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一去这么久, 金陵城自然出了不少新品,这些东西都是人手一份。
要说外面现在还买不到的, 却只有由水运浑象仪改成的座钟。
因着这新产品是他们费了大本钱研发,接下来肯定要走高端定制路线,说不准会成为走俏的高端礼品, 因此考虑到许多人爱避讳谐音的特性, 盛景意也没沿用后世管用的座钟之名, 而是换成通俗易懂的“计时仪”。
至于为什么不叫水运浑象仪, 自然是因为一来它的动力系统不靠水,二来则是民间不许搞天文地理之类的东西,那是只有朝廷能研究了,你自己跑去窥探天象属于违法犯罪行为, 更别提自己弄个水运浑象仪了。
所以,名字是必须改的,还不能改得和天象扯上关系,计时仪就很直白了,明明白白告诉别人,这就是个帮助大伙计算时间的玩意, 绝对没有任何深层意义!
盛景意倒没存着找谢老爷子他们打广告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有了好东西得带一份给祖父祖母,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她从谢家得了那么多铺子宅子和宝贝,总不能大半年不回来一趟,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吧?
礼物这东西, 要么送别人喜欢,要么就送稀奇的。
盛景意与谢老爷子他们相处不多,不清楚他们的喜好,更不知道他们缺些什么,只能拿点稀罕又有用处的玩意出来哄老人家开心啦!
谢老太太与谢老爷子听盛景意这么说,都起了好奇心,齐齐看向仆人搬进来的木箱子。
立夏麻利地上前把木箱子上的绳子松开,打开层层保护,轻轻松松把箱子里的“计时仪”抱出来摆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其他人跟着谢老太太围拢上去,只见计时仪上雕刻着精巧的“海屋添筹”图。
那海屋添筹图雕得极好,不仅衔筹而来的仙鹤雕得栩栩如生,海中屋宇也仙气袅绕,瞧着就像仙人居处,整体构图无一处落俗,叫人越看越喜爱。
谢老爷子酷爱苏东坡,自然知晓这是出自《东坡志林》的典故,苏东坡在书里说他遇到过三位老人在吹牛逼比长寿,其中一个人吹得特别起劲:“每次沧海变桑田,我就往屋子里放根算筹,现在算筹已经摆满十间屋子了!”有这么个典故在,海屋添筹便有了长寿的寓意!
相比旁人单纯地觉得好看,谢老爷子就是由衷地喜爱这礼物了。这得多用心,才能从《东坡志林》里扒拉出这个典故来啊!这样一幅《海屋添筹图》,他从前是绝没见过的,真要见过了,他岂会不收藏起来?
谢老爷子忍不住失态地连夸了一串“好”字。
等盛景意说出它的用处,谢老爷子才发现它不仅外壳精巧,更是颇有内秀,瞧着不过是小小一个木匣子,居然还能在上了发条以后按着时辰转圈圈!
谢老爷子拍板定案:“把它摆到待客的地方去!”
还得是最显眼的地方!
谢老爷子发完话,已经美滋滋地在心里拟定邀请名单:先邀几个棋友来手谈几局,再邀几个文友来谈师论道,再有就是,他虽然不怎么在朝堂上露脸了,同僚之间却还是要维系一下感情的……唉,他真的没有跟他们炫耀孙女送的宝贝的意思,他怎么会在朋友面前秀孙女给他送的礼物呢?
这次亲人相聚,自然也是其乐融融,就是入夜之后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关起房门吵了起来,吵的当然是那计时仪的归属,谢老爷子有朋友,谢老太太朋友也不少来着,凭什么就放去他待客的地方?
这对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夫老妻吵了半天,最后决定单日归谢老爷子,双日归谢老太太,他们错开来请客,谁都不许独占宝贝孙女的礼物。
第二日起,盛景意被谢大伯娘带着量体裁衣、订做收拾以及拟定请客名单。
谢家有不少世交,盛景意及笄肯定要请这些人过来见见人,谢大伯娘先把这部分名单给盛景意看了,还仔细给盛景意捋清楚各家之间的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人脉都是很有用的东西,盛景意耐心地把谢大伯娘说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所有东西只要她听过一遍,在谢大伯娘问起时已经能伶俐地复述出来!
谢大伯娘越教越心惊,再教盛景意整理礼单和账目,结果发现盛景意比她理得还快!
谢大伯娘一脸感慨地抚着盛景意的脸颊说道:“怪不得谨行他格外喜欢你这个妹妹……”
对谢谨行这个儿子,谢大伯娘时常放心不下。
他幼时体弱多病,被送出去调养身体,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继到二房去;后来被冯家人推下水落下足疾,在外虽还表现得温和从容,实则性情越发孤僻,鲜少把旁人放进心里去。
正是因为根本不在意任何人,所以即便有足疾在身,他也从无半分自卑。
这本是好事,可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与谁都不亲、对谁都不在意?
自己孩子,自己心疼啊。
光凭谢谨行愿意与盛景意亲近这一点,谢大伯娘便愿意把盛景意也当自己女儿来对待。
盛景意虽不觉得谢谨行格外喜欢自己,不过见谢大伯娘一脸怅然,她只能挑几样谢谨行在金陵做的事与谢大伯娘聊了起来,好叫谢大伯娘知道谢谨行在金陵过得很自在。
随着谢家把拟好的帖子送出去,临京城不少人家都知道谢家二房多了个女儿,甚至马上要及笄了。
不少人暗自嘀咕:那谢家二爷十多年前就病故了,怎么突然多了个女儿?至于在外养病这种说法,听听就好了,谢谨行也在外养病,也没见早前没人知道谢谨行的存在啊!
好在得到消息的都是有脸面的人,看在两家的交情份上都准备安排个女眷过去,绝不让谢家脸上不好看。
没等消息进一步传开,昭康长公主府上忽然传信过来,说昭康长公主曾与谢六娘有过数面之缘,格外喜爱这个孩子,想给这孩子当正宾。
及笄礼的正宾一般是请有才德的长辈来当,谢家本来已经私底下拜托一位世交来撑撑场面,如今昭康长公主主动要给盛景意当正宾,谢老太太自然高兴不已,忙派人去给原先定好的正宾带了口信。
对方既然与谢老太太交好,当然不会觉得谢老太太出尔反尔,反倒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甚至暗中把昭康长公主要给谢家六娘当正宾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昭康长公主那是谁啊,那是连当今陛下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姑姑”的人,且夫妻美满、儿孙满堂,要论才德兼备与福禄双全,谁能比得过她?
昭康长公主一出手,原本那些在观望的人家彻底没想法了,还有不少人临时换了要去赴宴的人。
谢大伯娘原本想着盛景意没来过临京,应当没什么要请的人才是,如今昭康长公主突然发声,让谢大伯娘意识到她们这个侄女和一般女孩儿不大一样,说不准还真有别的客人要请。
谢大伯娘忙拉着盛景意的手询问她还有没有要请的人。
盛景意想请的人就是盛娘她们,可盛娘她们不可能来,所以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有”。
谢大伯娘心中稍安,又怕盛景意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忙轻拍着盛景意的手背说道:“这事是我疏忽了,忘了先问问你。”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您对我很好了,我看大姐姐和大嫂都要妒忌我了。”
见盛景意笑得全无勉强,谢大伯娘这才轻松些,继续给盛景意讲及笄礼的准备事宜。
入夜之后,盛景意在他们二房的院子里的读书,不经意间见瞧见谢谨行在中庭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想起白天谢大伯娘的态度,依稀有些明白谢谨行在家里的感受。谢大伯娘待她们都太小心了,小心到让人觉得不像一家人,虽然她也明白对方存着补偿的心理,可相处起来还是没有寻常亲人那样轻松自如。
盛景意搁下书,走出中庭,跟着谢谨行抬起头往天上看。
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已是月末了,今晚的月色寻常得很,星子也隐在云霭里,怎么看都乏善可陈。
谢谨行收回目光,转头看她:“出来做什么?”
盛景意说道:“看到哥哥在外面。”她也收回目光,轻轻眨了下眼,“大晚上的,哥哥站在外面做什么?”
谢谨行笑道:“看到你在屋里读书,窗户还正好对着中庭,便想试试你专不专心。这一试,可不就把你试出来了。”他抬手揉揉盛景意发顶,“读书得专心些才行,不要东张西望,有点动静就分心。”
盛景意见他不想说,也没深究。她仰头看着谢谨行:“哥哥这次回来,是准备对付邱家了吗?”
谢谨行知她向来聪敏,也不瞒着,含笑说道:“你们也不差,快把他们的酒楼挤兑得开不下去了。你们开始还准备联合起来拿走他们的引凭生意?”
盛景意笑眯眯地道:“与其让寇承平他们家里把引凭拿给邱家去卖,还不如我们自己卖。到时我们会正式成立金陵商盟,加入的人都有用不完的酒引茶引盐引,不加入的没有。”
谢谨行含笑给她透露了一点朝中的进展:“等你们金陵商盟成立,邱家估计就自顾不暇了。”
到时孙家就该和邱家狗咬狗了。
他当初不和孙家计较,可不是因为心胸宽广。
他只是不想接受不痛不痒的道歉罢了,不把他们孙家彻底踩到泥土里,怎么对得起他落下足疾的右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亲手让他们一点点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一切,对他而言可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盛景意看着谢谨行脸上温柔似水的笑容,越发确定两件事:第一,谢谨行可能和邱家或孙家有仇;第二,最好不要得罪谢谨行。
盛景意决定溜之大吉:“不早了,我该睡了,哥哥你也早点睡!”
谢谨行也不拦着,由着她一溜烟跑回房。
他这妹妹有趣得很,有时候胆子很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有时候又像个求生欲极强的小动物,嗅见点不寻常的味道马上撒腿就跑。
这样的小姑娘,岂能平平凡凡地嫁个寻常男子,平平常常地过完这一生。
她应当活成人人都羡慕的存在。
……
日子在谢老爷子夫妇俩轮流要请客人上门欣赏“计时仪”中悄然流逝,转眼便来到盛景意行及笄礼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