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早些年就被称为富可敌国,更有甚者言道,楚王府的富庶连大唐国库亦不如。
不管这种说法是为了上眼药还是单纯的出于嫉妒,但不可否认的是楚王府真的很有钱,在大唐属于顶尖富贵之家。
“富贵”这个词很有意思,富贵富贵,富未必贵,但贵必然富,富不如贵多矣。
贵,意味着传承有序,家底深厚,就像世家,他们不一定富但一定贵,这个贵,在封建时代似乎从来都是指的读书人和官员。
抛开官面上的大势不谈,楚王府如今手下的读书人亦不少,创办学舍好几年,受过楚王府的大恩的学子不知凡几,单从学子方面来说,楚王府如今也算是贵人之家。
十年之后,或许楚王府便称得上世家二字,尽管它只是世家的雏形,但已经可以说明楚王府如今算是诗书传家的士族,脱离了寻常勋贵这个阶级。
世家从来都是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个从孔老夫子那里传下来古话,但凡有些家底的士族皆人人遵守,似乎不遵从这个道理便算不得读书人。
所以在狄仁杰和杨执柔眼里,楚王府其实算不得诗书礼仪传家之门,三两碟咸菜,一盆白粥,加上些水煮蛋和杂食就是一日早餐,这算不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失了读书人的应有的气度。
当然,也或许他们本就对楚王府没什么好感。
之前的总总不谈,傻子都看得出来楚王府的小王爷对待泥腿子出生的娄师德不同,所谓爱屋及乌,同理,恨屋及乌也属正常,毕竟娄师德与官员之后杨执柔与狄仁杰不对付。
杨执柔还好些,至少他明白自家与楚王府的关系不能做出过于难堪的举动,但狄仁杰就没那么多顾忌了,随意在府上用了些早饭,便起身告辞。
这是一个很无礼的举动,要知道李府的主人是李宽,而李宽都未起身,狄仁杰连招呼都不跟主人打一声便离去,也不知道读书识礼学到哪里去了。
当然,也可以说李宽没有礼数,但这种情况是两方同等地位而言,别说狄仁杰只是一个候补官员,就是他老子狄知逊也不值得李宽平等以待。
许是见不惯狄仁杰的作为,也或许是狄仁杰乃是李治的手下人,早早起身陪同三人用早饭的李哲并未挽留,随意的挥了挥手便算了事。
昨夜父王曾说过,狄仁杰有宰相之资,但父王却更看好娄师德,直言有王佐之才,如今这天下能让父王有此评价的人不多。
更何况,一朝宰相有一两个便够了,多一个狄仁杰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更重要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唐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
一个狄仁杰,他李哲还不放在眼里,若非狄仁杰确实有几分本事,若非父王曾教导公私分明,按照他李哲的脾气,早特么两巴掌抽上去了。
看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李哲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仿佛手中的包子就是狄仁杰一般。
“呸,真以为自己有点学识便了不起啊,本王十年前就比你差不了多少。”李哲喃喃自语,这句话显然有夸大的成分,十年前的李哲不过两三岁,虽说有些早慧,但依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子。
李哲这句话说的音量很低,但在场的人还是差不多都听见了。
杨执柔不禁摇了摇头,有些可怜自己这个同窗好友。
对于朝中的局势他比狄仁杰看的明白,如今的楚王府是超然的存在,哪怕将来登基的不是楚王,刚登基的皇帝亦不敢对楚王府出手,至少他家长辈们都是这样的告诫他的。
楚王府牵系这一张大网,如果楚王府倒了,朝中官员有半数会倒,民间学子亦有一大部分会为楚王府不平。无论是谁坐上皇位,都不敢楚王府出手,皇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可是这个时间,足够楚王二子成长起来,那时候便更不敢动手了。
自己这个同窗到底家世差了一些,见识也差了一些,以为靠着晋王便前途无忧,为其出谋划策便能挣下从龙之功,岂不知晋王是否能坐上那皇位还得看楚王是否同意。
杨执柔心忖,有时间还是劝劝仁杰吧。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杨执柔根本就没想过,若是狄仁杰依旧对楚王府不满,依旧愿意留在晋王麾下出谋划策,依旧贪图那从龙之功,他便与狄仁杰断交。
娄师德依旧有条不紊的吃着早餐,对于李哲的话只是笑了笑,心中对李哲和狄仁杰给出了评价,两人都是骄傲的人。
骄傲这没什么不好的,有才学才有资格骄傲,两人都骄傲便证明了两人的才学都不差。
不过对于狄仁杰而言,骄傲并非什么好事,尤其是在面对楚王府这座大山时,他的骄傲只会害了自己。
而李哲不同,身为楚王嫡子,他的骄傲是出自于骨子里的东西,且这种骄傲在娄师德看来,很好,凡是成大事者,哪一个又不是心高气傲之人。
别人不说,就是当今陛下,算了自己对当家陛下不了解,暂不评价。
就说当今楚王殿下,虽言辞之间看似和善,但言辞之中却是充满了傲然的,若不存这份骄傲,或许楚王殿下也不会有当今的名望了。
其实娄师德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没资格评价这几人,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相比娄师德和杨执柔,在身后伺候的王若宁便要直接的多,笑道:“听说昨夜尚书左丞家的公子,回房之后还曾直言娄公子是乡巴佬,是泥腿子。”
听到这句话,李哲笑问道:“师德,你怎么看?”
在王若宁说话时,李宽正好和苏媚儿一同出来,自然听见了李哲的问话,不由得笑了,“元芳,你怎么看?”竟然被儿子用到了娄师德身上,而且还刚巧借用的是狄仁杰的名言。
一阵问候之声,令桌上的三人起身打招呼。
李宽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带着苏媚儿做到桌上,笑道:“师德,你怎么看?”
娄师德没想到堂堂楚王也有开玩笑的时候,愣了愣,笑道:““师德不是乡巴佬,谁是乡巴佬。无妨,无妨。”
李宽不予置评,而是转头问道:“执柔,你怎么看?”
杨至柔涨红了脸,毕竟这句话就是他与狄仁杰一同说出来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被人听了去。
其实,这不是值得惊讶的事,论防卫措施,桃源村李府的防卫比起长安城楚王府的防卫有过之无不及,狄仁杰他们第一次来桃源村李府,侍女和仆从们自然谨慎。
杨执柔突然给娄师德行了一礼,“此话乃同窗之间对师德的嘲弄之语,小弟亦有谈及,在此给师德兄赔礼了。”
娄师德笑了笑,说着不必介怀。
其实这些话已经算是不错的,他听过更难听的,因为他是被李哲介绍去国子监读书的关系,说他是李哲养的看门狗的话不计其数,他知道,李哲也知道,但两人却不在意。
韩信当年能忍受胯下之辱,他娄师德虽不及韩信,但这点言论他还是能忍受的。
“还不错,有你父亲当年的几分风范,你父亲虽说是杨氏子弟,但却少有勋贵纨绔气质,你应多与你父亲学学。”
杨执柔点头称是,他就知道楚王没来由的问自己那么一句是有深意的,幸好自己认识到了。
“今日也无事,你们三个怎么样,陪我在这桃源村走走?”李宽喝着白粥,征求三人的意见,但堂堂楚王的问话,谁又敢说不去呢?
当然,李哲倒是敢,他知道自己父王其实很好说话,但他也知道自己父王从来不胡乱开口,这句话自然有深意。
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李府没有做到,但吃饭的规矩还是不错,颇有一番世家用饭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一个“慢”字。
慢慢悠悠的吃完早饭,李宽夫妻和三人一同出了李府。
桃源村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李宽一边慢走一边笑道:“以前,桃源村并非叫桃源村,桃源村说来已经改了三次名了。”
李宽转头看了眼儿子,笑道:“最初,桃源村是你小子外曾祖的私产,不过外祖父姓张,这里却叫陈家庄,因为这里陈姓人很多,所以叫陈家庄,所以说这地方本该是你舅公的产业,你小子可要记住你舅公的好,白白送给了咱们家。”
“父王,您放心吧,孩儿记着呢。”
李宽似乎没听见儿子的话一般,继续道:“当年楚王府其实不算困难,虽说没有封地和俸禄,但王府人不多,靠着祖母送来的钱财,日子过的还算不错,至少吃穿不愁。
后来,我随师父去太行山采药,遇见了一些孤儿,也就是小泗儿他们,都是些父亲从军后战死的人,我便带着他们回了楚王府。
王府突然增加了四十五人,都是半大的小子,那时候仅仅靠着祖母的钱财是不够的,所以得挣钱啊,也就有了承包广宁王叔酒楼的事。
那时候,江夏王叔特别贼,也没说看在我是晚辈的份上让着点,还是要走了六成,酒楼后来生意不错,但是起初并不能解决王府的缺钱的问题。
而且,人需要自力更生,才能安心定性,好在那时候母亲手里有陈家庄的地契,也就给了我。
那时候的陈家庄不大,只有十来户人家,也没你们瞧见的这般富庶,四周都是荒地,是李毅带着大家一根草一根草开垦出来的。”
李宽指着不远处的稻田,笑道:“看见那片田地了吧,那就是我们家的,早些年还在桃源村的时候,那田地就是我和李景仁,还有房遗爱和杜荷他们亲手打理的。
那时候,皇祖父还亲自下田收割稻子,那可不是做样子,是实打实的收割。
后来吧,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小泗儿他们也有了田地,日子渐渐安稳,我就想着让咱们能吃的更好一点,便有了桃源村各种各样的致富法子。”
“殿下,您的致富法子可以说当世之最,受惠的百姓不计其数。”娄师德不是拍马屁,他是真这么想得,所以还有一个但是。
“但是,近些年官员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大部分地方根本就不适合用您的法子。”娄师德行礼,“这是小子一点浅见,望殿下莫见怪。”
“师德有此看法岂能说是浅见。”李宽笑了笑,叹了口气,“官场就是这样,尤其是现在大唐的官场,官员们大多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朝廷安排,那就按照朝廷的办法,所以本王以大唐王爷的身份,希望你们将来进入官场之后,做到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只求有功不求无过。”
“小子谨记殿下之言,只求有功不求无过。”
李宽点点头,笑道:“不过万事都讲究秩序井然,切不可操之过急。”
“小子记下了。”
从来没有听父亲亲自说过这些的事的李哲,见李宽又准备说他已经明白的道理,便急不可耐的开口道:“父王,后来呢?”
李宽失笑:“后来,庄子上的庄户们也富庶了,为父就想着让咱们生活质量和环境也提高啊,提高生活质量和环境靠什么?
得靠大家一同努力,得靠大家有学识,知书达理,所以就有了桃源村的学舍,有了河岸边的桃林,才有了现在这个桃源村。
说来,桃源村能闻名一时,其实都是大家的功劳,都是大家一根草一捧土建造出来的,很多人都说桃源村是靠我,其实不是,是靠当年那些老爷子,靠小泗儿他们一群人。
当然,为父也是出力不少,看那里的池塘,就是当年我与柳老三他们一起挖的,河边的桃林也是当年我与李景恒一起栽种的。
说白了,我们都是泥腿子出生,李景仁,房遗爱,杜荷,还有刘仁轨、马周、王翼他们这些人,但凡华国数得着名号的大臣,他们都是泥腿子出生,所以被人说是泥腿子没什么不好的。”
娄师德面色平静,但心中感激不已,有些话他不在意,但也不是丝毫不介怀;杨执柔,内心既苦涩又激动,自己同窗好友入不了楚王的眼了。
李宽一席话,傻子都知道不仅仅是回忆当年的生活,其中发人深省的道理处处可见,像似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种道理便蕴含其中,而且不是假大空,是用切身的行动来表达,更令人感受良深。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我就是一个半吊子。”李宽笑了笑,看着三人道:“不过我认为陛下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能表达现如今的社会。
水乃百姓,其实就是勋贵老爷们所说的泥腿子,但是看看历史上王朝更跌,哪一次又与百姓无关呢?若是百姓过的富足,他们又何必以身犯险,做出那谋反之举。
如果一国之君能使得百姓富足,就算官员大臣谋反,百姓军士会跟随吗?百姓其实才是最懂得知足常乐的人。”
李哲若有所思的点头,杨执柔与娄师德全当自己没有听见,毕竟这个道理,在他们二人看来,无疑是讲诉的为君之道,不是他们应该听的。
不过今天这席话,已经足够他们学的了,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他们是不信的,但今天,他们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