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他们到了常熟路,汉高祖刘邦说的那房子,在常熟路的一条弄堂里,大门并不开向常熟路,而是院子的围墙,挨着常熟路,这对张晨来说,却是正好,大门开向常熟路,反倒会显得太热闹了些。
汉高祖刘邦指挥着小武,在弄堂口车子左转,进去十几米,有一个铁艺的大门,大门口有一块铺着地砖的空地,可以停四五辆车,大概是担心别人把车停在这里,这里除了留下一个停车位,其他的地方,都摆上了盆花,盆子里,杂草比花还长得更茂盛。
唯一的那个车位上,有一辆黑色的虎头奔停在这里,车子的款式已经很旧,车上落满了树叶,好像连轮胎都有些瘪了,这车子停在这里不动,应该有很长的日子。
四个人下了车,汉高祖刘邦和他们说,来来,挪一个车位出来。
大家把盆花往边上挪,很快就挪出了一个车位,小武把车停了进去。
铁艺门里面是一院子,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日,给整个院子在这盛夏的中午,带来了一片阴翳,蝉鸣不绝,给这个夏日笼罩了幽静的凉爽,从外面常熟路转进这里,就有曲径通幽的幻觉,张晨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里。
院子的尽头是一幢三层的房子,这房子其实是一个怪胎,有西班牙的风格,又有巴洛克的风格,红色的砖墙和双坡屋顶,以及老虎窗,又带着一点哥特风,设计师把这么多的元素糅合在一起,像个大杂烩,但又像是一锅乱炖那样,有滋有味。
反正中国人本身对西洋建筑并不熟悉,这样的糅合,让人感觉都是西方的,就可以了,有那么一个年代,西方就是现代化和前卫的代名词,这房子刚落成的时候,一定是让人觉得很摩登,设计师揣摩的就是这样的心理。
如今,经过岁月的磨砺,摩登已经变成了沧桑,这种不和谐,也变成了旧梦交织般的记忆,变得和谐和有趣起来。
有人在房子里支棱起耳朵,透过蝉鸣,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了他们的到来,从房子里走出来,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男人,他站在房子的门廊下,看到他们,举起左手,朝他们这里挥了一下,然后走下台阶,一瘸一瘸地朝他们走来。
来人右手拄着一根手杖,也叫司的克,身子往右侧一歪的时候,这根司的克就很着力地支撑着他,要是没有它,张晨觉得他随时都会摔倒。
男人的年纪比汉高祖刘邦大,但是他却叫汉高祖刘邦刘大哥,看样子汉高祖刘邦的大哥名号,在台北,叫的是地位和辈分,而不是年纪,从林淑婉那个年纪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叫的都是刘大哥。
男人把铁门打开,让他们进去,汉高祖刘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问,怎么样?
“还是那样,这样的日子里还好,天阴的时候,疼得要命。”
男人回答,他们在说的,应该是他的腿疾,汉高祖刘邦交待,要小心,男人点点头。
汉高祖刘邦给他们介绍,男人姓欧,叫欧江烈欧老板。
又把张晨、刘立杆和小武介绍给瓯江烈认识,和他说,就是张晨,想看看他的房子。
欧老板说,房子还是不错的,就是老旧一点,只要张老板喜欢,其他的都好说,刘大哥的兄弟,那还有什么话说。
欧老板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张晨看到,院子的底子不错,但显然疏于管理,院子的甬道是地砖的,是用一块块砖,在地上嵌出了菱形的图案,有一个大理石的喷水池,水是早不喷了,水池里都是落叶和腐烂了的睡莲。
他们走上了门廊,从门廊一直到里面,地上铺的都是花砖,建筑的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大杂烩,客厅顶上的天花板,居然是用类似于教堂的花玻璃装饰的,周围一圈的墙裙,是白底蓝花的土耳其风格的瓷砖拼接的,就像是土耳其浴室。
拱券和门套的设计很精良,通往二楼的楼梯和四周的房门,都是实木的,暗沉沉,给人一种很结实的感觉,似乎是在和时间的比赛上,它们总是能够占了上风,让人很放心。
整个客厅里空荡荡的,老家具当然没有了,只是随便地摆了几张藤沙发,还有藤茶几,靠客厅右边的一角,放着一张折叠的小方桌,支开来,看样子是欧老板将就吃饭的地方。
客厅里装了一台窗式空调,很破旧,嘡啷嘡啷地朝外面吐着冷气,其实没有吐出多少,好在这这座房子在头顶香樟的照应下,本身就很荫凉的,所以也不觉得热。
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临时的感觉,临时住住,但住下了,就一直这么临时下去,要不是事先心里有准备,张晨都不敢相信,这欧老板会是这房子的主人,从另一方面,也看出了这个台湾人当下日子的窘迫。
张晨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问欧老板,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你随便看就是,不过有点脏,腿不好之后,我都好几年没有上楼去了。”欧老板笑道。
“我陪你们上去。”
汉高祖刘邦说,四个人往楼上走,欧老板一个人,在客厅的藤沙发上坐下,到了楼上,刘立杆低声问汉高祖刘邦,这欧老板的腿,怎么受的伤?
瞎胡闹,喝了酒,带着个女人,开着车,半夜里撞到延安高架下面的隔离带上,把路灯杆都撞断了,能捡回一条命,算是幸运的。
“那个女人呢?”刘立杆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碍,但毁容了,对女人来说,又是大碍,赔了钱,回乡下老家去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汉高祖刘邦指了指胯下,他这里没用了,安静下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明白了,汉高祖刘邦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这欧老板,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去了二楼,又去了三楼看看,房间都很小,楼梯和通道也很逼仄,这也是这种老洋房的通病,这样的房子,人住着实在是很不舒服的,但要是做成会所,把这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小房间,改建成麻雀房、小餐厅、茶点房、书房、按摩房,却是别有情调。
刘立杆问张晨,怎么样?
“做会所可以,包括这地方位置确实不错,可以闹中取静。”张晨说。
“特别是对那些刚阔起来的土包子阔太太们来说,会觉得这里有腔调。”刘立杆笑道,“这里修缮好了,可以满足她们自以为是的贵族梦想。”
张晨点点头,他对汉高祖刘邦说,可以,刘大哥,我买了。
四个人下楼,在藤沙发上坐了下来,欧老板看样子也是早有准备,他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张晨,张晨打开看看,里面是这房子的房契。
老洋房的房契,都是带着地产的,在房契之外,还有新领的房产证和土地证,土地证的面积是七百三十二平方,房产证的面积是三百五十三平方。
张晨把这些都给了刘立杆,刘立杆看了,没有问题。
张晨看着欧老板问:“欧老板,这房子,你准备多少钱转让?”
“我这个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就想卖了这房子,回台湾去。”欧老板说,“我对外开价是两千万,张老板你是刘大哥的小老弟,我们就不用绕来绕去了,一口价,一千七百万怎么样?”
欧老板直接开了一千七百万,不管是张晨还是刘立杆,反倒都不好意思再还价了,张晨看了看汉高祖刘邦,汉高祖刘邦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个是实价了。
张晨说好,那就这个价格,什么时候可以过户?
“我当然希望是越快越好,不过,张老板筹钱,需要一点时间吧?”欧老板说,“没关系的,我等你就是。”
张晨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两点钟,房管局应该已经开门了,张晨笑道,不用,欧老板要是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过户。
张晨这么说,欧老板反倒一愣,他看了看汉高祖刘邦,笑了起来,说:“到底是刘大哥的小老弟,脾气和刘大哥是一样的,那好,我们走。”
五个人起来,去到外面车上,张晨和欧老板说,要先去银行转钱吗?
“不用,转了房子再转钱就是,小老弟,我信得过你。”欧老板说,他对张晨的称谓,也跟着汉高祖刘邦,变成小老弟了。
他们到了房管局,上海的房市,和杭城一样低迷,没有多少人在这里办手续,他们很快就轮到了,顺利地办完了房产过户手续。
接着再去银行,张晨在柜面,把钱都转给了欧老板,前后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到四点多钟的时候,他们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
出银行的时候,张晨听到欧老板低声和汉高祖刘邦说:“刘大哥,你那个钱?”
汉高祖刘邦摆了摆手:“我那个不急,你先处理其他的事,我又不缺那点钱,老兄,你回台湾,还是抓紧把身体养好。”
欧老板赶紧说:“谢谢刘大哥!在大陆这边,都亏你照应。”
“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汉高祖刘邦在欧老板的肩上,拍了拍。
只不过他们离开的这么点时间,他们让出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三轮车,还上了链条锁,张晨刘立杆和汉高祖刘邦三个人下车,把三轮车抬到一边,小武把车停了进去。
走进了里面,欧老板找出一大串钥匙,交给了张晨,他环顾了四周一眼,和张晨说,好了,小老弟,这里是你的了,我明天就会离开。
“这么急,回台湾?”张晨问。
欧老板摇了摇头,他说:“大陆还有事要处理,总还要待一两个星期,明天出去,我会找个酒店住。”
“你在这里继续住着就是,我要装修,出方案也没有这么快。”张晨说。
“那不是很不好意思。”欧老板说。
“没关系的,小老弟说可以,你住就是。”汉高祖刘邦说。
“只是这两天有人会进进出出,恐怕要打扰到欧大哥。”张晨说。
“哪里话,是我打扰才对。”欧老板赶紧说,“那我就不折腾来回搬了,谢谢小老弟,你放心,我会尽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