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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下了十天的大雪终于停了,淡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连昏暗寒冷的山神庙似乎也明亮起来。
叶小郎将妹妹抱在怀里给她取暖,又胡乱说了一个烂柯山的典故,这个典故是说一名樵夫到山中砍柴,见二童子下围棋,便坐于一旁观看。一局未终,童子对他说,你的斧柄烂了。樵夫回到村里才知已过了数十年。
当年姬三郎有了求仙访道之心,连家中藏书也多为道经志怪一类,平日言语也经常提及这类话题,叶小郎听的多了,这会说起来竟也似模似样。
姬小妹听的入神,情不自禁捏住了哥哥的袖子,叶小郎望着妹妹仰起的小脸,心中一动:“如果我是那樵夫,定然不会在山中待那那么久的时日。”
“为什么呀?”小妹微微睁大了眼,精细的小脸上一派纯稚:“因为阿兄不喜欢看围棋吗?”
“不是,”叶小郎收紧了手臂,像是抱着无上的珍宝:“因为阿兄心里一定时时刻刻记挂着小妹,才不会因为看围棋就忘记了小妹。”
姬小妹露出欢欣的笑容,吃力的环住哥哥的脖颈,女童软软的气息便拂在了叶小郎脸上:“小妹一定也不会忘记阿兄的。”
她认真的说着,仿佛在做出郑重的承诺,连小嘴也微微抿了起来,露出一副严肃的神色来。
叶小郎被逗笑了,连日来他的眉头一直像大人似的皱起,这会儿总算有了点轻松的神气,他看见姬小妹脸上的困倦,低声道:“小妹,睡一会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女童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在兄长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叶小郎沉默的坐在山神庙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座凝固的雕像。
正午时分,太阳越过云层,在山神庙门前投下了一道细细的光柱。姬小妹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目光落向门外,良久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阿兄,我想到外面看看。”
自从他们住进山神庙以后,叶小郎害怕她遇到危险,总是将她藏在里面,再加上连日的大雪,姬小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了。
只是虽然出了太阳,外面却依然十分寒冷,她又在病中,叶小郎怎么能放心带她出去,便柔声安慰道:“小妹乖,等到病好了再去外面好不好?”
姬小妹天生早慧,知晓阿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担忧自己的身体,不欲让他再添烦恼,便只失落的垂下了头,不再提出去的事情。
她继承了姬三郎的清俊和叶娘子的美貌,纵然眼下消瘦不堪,却也无损五官天生的精致,此刻细密的像小扇子似的睫羽盖住了黑玛瑙一样的眼睛,鼻子秀气而又挺拔,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失了血色,两颊却带着病态的潮红,正如雪中一株小小的红梅,可怜而又可爱。
叶小郎哪里舍得妹妹脸上露出这般失落的神色,便强调道:“只可以出去一会,不能待太长时间。”
姬小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唇边也绽出了一朵小小的笑花,显然十分欢喜,叶小郎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也轻松了几分,抱起妹妹走到了山神庙外。
外界一片银装素裹,空气里也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新,姬小妹眼睛里亮晶晶的,那种雀跃的神态甚至冲淡了脸上的病色。
只是叶小郎抱着她,很快就力气不支起来。姬小妹虽然身量娇小,完全称不上重,可叶小郎本身年纪也不大,这段时间又一直没吃饱,瘦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喘起气来。
姬小妹敏锐的发现了兄长的不适,小手拉上了叶小郎的胳膊:“阿兄,我们回去吧。”
叶小郎应下,回到山神庙中,他取出半个包子,用油纸包好,在怀中捂的不再那么冰冷,才让姬小妹吃下。
这半个包子还是早上小妹执意让他吃的那个,只是他舍不得吃完,还留了半个,这会无论如何也不肯自己吃下,而是给了妹妹。
姬小妹拗不过他,只得含泪吃了,叶小郎的手一直摩挲着妹妹细软的头顶。
他这会又饿又渴,然而首先想到的,还是小妹一天都没有喝水了,怕是难受的紧。便将妹妹重新藏在茅草中,嘱咐道:“阿兄出去找水,小妹别怕,在这里乖乖等着就好。”
姬小妹不舍的用小手轻轻笼住兄长的手指,其实她一个人待在山神庙的时候很害怕,可是为了不让阿兄担心,还是松开了手。
叶小郎摸了摸她细嫩的小脸,转身跑出了山神庙。
他饿的头昏眼花,才走了不远,就实在没了力气,索性坐在雪地上,将积雪大把大把的填入口中,冰冷的液体顺着咽喉一直滑落下去,无论如何总算是缓解了胃里那种空荡荡的状态。
他休息了一会儿,又用雪水抹了把脸,这才有了几分精神。
等到叶小郎终于将水取回来,太阳已隐没在群山之后,一轮明月悄然跃上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这一带人迹罕至,周围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偶尔还能听见野兽的嘶吼,让人忍不住心中发憷。
叶小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寒风吹的人冷到骨子里,他下意识的拉紧了身上破旧的棉衣,心里却担心小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冷。
想到这里,他愈发焦急,加快了脚步一路跑回山神庙,尚未进去就大声喊道:“小妹!小妹!”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呼啸的风声搅的人心烦意乱。
叶小郎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身上犹带着冰雪的寒意,已一头冲进了山神庙中,慌乱的拨开了茅草,掩盖在茅草下的女童双眼紧闭,脸颊烧的通红,对兄长的呼唤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叶小郎慌的手都在抖,右手举着盛水的破碗“砰”的一声砸到地上,他也无心理会,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小妹。
女童的额头烫的惊人,此刻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兄长怀里,如同一尊精美却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叶小郎的声音已经哽咽:“小妹,你醒一醒看看阿兄·····”
可是无论他如何呼唤,小妹都没有回应他,庙外呼啸的北风带来刺骨的寒意,而从他心底蔓延的寒冷,却远远比寒风更令人绝望。
他就这样呆呆的抱着小妹,好像突然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他听不到,也看不见,只有怀中那一团小小的身躯,是世间唯一的温暖,而如今这温暖也在离他而去,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荒芜和空洞。
表面看起来是小妹依赖着他才得以生存,但叶小郎心里很清楚,真正依赖旁人的其实是他自己,唯有注视着小妹,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是小妹让他在心灵上不再孤独。
他就像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然而蚀骨的海水终究还是吞噬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将叶小郎从那种死寂的状态中惊醒。
一名头梳道髻、大袖飘飘的老者踏入庙中,其人长眉白须,样貌清癯,手执拂尘,姿态悠然,一派仙风道骨之姿,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崇敬向往之情。
这老者的外表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可他出现的瞬间,叶小郎却抱着小妹“蹬蹬”后退了几步,充满戒备的看着他,仿佛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
那老者洒然一笑,温和的目光望向叶小郎:“小友,老道并无恶意,只是令妹与我门中有缘,老道此来正是为了带她回去,入得山门。”
然而这瘦骨伶仃的男孩听了他的话,像被激怒的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尖刺,用干涩嘶哑的嗓音低吼道:“这是我妹妹,为什么要跟你走!”
老者并未生气,而是将手中拂尘一挽,姿态愈发出尘:“小友何必如此执着?令妹天赋异禀,让她在这十丈红尘之中,才是明珠蒙尘,唯有入得我万法宗,才可享逍遥,得长生。”
叶小郎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男孩苍白的面颊涌上极度愤怒的红晕:“我不管万法宗是什么地方,我的妹妹自然应该由我来照顾,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恶狠狠的盯着老者,瘦弱的脊背弓起,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
然而老者却不曾因为他的冒犯而生怒,反而用一种温和又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眼前充满攻击性的男孩,一字一顿道:“可是如今你妹妹就快死了。你救不了她,只有让老道把她带到宗门,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叶小郎,他知道这老者说的是事实,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救的了小妹,只能看着她慢慢的失去生命。
正因为这是事实,才令他格外痛苦,在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男孩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可以让你带走小妹,能···能带上我一起吗,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让我能看到她就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近乎哀求。
可老者只是摇了摇头:“你根性不足,与仙道无缘,此事强求不得。”
他袍袖一甩,便将昏迷的女童从叶小郎怀中抱走,一股莫名之力将男孩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目眦欲裂,眼睁睁的看着小妹从自己怀中离开,耳边传来老道毫无波动的声线:“从今以后,这小姑娘便是我万法宗门人,与俗世再无牵连,你二人兄妹缘分已尽,她也不会再记得你,小友且好自为之。”
其声渐行渐远,叶小郎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陡然挣脱了束缚,他拼命向外跑去,不堪负荷的肺部发出剧烈的喘息,他却完全不在乎,如同飞蛾扑火奔向庙外。
只见漆黑的旷野已是空无一人,唯有天上清冷的明月俯瞰着人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