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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第二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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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习惯性地顺口一撩,险让狄青变成一枚被煮熟的鸡蛋。

……聘?

他明知公祖不过玩笑, 仍忍不住为这一字眼心动时, 公祖就已经被为善后忙得分身乏术的滕通判给叫走了。

狄青怔然目送二人走远, 在原地静静伫立, 直到被欢喜散开,相约出营的其他兵卒发现。

尽管那番追击是大获全胜,叫几日前还来势汹汹的吐蕃兵被杀得丢盔卸甲, 亡命而逃,但具体要如何进行犒赏,并非是身为知州的陆辞所能决定的。

未来几天里, 除了善后和清点外, 还得等陆辞集结成报告,上书朝廷, 再静待结果。

但不管能落得几分功劳,一场酣畅淋漓、压倒性的漂亮胜利,还是让人发自心底的欢欣鼓舞,畅快不已。

——尤其最初当几倍于己身的那些精锐骑兵杀来时, 他们想的可是能保住一条性命, 守至援军赶至, 就已万般不易了。

不过,在严苛的军法之外, 尚有可通融的人情。

完全不等李超不好意思地提出来,陆辞就主动开口,应下了‘容许每营每日派十人出去轮番‘购物’的请求’。

至于等他们出了营房后, 是‘真购物’,还是去秦楼楚馆放松放松,或是正店饮上几杯缓缓神,就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见兵士们一派欢天喜地,陆辞又笑眯眯地添上两条:同营所派出的十人,虽不必一直结伴,却需相互监督;且在出门之前,需把军法之中关于不得扰民,不得奸犯居人妇女等条例,一字不差地背上十遍。

等人顺畅无误地将那条背上十次后,脑子里那点残存的亢奋,也就淡上许多了。

不论如何,能出营松快松快,总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在李超所领的飞鹰营中,众人皆默契地以战事表现优劣为排序,决定出了出营的顺序。

得了李超痛快批准后,这十人便昂首挺胸,在同袍们钦佩羡慕的目光中,连军装也不换下,雄赳赳地便往营门的方向行去了。

在途中,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到了一脸‘失魂落魄’地站着的狄青。

几人面面相觑,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不解——这狄神射是怎么了?

在累累战果面前,营中再无人会因年岁尚幼,又是初涉沙场,而对这平日不显山露水的狄青小看了。

军中到底不比庙堂,对资历的看重,远不及对个人骁勇的重视。

狄青在此役中,已然是表现最为惊艳、战绩最为不俗的骁将:初日锋芒毕露,箭无虚发,连取数十敌兵,令士气大振;再是今日持弩机三珠连星,仅凭一人之力,直索敌将性命,直接导致吐蕃军心溃散,一触而败。

如此傲人的战绩一经传开,迅速换来了绝大多数人的真心钦佩,其中,又以受李超所领的飞鹰营,最对这位神射心存好感。

这会儿看狄青一人,不知为何在孤零零地发着愣,他们便友善的笑着,默契伸出一手,同时在他背上猛然一拍。

他们这一手使了三成力,自是以玩笑居多,但几人同时拍上去,多半要将他当场拍趴下去。

不料掌心还没挨上,傻愣愣杵着的狄青眸光忽转犀利,警惕地扭过身来,见是他们后,虽略显愕然地展了眉,却未尝试躲开。

数掌乱七八糟地落在他身上后,就轮到几个始作俑者惊讶了——怎这狄神射瞧着高瘦,一身腱子肉却跟铁扎似的,不仅硬得他们掌心发麻,还能纹丝不动?

他们下意识地收回手后,不信邪地想要再拍,狄青已淡定地后退一步,询道:“诸位可有吩咐?”

为首那人被这一问,便忘了方才那茬,笑道:“我们现要出营,欲邀你一起,不知你可方便?”

虽说一趟只许出十人,然而狄青仅是口头上临时受李超的飞鹰营所令,并非真正从伍入营,自然不必受此约束。

狄青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谁曾想刚被滕宗谅唤走的陆辞恰巧就巡视至此处,也听到了那一句,笑眯眯地替他应了:“当然可以。”

狄青眼睛睁大。

——他不想去!

“陆知州!”

众人登时一愣,齐刷刷地行了个军礼。

陆辞含笑点点头,又冲狄青慈爱地一笑:“想去吗?”

狄青瞅着公祖,正要摇头,就被善解人意的公祖在手心里放了个钱袋,又在他耳边轻笑着说道:“今日你居首功,允你破例一回。”

狄青一愣。

陆辞爽快道:“不论是夜不归宿,还是饮酒做乐,只要莫太出格、乃至触犯军法,就都准了 。”

对处于狄青这岁数的小郎君,陆辞自认还是颇为了解的。

正所谓堵不如疏,与其成日拘着,还是当赏则赏,该松时松,就该偶尔派出去溜溜。

况且有飞鹰营的这十人在,狄青应能被照看好了,不至于吃亏。

狄青:“……”

得了陆辞的大方放心的放行,狄青马上就被飞鹰营那十人东拉西扯、说说笑笑着出了门,勉强配合着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明明公祖同意他出门,是代表了对他的信任,看重,欣赏,理解,关怀……

怎么就觉得心里沉沉的不舒服呢?

承认了自己的‘不识好歹’,狄青好好地自省一阵,总算说服了自己。

再一抬头,就猛然发现,他们这行人已到了目的地——秦州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醉仙楼了。

秦州城不仅守住了,还将吐蕃兵杀得落花流水的捷讯一传开,不但让军中欢欣鼓舞,也让城中免遭屠戮的百姓大感劫后余生,争相转告。

正因如此,即使明知在这帮囊中羞涩的大老粗手里挣不到几个钱,酒楼里的人还是对他们笑得牙不见眼,热情非凡。

一行人被簇拥着进了精致的包厢,还没点好小菜,一群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娘就抱着各自最擅长的乐器,笑着进门来了。

狄青看到几人原形毕露、‘放浪形骸’的模样,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将椅子挪了挪,让自己坐得远了一些。

他是想躲,但一进门来,头个就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他的歌妓们,却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他不但是这群人中年岁最轻,模样最俊的一个,单是那身不自觉地仿效陆辞的清冷傲气,就尤其引人注意。

况且,她们久经世故,即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能在第一批出营的,定是立功最大的那些人。

这俊俏郎君能在其中居一席之位,不是受到庇荫的将门虎子,就是天资绝伦的骁将。

不管前者后者,在此战中成名后,日后都将前途无量。

——她们出身如此,倒不可能幻想嫁予这样的良人,但要能施展浑身解数,哄得对方同自己春风一度,日后也是能叫自己名气大涨的资本了。

打着这样算盘的,还是这群歌妓中才貌最佳的那几人。

几双妙目波光流转,很快就打响了一场决定这小郎君今夜欢心归属的战役。

只随手捞了一坛酒,就往远了坐,对场中香风迷乱的局面熟视无睹的狄青,自是对此一无所知。

公祖一直不许他饮酒,他哪怕得了许可,也不愿多饮。

只是他也清楚,既然陪着这好心邀他的几位老兵出了门,又不愿‘同流合污’地搂个姑娘,更不好一昧冷硬拒绝,才随意挑了一坛了事。

除此之外,他还狡猾地打着‘一会儿就装作不胜酒力,醉倒桌上,省得被他们纠缠’的如意算盘。

狄青满怀犹豫地倒了一杯,久久没能饮下去,就有一名歌妓瞅着这空隙,以香帕掩唇,娇笑着凑进来了。

“小郎君好俊俏!”

她俏粉的面庞似是含羞,却是大胆直接地赞了一句,想以此换来狄青的注意力。

狄青果真看了她一眼。

虽然马上就将目光收回了,但到底是瞧了她一眼的。

就在她倍感振奋时,就听得狄青以古井无波的语调陈述道:“那是你没见过公祖。”

——见到自己还能这样夸张作态,那见到公祖的辉月之资,岂不得将眼珠子都掉出来?

“公祖?”她故作好奇,又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一些,整个人柔若无骨般缓缓贴了上去,还故意以最为醉人的那种慵懒口吻,假意问道:“那是何人?”

察觉到她贴上来意图的瞬间,狄青就毫不犹豫地将椅子挪远了一些。

顿时让她挨过去的上身落了个空,差点失去重心、狼狈倒地。

面对她的故作委屈,狄青看也不看,只淡淡道:“无妨,你也不必知晓。”

名唤‘白梅’的歌妓那被噎着似的一脸菜色,忙着喝酒上赏美人的兵士们当然没有注意到,却被也在觊觎狄青的其他几位歌妓尽收眼底。

她一吃瘪,几人就忍不住乐了。

不等白梅重振旗鼓,碧螺就腰肢款款地走上前来——吸取了白梅这一前人的教训后,她不急于碰触许是因太过羞涩、或是年岁太轻,而不解风情的这郎君,而是妩媚笑着俯身下去,隐约露出雪白的一片胸脯,风情万种地去取被狄青放置在桌上的那杯酒:“不知这位俏郎君,可愿请碧螺饮上一杯?”

狄青一动不动,任由她顺顺利利地将杯盏举起,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又用俏目瞧他。

狄青淡定道:“那杯中物我尚未碰过,剩下的你可自取吧。”

碧螺:“……”

二人相继铩羽而归,让其余几位歌妓在发笑之余,也有那么点发憷。

但小小的挫折,只更激起她们的志在必得。

——若能让这冷冰冰的小郎君搂着自己过上一宿,得在姐妹中得有多长面子啊!

茉莉观察许久后,灵光一闪,索性怀抱琵琶,大大方方地询问狄青:“小郎君不愿饮酒,亦不好谈笑,不知是否愿听奴家奏上一曲?”

不等狄青开口,她便抛了个媚眼,自顾自地弹起《凤求凰》来。

一曲很快弹奏,她深情地凝视狄青,好似当真有万千情意,轻声询道:“小郎君认为如何?”

狄青全程就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完之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犹豫着从解开鼓鼓囊囊的钱袋,在诸多歌妓的暗中打量下,掠过交子,掏出了零零碎碎的……一贯铜钱。

刚放在桌上,他又顿了顿,到底舍不得,果断收了一半回去。

只留下可怜巴巴的半贯铜钱,叫茉莉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身为这酒楼里,琵琶曲最为出众,姿色虽非拔尖,却也绝对当得上美人的歌妓,从能进包厢的贵客里所收到的打赏,就从没这么穷酸过!

狄青却不管她脸色变化,在按照‘规矩’,留下赏钱后,估摸着时间混得差不多了,再看一眼已是半醉、根本不顾上他的其他飞鹰营兵士,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

在几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中,他利索起身,大大方方地开溜了。

只在回兵营途中,眼看四下无人,他才抚了抚平静的胸口,释去眉间那一点纠结。

公祖的话,自是唤他什么都成。

但那几位歌女,分明是欢场老客,怎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冲着他一口一个什么小郎君,净来气人?

思及此处,狄青又忍不住皱了眉。

简直胡说八道!

他可不小。

——哪儿都不小!

陆辞头次放狄青出‘笼’,自然忍不住好奇一下后续。

很快便得知了,狄青仅去了一个时辰便已打道回府,还带着一身酒香混杂的浓烈气息,愣是板着脸搓了半个时辰的澡才安歇的消息。

兵士们在一场大胜后会去的地方,陆辞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来:单纯饮酒都不太可能,十之七八要去烟花之地。

没想到狄小青的自制力超乎寻常,竟然没被迷个七晕八素不说,还早早就回来了。

莫非是私下里练了什么不得破戒的童子功,才这般定力,还习得那手超神的箭法?

——陆辞忍不住如此乱猜。

还没等他好好观察狄青个几日,狄青就火速拿由李超做主发的一些赏金,到城中寻工匠去了。

又过了几日,当终于将该总结的总结,该核实的核实,该上报的上报……一切忙完的陆辞,终于得空出来散散步时,就惊讶地发现,在兵营里照常训练的狄青,不知怎的脸上多了副颇为惹眼的青铜面具。

“你这是戴的什么?”

陆辞不禁将他唤到跟前来,刚问出这么一句,就愈发觉得这面具眼熟。

再看多两眼,总算认出来了——不正是他那回带狄青去看傩戏时,随便买的那副哭泣的羊面鬼面具么?

当然,他所买的面具,仅是小摊主亲手拿废纸糊的,眼下狄青所佩戴的这副,则是以那副为模子,以结实的青铜仔细打铸而成。

狄青赶紧摘了面具,面对公祖的询问和好奇打量,他本能感到微赧,悄悄红了耳尖,面上却仍是镇定:“就是公祖那日所赠的傩戏面具。”

陆辞好笑道:“我尚未老眼昏花,当然也认得出来,只问你无缘无故,打它出来做甚?哪怕不嫌沉,难道还不嫌碍事么?”

狄青刚被‘公祖不曾忘记二人逛过的那场傩戏’的小惊喜甜了一下,听到后面,默了默后,还是选择坦白,小声道:“青模样青涩了些,易招人小觑。如此,可有威慑力些。”

平日里兵营里的士兵们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他且未放在心上,毕竟年纪的确是小上一些。

但被歌女们捉着调笑一通后,他就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换句话说,连歌女都因他的容貌而敢随意围拢上来,对其他兵士却要小心许多,岂不就印证了,他的相貌的确不够其他人的有杀气么?

得亏在与吐蕃兵交战时,他以弓//弩为主,并未与其短兵相接,才没招来敌军小觑。

但日后就不好说了。

模样长开不是一日两日之功,他思来想去,索性打副面具,习惯了戴着之后,还能一劳永逸。

听完狄青的解释后,陆辞顿觉哭笑不得。

扮猪吃老虎,难道不好么?

不过看小狸奴一脸认真,他总觉不好直言打击。

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在想想之后,还是给咽下去了。

——谁没个中二时期呢?

陆辞宠溺地想。

说白了,不就是cos个兰陵王吗。

等过上一阵子,发现着实不方便,或是自觉傻气后,无需他说,狄青也会自己作罢了。

话虽如此,但狄青这少有的傻气且固执的表现,还是让陆辞潜意识里有些惦记。

在给朱说和柳七回信时,都忍不住想起。

陆辞唇角含笑,刚要落笔时,就愣住了。

——且慢。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因模样太过俊俏而坚持戴面具作战,还能在史上留名的猛将里,除了被一些电视剧演烂了的兰陵王外,的的确确,还有一人。

……那人,叫什么来着?

随着这份后知后觉的来到,淡定的微笑,终于从陆辞唇角逐渐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好像。

他双目放空,似在思考。

——似乎。

他闭上了眼。

——也许。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死寂中,重新睁开眼的陆辞,脸上是破天荒的一片空白。

等最后一点怀疑,随着姗姗来迟的记忆破灭后,他忽地往前一俯,任前额结结实实地磕在了白纸上。

——难怪初战沙场,就能技惊四座。

亏他还以为自己慧眼识珠,沙场淘金,当了回本会默默无闻的千里马的伯乐。

——却是今日才知晓,原来自己含辛茹苦养了好些时日的小狸奴,根本不是个简单角色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几位歌妓至今仍未得知的是,导致她们翻车的最大原因,是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狄青终于在陆辞这掉马啦!可喜可贺!

注释:

1.军法:

宋tai 祖时,规定“禁兵之衣长不得过膝;买鱼、肉及酒入营门者,皆有罪”。只准穿褐色衣服,禁止穿黑衣。禁兵将士无故不得离开本班,每班轮派二人出营购物。军人不准赌博,违犯者,以违制论,徒二年,降低其名次。《武经总要》载录军事法规七十二条,主要涉及行军作战。内容有“漏军事或散号漏泄者,斩”;“临阵先退者,斩”;“临阵非主将命,辄离队先入者,斩”;“贼军去阵尚远,□□乱射者,斩”;“临阵□□已注箭而回顾者,斩”;“不服差遣者,斩”;“奸犯居人妇女,乃将妇女入营者,斩”;等等。[注释]关于禁兵逃亡,宋初规定逃亡满一天,斩。仁宗时,放宽至满三天。神宗熙宁五年(1072),改为月俸达五百文的禁兵,满七天,斩。南宋人王质列举当时军人“有斗伤之禁,有博戏之禁,有禽犬之禁,有巫卜之禁,有饮禁,有滥禁,有逃禁,有盗禁,有诡名之禁,有匿奸之禁,有敛财之禁,有弛艺之禁,有窃造军器之禁,有私传兵式之禁,有出法物之禁,有结义社之禁”。这些禁约自然还有许多条文。由此可知,宋朝的军法是相当严格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军政逐步腐败,有法而不行的情况也相当严重。(《两宋文化史》)

2.狄青戴青铜面具:

……狄青有的是胆气,主动请缨,承担大部队的先锋角色。每每交战,但见他披头散发地配上铜制面具,一马当先,驰射挥刀,勇猛出击,令对手望而生畏,无人敢挡。(《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将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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