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到了大门口,命门房开了门,果然瞧见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姜氏和杨焕两个正候在大门口,面上竟都是带了笑的模样,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狐疑地盯着他二人。
杨焕见大门开了,立时便伸了脖子往里看去,见不到自己想见的,略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她又怎会迎客到外堂大门?这才按捺下来,只心里却是猫爪般难受,恨不得立时便见到她。见许夫人正满面不悦地盯着自己,正要开口说话,一边姜氏已是笑道:“亲家母身子可好?”
许夫人更是不解。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姜氏既是如此,她也不好发作,只冷了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杨夫人言重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亲家母。”
姜氏一噎,心中也是一下有些恼火起来,心道我若不是看在我那嫡亲孙子的面上,你便是请了我我也不来。正恼着,突听身边自家儿子咳嗽了一声,想起他之前叮嘱,这才复又勉强笑道:“今日上门,却是有个事体,此事亲家母你想必也应是知晓的了。如此杵在大门又如何说话?”
许夫人见她样子,倒真不像是来寻事的。虽对她口中说的那事体不大知晓,只自己再这般拦了人在大门口,传了出去怕被人笑话。这才哼了一声,勉强让进了外面大堂。
杨焕入了大堂,也不落座,只朝许夫人行了个大礼,这才有些焦急道:“丈母,我家娇娘呢?”
许夫人闻言不悦,虎着脸不理睬。杨焕见她不理,也不管她了,迈步就要往里去,被一把扯住了衣袖道:“你好没礼数!哪有到了别人家中就如此大喇喇往内堂里闯的?”
杨焕回身道:“这哪里来的别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你可不就是我半个亲娘么?我是过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的!”
许夫人一时还未回过味来,只一径拦住了道:“你再口口声声提你家娇娘孩儿的,瞧我要不要叫人打了你出去……”突地停了下来惊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孩儿?”
杨焕笑嘻嘻点头道:“我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她昨日被宫中太医诊出有喜了,是在青门县里时就怀上的,如今方知晓。”
许夫人一下呆若木鸡,一双手从杨焕衣袖上滑了下来,软软垂到了身侧,两眼笔直。杨焕也不管,抬脚就往后堂里去,一路碰到的那些许府下人,眼见他那日一早地从自家小娘子院落里大摇大摆出了正门去,现下哪里还敢拦?只任凭他闯了进去。刚拐过内堂游廊,差点和迎头出来的许适容撞上,杨焕反应快,一把已是扶住了她。
许适容吓了一跳,待见是杨焕,正要嗔他一声莽撞,杨焕已是急急忙忙问道:“娇娘,我今早听宫里递出的信,说你诊出有喜了,真的吗?”
许适容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面上神情似是欢喜,又似紧张的样子,心中一下起了股暖意,起先因为骤然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丝别扭不适也是倏忽消失了,含笑微微点了下头。
杨焕呆呆愣着不动,许适容戳了下他胸口,他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下竟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了两圈,这才大叫道:“我要当爹了!我真的要当爹了!”
许适容见他如此欢喜,虽则边上有几个婆子丫头在看着,也就任他抱着,待见他竟是掉头要往前堂去了,这才急忙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杨焕不依,反将她抱更紧些,嘴里道:“不行,你如今身子金贵,万一磕碰了可怎生是好?我抱你走才放心。”
许适容眼见那几个婆子丫头俱是捂嘴在笑,自己也是觉着有些羞赧,面上一下热了起来,哪里肯随他如此胡闹,好说歹说,这才叫他放了自己着地,只那手却仍是被他紧紧挽着不肯放。知道他素来就是个脸皮厚不管不顾的人,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杨焕牵着娇娘手,不住看她侧脸,忽地又天马行空起来,想象着以后自己孩儿喊爹的场景,简直心花怒放乐不可支,等小心翼翼到了前堂,两人却登时傻眼了。只见那姜氏和许夫人正又吵得不可开交,边上是闻声过来正在苦劝的刘氏何氏,那贞娘却是帮着自己婆婆,间或插一句。
原来方才许夫人回味过来了那话,一下便如遭了雷劈,哪里还有心思去拦杨焕回来,只觉两腿无力,被个丫头扶着瘫在了椅上,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姜氏见她呆呆的两眼发直,这才觉着心中好过了些,清了下嗓子,笑眯眯道:“亲家母,我叫你一声亲家母可没叫错吧?我杨家嫡孙那点骨血既是种在了你女儿的腹中,合该也算是阴差阳错了。我两家从前那些就算抹了过去。我接我杨家骨血回去,也是天经地义,料想亲家母你也不会拦了吧?”
她不说倒好,这不伦不类的话落入了许夫人耳中,她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一肚子火便腾腾烧了起来,冷笑道:“你这亲家母叫得却偏是错了。我今日便和你明说了,我家女儿早不是你杨家的人了,她腹中这块骨血自也和你杨家无关,我家自会处置妥当,你趁早歇了这如意算盘!”
姜氏来前,被儿子千叮万嘱了要好生说话接回媳妇的,她面上虽是应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道那许家知晓了女儿有孕,木已成船的还不乖乖将女儿双手送回。说话时那心思便也不自觉地带了出来。此时听得许夫人竟是如此口硬,哪里肯认输,两人便一言我一语地,转眼竟是又争执了起来,偏生那贞娘还在一边帮腔,刘氏何氏两个哪里拦得住?
杨焕和许适容见这两位又吵得不可开交,不禁对望一眼。杨焕心中暗骂了句自己老娘拎不清,也不多说,凑到许适容耳边道:“她两个得了滋味,叫吵个够去。我两个自管先走。”见许适容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分说便牵了她手绕了出去,一直出了许府大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了马车。叫车中早候着的小蝶和另个丫头小心伺候着,自己翻身上了马,一路往郑门去。
却说许府里,许夫人和姜氏正夹缠不清,突听一个丫头过来道:“夫人,方才小娘子被杨小公爷扶着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去了。家里人瞧见了也不敢拦,只叫我通报夫人知晓。”
许夫人这才如梦初醒,顿了下脚,撇下了姜氏急匆匆往门里赶去,待到了大门一看,哪里还有自己女儿的身影,问了门房才知道走了有一会儿了,气得连连顿脚。姜氏自觉占了上风,得意道:“我已往府衙里递了撤状书,亲家母你也趁早去递了,咱两家还是从前亲亲热热好亲家。”说完也不管许多,自管出了大门上车离去。只气得许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见阖府上下几乎全都围到了门口身长脖子在看热闹,一叠声骂散了去,这才被几个媳妇扶着,慢慢回了屋子去。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心里把那杨焕骂了个杀千刀,终究是敌不过已经在自家女儿腹中的那块肉,末了不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焕被许夫人骂得千疮百孔,他自个却是浑然不晓。待到了太尉府,护宝似地护了许适容入了从前的西院,早就里外洒扫铺设一新了。待安置妥当,小蝶和另几个府中丫头也都识趣,不用他多说便自己退了下去,还不忘帮着关了门。
许适容见方才旁人虽是面上装作寻常,只眼神里都透出了丝暧昧的笑,便嗔了句道:“没见过似你这般的,光会惹人笑话!”
杨焕见她坐在那里,一张脸便似烟笼芍药雨润桃花般的,心中大爱,一下缠了上去抱住了她腰身,将自己头脸埋在她腹部轻轻蹭了几下,这才道:“娇娘,等我得了我两个的孩儿,我一定会对他极好极好的。断不会像我爹待我那样,没得又给生生吓成个呆头鹅。”
许适容听他说得有趣,笑了出来道:“你自个从小不学好,如今倒好,全都推到你爹头上去了。再说,我怎么瞧,也瞧不出你哪里有半分像呆头鹅,倒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无师自通,聪明得紧。”
杨焕嘿嘿干笑了两声,虽是被她数落,心中却也赛过蜜甜,只觉爱极了她,抱了躺在塌上,自己也是倒在她外面,挖空心思叽叽咕咕地逗她开心,正说着话,突听外面敲门道:“老夫人来了。”
杨焕跃下了榻,许适容哎呀了一声,急忙坐了起来道:“方才回来,应是我先去拜的。竟是忘了这礼数。”说着便坐了榻沿,弯腰要去穿鞋,却是被杨焕给拦了,自己蹲在了她面前,仔细给套上了鞋,这才一道朝外去。没走两步,便听门吱呀一声,见杨老夫人被几个丫头搀着走了进来。
许适容急忙上前要行礼,却是被老夫人给扶住了,笑眯眯道:“我老婆子活了甲子多,如今总算能得见重孙辈了,也算是有福之人。你快去坐好,莫乱动,小心闪了。”说着已是按她坐了下去。又不住问她胃口可好,有无泛酸之类的。
许适容自到了这,晓得这位老夫人也不大待见从前的娇娘,加之她也无刻意讨好的心思,所以一直不过是应些场面上的虚礼。此时见她待自己如此亲厚,还道全是因了她腹中这滴杨家的骨血所致,当下也打起精神,一一应了。
老夫人坐了片刻,嘱咐了边上人小心伺候,又教训了杨焕一顿,叫他再不准淘气,这才被人扶着回去了。刚坐定,却见姜氏过来,便随口问了几句她过去许家的情景。
姜氏在她面前,哪里敢提自己又和许夫人顶杠,只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却哪里逃得过老夫人一双眼,追着问了几句,那姜氏顶不过,只得把方才的事略微提了下。
老夫人听罢,有些不喜道:“你素日里虽未在我面前言及,只我也知晓你心中埋怨瑞儿一直薄待了你。不是我偏袒儿子,如今瞧来,也未全是他的错。今早宫中贵妃娘子传了信过来,除了报喜,也提了娇娘昨日里着实帮了她个大忙,只如今不方便说与我们细听而已,叫全家要好生记念。我虽不知她如何帮的,只娇娘帮了她,便也是帮了我们一家姓杨的。你过去接她回来,她娘再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要忍下,好歹给娇娘在娘家人面前造个面子。如今你这般不晓事,只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杨家一门都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姜氏一张脸被说得涨成了猪肝色,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耳边又听老夫人叫她备置了厚礼亲自送过去赔罪,哪里敢多说,急忙点头称是,借口要备礼,这才退了下来,长吁短叹了片刻,便打起精神去照做了。这回哪里还敢怠慢,细细去准备各色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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