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长安城静悄悄的,巡街武侯打着火把在城中走动,几簇橙光闪动,若是巡街武侯不说话,夜幕中的长安城像似一片鬼蜮。
巡街武侯这个职位其实挺不错的,只不过“不错”二字是代表春夏秋的季节。
春夏秋三季时,在净街鼓敲响之后,有不少人来不及赶回家门,被巡街武侯撞上是有不少人宁愿出几文钱免去一顿责罚的,他们也有一笔外快。
但是深冬时节,整个长安城都在冰天雪地之中,别说晚归的百姓和士子了,就是贼偷也不会在大半夜出门,所以冬季的长安城,在巡街武侯们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一辆马车进入明德门,在长安城中缓缓前进,车轮轧过积雪,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长安城中尤为刺耳。
“老叔,油水来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巡街武侯笑了,显然是刚加入不久。
被称作老叔的武侯想也不想,就踹了开口的那人一脚,带着笑脸朝马车迎了上去。
能在深夜从明德门进城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若无紧急要务便是皇子国公之流,这些人都不是他们巡街武侯能惹得起的,还想收刮油水,不要命了。
尚未等迅捷武侯开口,驾车的车夫便傲然道:“我家老爷乃陈州刺史。”
一州刺史虽不如王爷国公,但也是一方大员,巡街武侯同样不敢惹,恭敬的笑问着需不需要带路。
车夫应该是属于比较嚣张之人,冷哼一声便驾着马车走了。
直到车架从武侯眼前消失,巡街武侯爆发了心中的怒火。
“呸,区区一个陈州刺史,嚣张个屁。”
在长安城中巡街,别说刺史,就是王公之流,武侯们也见得多了,虽说王、公府上的仆从也嚣张,但人家好歹也知晓打赏两个铜板,亲切如楚王府甚至不只两文钱,出手就是一二两银子,若是运气好遇见的是楚王殿下,还能与楚王殿下交谈一番。
“一州刺史勒,好大的官了。”年轻的武侯一脸向往。
“屁大的官,咱们这长安城随意一个都比他高。”武侯不屑的撇了撇嘴,笑道:“想当年长乐公主出嫁,老叔我正好遇见楚王殿下回府,那时楚王殿下甚至还亲自出车厢与咱们交谈,一人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区区一个刺史算什么,没见识。”
这个故事,老叔是打算讲一辈子了吧,年轻武侯心中腹议。
果不其然,武侯一边巡街一边说起了当年长乐公主出嫁时,李宽回京时的故事。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到达了既定的地方,柳氏为自家在兴化坊置办的院子。
不得不说,柳氏是个有远见的人,自家女儿与李哲定下婚约之后便看明白了,自己一家回长安城是迟早的事,早就购买了宅子做准备。
而且兴化坊一般居住的人多是朝堂五品左右的官员,王仁祐调往长安城,想来也就是五品左右的京官,兴化坊无疑是最合适的。
可惜柳氏忘了自己的女儿,也忘记了同安大长公主这个媒婆。
此时已到半夜,王家人回府洗洗也就睡了。
睡得晚,起来的也就迟了。
翌日,日上三竿,柳氏忙前忙后的招呼着仆从准备礼品,王若宁陪坐在大厅之中问着自己老爹:“父亲,我们为何要前往楚王府拜见?”
“楚王殿下与楚王妃乃是你将来的公婆,岂有不去之理。”
“若是楚王殿下与楚王妃将来不是呢?”王若宁小心的问道。
“何意”二字还没有问出口,就听见有下人禀报说王傅与王永嘉来了,王仁祐只好叫着侍女去叫自己夫人,带着女儿匆匆出了大厅。
“二哥,没想到您与贤侄也在长安城,小弟原本还打算上元节前往太原拜见大哥和二哥。”王仁祐抱拳行礼,王若宁微微俯身行礼。
王傅皮笑肉不笑的道:“客气,客气。”
“二哥,永嘉贤侄请。”王仁祐做了个请的手势,进门便吩咐侍女准备茶水。
“茶水就不喝了,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告。”
王傅摆摆手,坐到椅子上,刚打算问问柳氏在何处,就见着柳氏带着一众仆从拿着礼品从后院出来了。
“这是要出门?”
“这不是听闻楚王殿下与楚王妃回长安了么,小弟准备前往楚王府拜见。”王仁祐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不用去了。”王傅冷笑,还想前往楚王府拜见,失心疯了吧!
瞧了侄儿王永嘉一眼,王永嘉心领神会,不等王仁祐开口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宣纸,念道:“王仁佑教女无方,经族老商议决定,除去王仁祐王氏宗籍,从今日起逐出王家。”
逐出家门,这是王仁祐一家怎么也没想到的,就是王若宁也没想到这个对自己十分好的族兄竟然是来将自己一家逐出王家的。
大厅之中的气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柳氏才反应过来,问道:“二哥,永嘉侄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与二叔说么,上面已经写得很明白了。”王永嘉将宣纸递给柳氏,上面简短的几句话和那刺眼的印章令柳氏如坠冰窖。
王仁祐仿佛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一把从柳氏手中抢过宣纸,随后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见此情景,王傅瞧了眼,傻愣愣的王若宁,看着尚有些神色的柳氏,问道:“你们对若宁之事不知情?”
其实,王傅从王方翼口中得知王若宁与李治有情之后便一直很疑惑,王仁祐虽才智不足,但一直坚守“信义”二字,断然不会做出违背婚约之事。
何况还有一个向来精明的柳氏,他不相信柳氏看不出楚王府如今的势力,怎么就让王若宁与李治勾搭在了一起。
“二哥,若宁有何事,让王家值得如此?”柳氏强打精神问道。
确定王仁祐夫妻确实不知情,王傅一副看着可怜人的神情,叹道:“具体事宜,你还是问你的好女儿吧!”
余光发现王若宁回神,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王傅想了想,言道:“昨日陛下下旨,令贤王殿下参与朝政,主持今年春闱,想来你父回京也是调往礼部为官,若宁你可明白其中的深意?”说完,王傅便带着侄儿走了。
王傅与王永嘉刚刚走到大门,正好遇见了从宫里出来的连福。
“连总管,你这是来宣旨了?”
连福点点头,笑道:“倒是让你早了一步,你们王家如何决断?”
“逐出王家。”王傅平淡的回了一句,笑道:“既然连总管要宣旨,那我叔侄二人便不打扰了。”
连福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吃惊的神色,但心里还是有些许的吃惊,看来王家已经完全投靠楚王府了。
连福带着小黄门进门,仿佛没见着瘫软在地的王仁祐一般,自顾自的打开了圣旨:“敕曰,陈州刺史王仁祐为官勤廉,为君分忧,治下百姓富足,于国有功,御封王仁祐为礼部,起部员外郎,钦哉。”
没有骈四俪六的华丽辞藻,满篇大白话,说是圣旨不如说是口谕,可见王仁祐如今在李世民心里根本不是重要人物,要知道当初他从罗山县调往陈州之时,圣旨可与现在完全不同,而且当初还是在地方上,如今可是调往京城。
连福可不管王仁祐现在心里想什么,冷笑道:“王员外郎,接旨吧!”
“微臣接旨。”王仁祐跪地从连福手中接过圣旨,苦涩一笑:“连总管,敢问陛下原本的决定是如何?”
似乎是明白了王仁祐的意思,连福笑道:“调任礼部侍郎,若是楚王殿下肯出面,或许礼部尚书亦极有可能。”
陈州刺史从三品的官,调任长安担任正四品侍郎是常理,王仁祐没想过能有机会调任礼部尚书,可是他也没想过从从三品的一州刺史变成从六品上的员外郎。
王仁祐如丧考妣,好在柳氏还有些精神,亲自上前给连福和一众小黄门“喜钱”。
作为李世民身边的红人,连福肯定是知道这些事的具体缘由的,但柳氏不敢问,也不用问,王傅说的已经很明白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与自己女儿有极大的关系。
躬身送走连福和一种小黄门,夫妻二人纷纷将目光锁定在了女儿身上。
王若宁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对于发生的一切虽气愤,但也不觉得有多严重,反正还有李治在,论爵位,当今的晋王殿下也不输于楚王,大家都是亲王嘛。
王若宁安慰道:“父亲、母亲,您二老放心,女儿这便派人去求见晋王殿下······”
话还没有说完,王仁祐便一巴掌扇在了王若宁脸上,现在不用问了,自家女儿肯定是与晋王有私情,被楚王府发现了。
“滚,给为父滚,为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原本,自己升官有望,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来长安,打算与楚王商议一番儿女婚事,打算定下成亲时日,于自己一家那是天大的喜事。
如今,却因为女儿不守妇德,喜事成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