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一行人纵然脚程不慢, 但依然比不过那些能在山野间肆意奔跑的妖们。
这些妖蛰伏在山林中,见苏苒之平安出来,一个个对着她身影遥遥拜了几拜, 便无声的跑开了。
感激这种情怀,记在心里,在苏仙长有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即可。
不需要隆重的三跪九叩,说一堆好听的话。
能收到山神邀请函的妖们, 要么修为不太低, 要么就是辈分不低。
这两者不管哪一种,对于天道感知都要比寻常小妖更敏感些。
因此,妖们不仅感激苏苒之将他们从绝望中拉出来,更隐隐感知到, 这次若没有苏苒之, 那些鬼新娘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其中缘由……妖们不知道,也不敢继续往下探究。
能糊里糊涂活下来就不错了。
妖们顾虑深重,掌门人则见苏苒之和秦无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便大着胆子询问了起来。
掌门人支支吾吾描述半天,苏苒之眉梢微微扬起,说:“您是想问为什么那些敲门鬼最后对大家杀心不重了吗?”
掌门人怀里抱着可宋, 微不可查的颔首两下。
他面带犹豫:“若是不方便, 您就当我没问过。”
苏苒之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敲门鬼虽受山神操控,但其实她们有自己的思想。您曾被敲门鬼抓进他们的地盘,根据她们的穿着,不难推测出其很有可能是山神早些年娶来的女子们。然而往年并没有听闻山神娶妻的传闻,那大抵是当时并未举办任何婚礼。可此番山神要娶可宋姑娘,不仅办喜宴,还邀请附近叫得出名字的妖们前来。敲门鬼们心中不免愤怒、妒恨, 她们不敢对可宋出手,更不敢吓唬那些即将在婚宴上吹奏曲子的普通百姓,那么便只能把气撒在众妖和可宋姑娘的娘家人身上。”
掌门人听得眼睛一亮:“还真是,您来之前,她们在不遗余力的吓唬我们。我曾听师祖讲过,鬼在杀害人之前一般要先吓破他们的胆,才能让其阳火微弱下来,方便出手。”
说到这儿,掌门人不禁开始后怕。
要是没有苏苒之和秦无,他恐怕得折损在里头。
是苏苒之和秦无的到来,告诉他们敲门鬼并不可怕。
所谓的‘敲门声’,不过是恐吓的一种手段。只要找对方法就不足为惧。
而山神原本的目的更可能是吩咐她们好好照顾来宾。
苏苒之继续说:“至于最后杀心不重,你可以理解为——敲门鬼们见山神不娶可宋,她们心中的怨念便消散了些。”
掌门人听懂了,原来敲门鬼们想杀人不是目的,只是为了泄愤。
说白了,他们这些娘家人以及那些妖,全都被牵连了。
苏苒之没说的是,那群鬼新娘最后把对可宋的怨念转到了她身上。
因此才会在最后单独留下她,欲除她后快。
不过她身上有天生克鬼物的三昧真火,还有压制鬼的功德,很快即能从鬼物的围杀中脱身出来。
鬼新娘们对苏苒之动手的出发点是因为她们发现山神心中惦记着的,让她们所模仿的,皆是苏苒之的日常举止。
她们可能喜欢山神喜欢的紧,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山神每每只是透过她们在看另外一个人。
因此,在遇到苏苒之后,鬼新娘们才想着在喜宴之前先稳住苏苒之,等山神洞房花烛夜,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再除掉她。
——不然,若是被山神发现苏苒之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对象,对她的喜欢一定比可宋还要强。
到时候就没有鬼新娘们的容身之地了。
苏苒之能想通鬼新娘们的思考方式,却不代表她认可这种想法。
鬼新娘们得不到喜欢之人的爱,纵然可怜,但她们的所作所为却也十分可悲。
树叶都有向阳与背阳之分,更何况是鬼。
苏苒之念在鬼新娘们没有真正杀害狐妖和那只叫白妹的兔子精,也没有真正对她们下杀手。
要说最不能让苏苒之释怀的,那就是山神莫名的感情。
且不说她和山神根本不熟,完全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交流周围都会有其他仙子。
单单是这种‘得不到就找一群替身’的感情就让苏苒之异常反感,恨不得当年根本没有救过那只小老虎。
秦无与妻子向来是默契十足,他立即察觉到苒苒情绪上那微妙的变化,牵住她的手。
已经升起来的太阳给他身上笼罩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秦无微微压低脑袋,说:“日后,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先放他一马。
掌门人就在苏苒之和秦无旁边走着,他知道这两位仙长分明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甚至还不如他抱着可宋的动作亲昵。
但他就是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没人能插得进去。
一辈子都没成亲的掌门人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夫妻啊。”
他没提消失了的武道长,因为他也看出武道长确实有点问题。这会儿跑了,可能是因为心虚吧。
一行人从原路下山,还没到山脚下,就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声都掩盖不住的嘈杂。
走近一看,那位单佑道长还在水中。
不过这次他不是被困于此,而是在水下不断的挖东西。
掌门人有些奇怪,他把可宋交给离得最近的一位弟子,下了水去拍拍单佑的肩膀。
顺着他挖的地方往下看,询问:“挖什么?”
单佑老爷子不喜欢自己忙的时候被打扰,怒道:“我不是说过了?做一个坚固点的阵法,掌门如果带着可宋往外逃,后面有山神在追的话,咱们带着掌门通过阵法回门派。这种基础阵法最为稳固,想要破坏还得花点时间。”
单佑只觉得说话时候,旁边原本还挺喧闹的环境彻底静下来。
那些在观摩、讨论的弟子们突然一言不发,安静的只剩下流水声陪着他。
短暂的呆楞过后,单佑惊愕道:“掌门!你、你活着出来了?!”
掌门大为感动,忽视掉单佑后半句,他说:“你居然想得如此周到!”
单佑道长惭愧:“……这才挖了一半。”
说着,他赶紧往岸边看,周围弟子们一个个还处于震撼状态中没回过神来。
而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并肩走远了。
朝阳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
单佑赶紧从水中跳出来,对着苏苒之和秦无的方向遥遥鞠躬:“多谢仙长们点醒在下,以后定不再犯。”
单佑弯着腰,能看到苏苒之在地上影子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意思是不必放在心上。
纵然苏苒之洒脱到不在意,单佑还是等她和秦无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中,才直起身来。
挺起腰杆儿后,单佑发现旁边的掌门人居然也作着揖。
旁边一众弟子见掌门和长老都对那两个年轻人尊敬又加,自己也赶紧弯腰鞠躬。
一位相貌最年轻的弟子突然灵光一闪,心道:“这背影,不是两年多前在长川府看到的那两位吗?果然是真正的仙长!”
远处有起早放羊、放牛的孩童,这一幕给他们单调的生活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着急的往家里跑,想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自此,云水镇附近的村庄渐渐流传起新的‘神话’来。
“起早的话,远远的往石山那边看,指不定能看到神仙呢!”
“那个仙道门派的人就看到神仙了。”
村头歇息的老人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缅怀以往的事情。
“那山上应该是真有神仙的,我家婆婆年纪大了后,总是念叨她阿姐上山给爹爹采药后,就再也没回来啊。”
“啊,山上有狼吧?”
“这我不知道,但是婆婆走的时候,她笑着说‘阿姐,你来接我了’。”
“嗯,然后呢?”
说话的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嘴巴里牙齿快掉没了,面对村里小孩子的提问,格外慈祥和耐心。
她说:“大概是三年后,婆婆托梦,说她要投胎了,照顾不了阿姐了。阿姐被山中神仙所救,以身相许了。婆婆让我们每年多给她阿姐烧些纸钱,上柱香。”
“那香呢?”
“还在供桌上呐。咱们烧香给神仙的媳妇儿,保佑咱家岁岁平安啊。”
有小孩子发出疑问:“可是,道长们朝向的不是山,是云水镇那边啊。”
其他孩子们童言无忌:“神仙搬去云水镇住了!”
“我长大了也要在云水镇立业,过去住!”
老婆婆无奈的看着孩子们,小声说:“可能是看错了……”
不过,孩子们对未来有想法是很好的,她挺开心的。
苏苒之和秦无到家的时候,李老爷子正抱了马草准备喂追雪。
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李老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岭南影那门派几乎全部弟子都出来了,好像是山里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老爷子挂念了,山中事情颇有些复杂。”
李老爷子将马草放下,道:“可不是么,前几日我还看到有龙和凤都进去了。”
苏苒之:“……?”
她反应很快,问:“那条龙脖子处是不是有道伤口?”
难怪她当时下山时感觉好像有什么没处理完,苏苒之下意识觉得是因为自己还没揍山神一顿。
现在想来,这种冥冥中的感觉,更应该是因为那条龙她和秦无都见过。
李老爷子毫不意外,道:“是啊,仙长们见他们了?”
他笑得满脸褶子,唠家常一般道,“这是我见过的第二条龙了。”
龙作为一种异常罕见的生物,能见到都意味着吉祥。
李老爷子也不能免俗的乐呵起来。
苏苒之看向秦无,说:“敖庆是找山神来叙旧的可能性有多大?”
秦无:“……”
对于妻子的问话,他十分捧场,但还是得实事求是,说:“基本上不可能吧。”
苏苒之起身,认命的拿起钝剑。
“走,上山找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