。
转眼便到了结契之期,听闻广都掌教之子为表郑重之意,亲自领门中三百修士前来相迎,并送上鹤羽元君亲手制作的礼服。
这份看重令万法宗不少女修心生羡慕,恨不得自己替了姬璇真才好。
而被一众女修歆羡的姬璇真,此刻正在群婢环绕之下换上礼服。
这件礼服由鹤羽元君采月华之英凝聚成线,又以赤颜花的汁液染色,绣有神鸟鸣鸾、百鸟朝凤之图,堪称美轮美奂,众婢皆屏住呼吸,满含赞叹的看着这件艺术品。
等姬璇真换好礼服,绾起高髻,妆点完毕,饶是众婢同为女子,也禁不住目眩神迷。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安静无比、任由她们摆弄的少女会在此时骤然发难,这些婢女法力平平,又怎么会是姬璇真的对手,只一个呼吸间便尽数昏迷,根本无力阻拦,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让她一路逃出了万法宗。
丹尘子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他万万没有想到,姬璇真之前做出的顺从之态都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她将自己的心思滴水不漏的隐藏起来,直到最后一刻才精准的抓住了机会。
然而短短的时间之内,姬璇真纵然逃出了万法宗山门,也绝不会跑的太远,丹尘子原本想亲自将这个孽徒抓回来,然而转念一想,此事本就大大落了宗门的面子,若是他身为长辈,再不顾脸皮出手,那就真的要将万法宗的面子丢的干干净净。
他阴沉着脸掐算出了姬璇真的方位,对门中弟子下了死命令,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姬璇真抓回来。
十日之后,在层出不穷的追捕之下,姬璇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的脏器被一道暴虐的灵力彻底贯穿粉碎,若非根基深厚,早就毙命,饶是如此眼下也不过是在拖着时间罢了。
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修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重伤的少女,冷冷道:“姬师妹,倘若你眼下束手就擒,说不准还得以活命;要是再负隅顽抗,可就必死无疑了!”
姬璇真淡淡一笑,像是泥泞中开出的一朵素白的花,美的惊心动魄:“便是死,我也不愿做他人的傀儡!”
那修士眉峰一动,眼中流露出惊异之色来,沉声道:“好,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催动掌心雷,想要结果了眼前的少女,背后却轰然扫来了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
这一拳实在霸道之极,偏偏出手之前又毫无预兆,瞒过了他的灵觉,那修士猝不及防下,连忙就要取出法宝防御,便忽视了背后的姬璇真,不想委顿在地的少女身上陡然爆发出惊人灵力,一道恢弘剑光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姬璇真挥出最后一击,已然油尽灯枯,她的视野也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到有一双手颤抖的扶上了她的肩膀。
耳边传来青年哽咽的声线:“小妹······”
叶争流现在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又晚来一步,他好像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永远都救不了小妹。
他无措的看着妹妹身上那个可怕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在片刻之间就将他的衣襟彻底染红,然而他害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小妹更加痛苦。
血泊中的少女费力的触碰到他的手,轻轻道:“不用了,我这样的伤肯定是活不成了。”
她连说起自己的生死都这样淡然,却在感受到落在手背上滚烫的液体时,尝到了揪心的滋味。
她急促的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你···真的是我阿兄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叶争流却像骤然惊醒似的,连声道:“小妹你坚持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只要到了那里你就会想起来!”
他说的这样笃定,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姬璇真明知自己撑不了多久,却不想让他失望,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抑或纯粹是巧合,姬璇真逃出万法宗后,一直往西北方而去,无意中却是离永川府越来越近,叶争流一路背着妹妹,将灵力不要命似的输入姬璇真体内,日夜不停的赶路,终于在一日傍晚来到一处荒芜之地。
此地周围一片凄凉之景,唯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伫立其中,幼年时的记忆一幕幕浮上心头,叶争流低声道:“小妹,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当初生活的地方。”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无可抑制的带上了哽咽之意,“当时阿兄和你说了烂柯山的故事,你还说一定不会忘记阿兄,如今你却食言了。只要你想起来,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而他背上的少女一袭红衣迤逦曳地,却早已停止了呼吸,再也无法回答他的话。
山神庙外,一片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