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等荆谣睡熟了就披衣起来了。
衡棋如说苏先生曾秘见了皇帝, 两人谈了很久,他们能谈什么呢?
秦晏不觉得这个时候苏卿辰还有工夫跟皇帝谈当年那些恩恩怨怨, 聊这些年是是非非,能让他们谈一晚的, 定然是如何能让苏嘉顺利继位。
这事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难,国赖长君,诸皇子都在,皇帝要立苏嘉为储本就不合礼法,除非是……先追封梁王为太子,之后再行册封,如此还算合情理, 但这样还是有不少难处, 小皇帝继位,身边多少个虎视眈眈的叔伯盯着,皇位不容易坐稳,建文帝朱允删褪歉隼印
秦晏差不多能确定了老皇帝定然留了册立苏嘉的遗诏, 但遗诏能传出来么?秦晏不知道这些年苏卿辰的人在宫中渗透的如何, 能不能顺利昭告天下。
秦晏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哪里差了一步,细想又想不起来。
荆谣在榻上翻了个身呓语了两声,秦晏吹灭了两盏灯,坐到榻上在他头上轻揉了两下,果然不多时荆谣又睡实了,寅时二门外云板响了四下, 外面下人们连忙都起来了,荆谣被吵醒了,起身揉了揉眼小声道:“哥哥……怎么了?”
秦晏已经将衣裳穿好了,低声道:“没事,皇帝驾崩了,你再睡会儿。”
“哦。”荆谣点点头,随即吓得一机灵,“皇帝死了?!”
秦晏原本一肚子心事,看荆谣这样撑不住笑了,笑道:“没规矩,什么死活的,再睡会儿吧,我去前面看看。”
荆谣哪里还睡得着,连忙七手八脚的穿好衣裳爬起来了,着急道:“我得去吩咐一声去,等天亮了就去外面买东西,能买多少买多少……”
秦晏蹙眉:“买东西?”
荆谣点点头:“对啊,哥哥不是知道么?苏先生他们……那什么,城里肯定得乱起来,到时候哪里去寻吃食?守着一屋子金子也解不了饿,再说万一苏先生他们来投奔,咱们拿什么招待?来趁着这会儿还都没闹马上把该买的果蔬、米、肉、蛋都买回来,我去跟吉祥说去……”
荆谣边说着边收拾,一把将头发挽起,只扎了个马尾就披上一件大毛斗篷跑出去了。
秦晏自己在屋里愣了下笑笑,也是,多大的事也比不上吃饭要紧。
池园中各处灯盏都亮了,福管家带着众人进来低声道:“刚外面来人传了,皇上……驾崩了。”
秦晏点点头:“命人准备素衣,白布白绸,派几个执事的丫头去后面跟小姐细细说了,告诉她不必担心,荆少爷已经去拿牌子了,全听他吩咐就好,另……给我准备轿马,天亮后出去一趟。”
福管家皱眉道:“少爷……等天亮了怕那边府上就要来请少爷一同进宫了,上面让不让进去守孝是一会儿事,去不去又是一说了,万一就让去了,这怎么处?”
“无事,等不到巳时我就回来了。”秦晏略想了下道,“我回来之前谁来叩门一律不许放进来,只说家里没人,内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不许进出垂花门,知道么?”
福管家不知就里,只以为秦晏是怕秦府的人趁机来闹事,连连点头:“少爷放心就是,有我守着,一应无事的。”
秦晏点点头,等到天微微亮了瞒着荆谣独自骑了马就出去了。
秦晏直接去了尤将军府,叩开了角门,尤府众人也早在昨夜就醒了,门上人见是秦晏来了连忙迎了进去,连声道:“这个时候秦少爷怎么自己来了,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将军呢?”秦晏顾不上许多了,沉声道,“可在府上?”
门上人点头:“巡逻了一晚上,寅时刚回来换素衣,这正要进宫呢,可巧还没走,少爷快进来。”众人一面说着一面点起灯笼来将秦晏引到尤老将军的书房里。
尤老将军刚整好衣裳,一听说是秦晏来了忙叫人进来了,疑道:“你怎么来了?”
秦晏看了看周围道:“我有话跟大人说。”
尤老将军顿了下点点头,屋中丫鬟们悉数退下,秦晏低声道:“大人,昨晚宫中有几位皇子?”
“有……”尤老将军犹豫了下,后一想反正秦晏也算不得外人,直言道,“皇上从前日就不让皇子们守夜了,除了才九岁的十二皇子,并没有皇子在宫里,等天亮了大概就都进宫了,怎么了?”
秦晏稍稍放下心来,老皇帝果然还是有防备的,秦晏低声道:“那就好,我劝将军一句话,今日不进宫,若是进宫,先发一封勤王令出城。”
“这是何道理?!”尤元白惊道,“晏儿你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什么!勤王令?勤哪个王?!”
秦晏其实也在赌,他赌宫中情形同他预料的一样,秦晏直视尤元白沉声道:“勤的是梁王遗孤,世子苏嘉,如今……应该叫晁嘉了。”
尤元白大惊,半晌压低声音道:“你……你说梁王?”
“是。”秦晏点头,“大行皇帝已下遗诏,我有把握,上面写的就是晁嘉的名字,我问大人,若此次进宫遗诏当众请出,将军是遵大行皇帝遗诏遵晁嘉为帝还是任由皇子们争夺?”
尤元白想也没想道:“自然是遵先帝遗诏!”
“那就是了。”秦晏就知道尤元白在这上面不会通融,直言道,“我怕大人此去有去无回,所以请大人带足够的禁军同去,为保万一再向军中发勤王令,如此才可保住储君和大人的性命。”
尤元白被秦晏刚才那句“梁王世子”震的还没回过神来,半晌坐下来低声道:“你说真的?真有……梁王世子?”
“千真万确。”秦晏闭了闭眼,“不瞒大人,我同世子从师一人,相处已有三年,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些底细,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太子太傅苏卿辰?是他将世子养大成人,一直隐居在梁王以前的封地黎州。”
提到苏卿辰尤元白心中砰砰的跳了起来,如果刚才他只信了三分,如今他已经全信了,前些日子他得皇帝密诏,暗中送了一个人进宫,隔日又将人悄悄送出去了,那人一直蒙面,尤元白只看着那脸庞轮廓和身形有些熟悉,过后才惊觉那人同早就死了的苏卿辰一样,如今看……那日自己护送的人就是苏卿辰!。
秦晏只知道苏卿辰曾进宫但他并不知道就是尤元白护送进去的,只以为他还不信,低声道:“大人若是疑惑……等见了世子自然会明白。”
尤元白摇摇头,回想近日种种渐渐明白了,低声道:“我说呢,薛家那些人近日怎么死咬着五皇子不放,他们定然也听到了些风声,只是没想到梁王那里,只以为是皇上有意于五皇子了,如今世子何在?”
秦晏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跟大人说了,大人,梁王当年死的冤枉,我外祖那十七个人死的冤枉,如今……天理轮回,也该给众人一个公道了吧?”
尤元白起身慢慢道:“别的不敢说,老夫为皇上尽忠了一辈子,不管皇帝立谁为储,老夫拼了这命也会扶他坐上皇位,晏儿……你确定皇上立的是晁嘉?”
秦晏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敢十分确定,所以请大人将勤王令交给我,若有变,我自会将勤王令送出城,方可保众人性命,若天命不佑,遗诏上另有他人,那这封信我会烧了,此事再没有第三人知晓。”
尤元白点点头,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如果四皇子等人要改遗诏那势必会杀光宫中所有只晓此事的人,到时候必然有一场大乱,如此朝廷动荡,实为大祸,尤元白转身写了一封信,拿过自己的大印一同交给秦晏道:“一会儿我派几人送你回府,辰时二刻时若我还没送消息给你……就将这封信交给送你回府的人,交代他们该送到哪里去,切不可延误,一定要赶在封城前送出去。”
秦晏点点头:“我省的。”
尤老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秦晏的肩膀道:“幸得你过来一趟,不然我贸然进宫,这条命怕就要交代了……罢了不说了,我都记在心里,不愧是羿老将军的后人……快回去吧。”
秦晏深深一揖:“苏先生的性命,世子的性命,就靠着将军了。”
尤元白在秦晏肩上拍了拍沉声道:“快回去吧,若有万一……替我照应府中。”
秦晏将尤元白的信物收进怀里低声道:“大人放心,不会有万一。”说罢同尤元白的亲信一同回池园了。
秦晏回池园时天还未大亮,府中甬道中杂七杂八的堆着不少东西,一口袋一口袋的米面,一篮子一篮子的鸡蛋,还有几十只扑腾来扑腾去的活鸡,秦晏失笑:“怎么弄来这么多东西?”
吉祥提着两笼子兔子往里走,见是秦晏过来了连忙放下兔笼子上前躬身道:“少爷回来了?荆少爷正要出去找您呢,我爹拦着不让,荆少爷急的都快上房了。”
秦晏一笑,摆摆手道:“快将这些东西收拾收拾,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吉祥点头道:“收拾着呢,这就好这就好。”
秦晏往大厨房那边一看,里面早已经堆满了,地上还挤着几只猪仔拱来拱去的,秦晏失笑,荆谣这是派人出去打劫了么。
里面正房里福管家正苦口婆心的劝着荆谣,见秦晏回来了连忙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少爷可回来了,行了,我先下去了。”
荆谣见秦晏回来了心中大石落地,随即忍不住生气了,怒道:“哥哥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这个时候能随便出去逛么?!”
屋里伺候的几个小丫头闻言眼睛睁的铜铃大,秦晏也是头一回领教荆谣发火,新奇的很,转头对小丫头们道:“都出去。”
丫头们退下去了,秦晏上前搂荆谣,一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不过是去了尤将军府上一趟罢了,常来常往的,能有什么事?”
“这个时候怎么说得准?!”荆谣气的眼发红,一把将秦晏推开了,“谁跟你拉拉扯扯的?你还让福管家拦着我!”
小狗崽子真着急了,秦晏上前一步用力将人搂了哄道:“行了,今天是我不对,你打我两下?嗯?”
荆谣哪里舍得打他,秦晏轻笑道:“给你赔不是都不行?要给我动家法吗?”
荆谣见秦晏好好的回来了也就没那么气了,秦晏一笑,将人拉到榻上一同坐下来柔声道:“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保证再不出去了可好?”秦晏人事已尽,下面也出不上力了,且听天命吧。
荆谣气慢慢平了,想起刚才当着丫头们嚷了秦晏几句,还推了秦晏一把又有点害怕起来,低声道:“我不是故意那样……”
“知道,你要不解气再来两下?”秦晏故意笑道,“买了那些东西回来,是准备把我关在府里再也不让我出去了?”
荆谣彻底没气了,低声道:“若是乱起来势必会封城,外面庄子上东西进不来,城里的东西能吃到几时?再说就算够吃,这些鸡鸭鱼兔的也没有,总不能整日只吃馍馍吧,我让他们能买什么就买什么,吉祥将早市包了,就……买多了。”
“将早市包了?荆少爷果然财大气粗。”秦晏轻声笑道,“一点也不多,人言妻贤夫祸少,果然是这样。”
荆谣将头杵在秦晏肩膀上不说话了,秦晏有点心疼,哄了好一会儿。
秦晏也不出去了,陪着荆谣慢慢的说着话,时不时的看看时漏,直到辰时二刻时外面还一点消息也没有,秦晏起身笑道:“忘了个事儿,刚才尤老将军派人送我回来的,我让他们去外书房喝茶,还没送出去呢,我去送送,一会儿就回来。”
荆谣不疑有他,秦晏消无声息的将尤元白的信送了出去,果然,不过巳时外城就封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尤元白的亲兵早已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