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攻入金华城的李鹜等人在向着北春园而去的时候, 一支近千人的精锐敌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带头的军大吼道:
“陛下已经安全撤离,你们这群逆贼要是还不投降,陛——”
李鹜一声冷笑, 夹紧马腹冲了过去。
“陛你爹, 废太多老子不听。”
军没说完就被打断,能急忙拿起武器勉力回防。
支队伍撞到一起, 厮杀声旋即震响际。
“啊!!”
李鹍抡起把半人高的战斧冲向敌军,一边吼叫一边砍杀,所到之处鲜血淋漓,碎肉纷飞。敌军见状纷纷后退,不敢靠近, 一条血路就这么被他开阔出来。
“呸呸呸!”
路开出来了,李鹍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垂下手里的战斧, 皱着眉头往外吐着大吼大叫时飞进嘴里的血肉。
一个小兵趁机举起手里的刀朝他后背砍去!
“嗖——”
一支箭矢射小兵胸, 后者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李鹍闻声转头,这才发现倒在身后的小兵。
“哥是久未上战场了吗?已经如此疏忽了?”马上的李鹊放下手还在颤抖的长弓, 道, “如果哥不认真起来, 那就把弟弟跑老远排队给你买的芋子饼还回来吧。”
李鹍立即拨浪鼓似地摇起了头:“不还,不还……认真了我……”
为了证他的认真, 李鹍咿呀啊的怪叫着冲入了敌军最密集的地方,不到片刻,一颗颗人头便飞了起来。
“大哥,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李鹊冲不远处的李鹜叫道,“一定要把嫂子平安带回来!”
李鹜也不推脱, 一刀砍刀面前的敌人后,用力夹了夹马腹。
“北春园见——一个都不能少!”
快马带着他疾风般冲出了涣散的敌阵。
狂风呼啸,李鹜的身后传来个弟弟响亮的回答。
“好!”
李鹜带着百亲兵一路疾驰,对偶尔冲出来的几个零散敌人视若不见,任他们见了自己狼狈逃窜。
道路越来越开阔,边的房屋也越来越少,李鹜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北春园高耸入云的屋檐已经近在眼前。
冥冥之,他能感受一股呼唤。
那是心心相印之人在呼喊着他的字。
李鹜不断夹着马腹,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下一刻就直接降落在沈珠曦所在的地方。
埋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就连上阵杀敌时也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北春园外恰好是一条三岔路,李鹜从东边的路转出,好同傅玄邈一行相遇。
看他们模样,应该是要走西边的方向出城。傅玄邈身边也是百人左右,和李鹜所带兵力不上下。
军狭路相逢,彼此的士都如临大敌地握紧了武器。
有方的首领,一动不动地隔着北春园深长的檐角对望。苍茫的雪花不断从空飘下,落在傅玄邈怀的妇人脸上,经久不化。
李鹜目不转睛地望着深埋在方氏腹部的尖刀,方氏从傅玄邈怀艰难地偏过头,也用黯淡微弱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李鹜。
“你现在进去,还救得了公主。”傅玄邈开了。
李鹜的视线从方氏身上移到傅玄邈脸上。
“你把她怎么样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傅玄邈对着李鹜,又恢复了冰霜般的平静神色,“城楼上的时候,你没有做出选择……如今,却没有人再帮你抉择了。”
傅玄邈凝望着对面的李鹜,缓缓道:
“是在这里杀了我,言顺登上帝位;还是放弃这唾手得的权力,选择一个或许并不需要你来营救的女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呸。
“还用得着选?”李鹜冷笑道,“杀不了你这次总有下次,但如果失去媳妇,老子这辈子也不能有媳妇了。”
“更况——”李鹜的目光重新落回方氏脸上,“我和一个人先有过约定。”
傅玄邈一言不发,默默扣紧了抱着方氏的双手。
李鹜抬眼看着他,说:
“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一日之后,不论你在涯还是海角,我都必定会来亲自取你人头。”
半晌寂静后,马蹄碾过地面积雪的声音响了起来。
傅玄邈调转马头朝前走去,方氏在他怀,虚弱的视线依旧紧锁着一动不动的李鹜。
这一眼,那么短,却又那么漫长。
长到李鹜的胸好像也被挖出一个大洞,随着方氏的离去,不断有呼啸的风雪灌入其。
百来敌军跟随傅玄邈的脚步,渐渐消失在通往西边的大路尽头。
李鹜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几乎不见的背影,转过头毫不犹豫地骑马冲入了北春园。
他是李鹜,生地养,再不济,家鸭养的李鹜。
不怕,地不怕,野蛮生长至今的李鹜。
从前是,今后也是。
……
江水轻轻拍打着船身,木床跟着一同摇晃,半路上抓来的民间大夫跪在面无血色的方氏身前,满头冷汗,颤如抖筛。
“陛、陛下……草民医术不精,不敢冒然为太后取刀,怕一个不慎……止不住血呐……”
傅玄邈坐在床边,清冷的声音仿佛蜻蜓从水波上划过,不留一丝痕迹。
“……不取,就能止住血了吗?”
“不取……”大夫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一眼傅玄邈的神色,随即更为恐慌地低下头去,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咬牙说道,“不取至少……至少能活到日出时候……要是取了……”
他没有说完,但不必说完。
傅玄邈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一动不动。
大夫汗如雨下,自觉命不久矣的时候,傅玄邈终于出声了。
“……下去吧。”
立即有人从船舱外走进,还算客气地大夫请出了房间。
燕回侍立在一旁,看着方氏已无血色的面庞,心知她已回乏术,危在旦夕。沉默半晌后,他试探着开道:
“陛下,好在我们安全上了船,岸上的追兵追不过来。待过了今夜,我们就能进入台州,台州知府是陛下父亲的至交好友,定然会对陛下施以援手。太后娘娘意志坚定,一定能坚持到抵达台州。待上岸后,属下就能找到医术精湛的大夫为娘娘诊治……陛下万不在这时灰心丧气。”
他说了这么多,听的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都下去罢。”傅玄邈说。
燕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了船舱。
舱内剩傅玄邈和方氏人。
水波还在波荡,船身也在摇晃。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深埋在记忆之的感受。有一手,轻轻推着摇篮,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哼唱着熟悉的童谣。
有雪花从窗外飘进。
夜幕降临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笼罩了大地,月亮隐入了云层,即便他放眼眺望,看见的也有漫漫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昏迷的方氏动了动手指。
一夜未眠的傅玄邈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动作,立时俯身靠近,在方氏睁眼的第一时间,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
“……母亲。”他声音暗哑低沉。
方氏的目光在狭窄的船舱里缓缓扫动,苍白的嘴唇吐出沙哑的语:“黑了……为不点灯?”
傅玄邈好一会没说,哀切在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涌动。
“……来人,点灯。”
音落下,门外侍立的燕回立即走了进来。他惊讶地扫了一眼屋内亮的灯火,又望了一眼被傅玄邈小心扶起来的方氏,咽下腹的疑惑,转身出门取了几支蜡烛回来点上。
不到一会,整个船舱亮如白昼。
“日出的时候……再叫醒我……”方氏靠在傅玄邈的手臂上,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想再看一次……旭日东升……的模样……”
“……快了。”傅玄邈说,“再过不久便要日出了……母亲还是别睡的好,免得睡沉了,错过日出,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么时候了。”
“今日又没有喝安神汤……睡得浅,不会的。”方氏扬起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喝安神汤了。”
“我知道。”
傅玄邈低下头,藏住脸上的一切波澜,余压不住颤抖的声音,低低地重复了更为破碎的一遍:
“我知道……”
“你有没有……”方氏说,“见过朝阳破开云层的那一刹那?”
似乎是想起了那刹那的美景,方氏眼神像是投向了远的地方,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向往。
“傅汝秩彻夜不归的那些晚上,每一……我都见到了那样的朝阳……每一,你的父亲……你真的父亲,都在窗外陪我守望破晓……”
“你每次在上书房得到夫子表扬,你父亲都会比我还要高兴……你素来挑剔,恋旧,宁愿少吃不吃,也不愿在外动筷。他背着我偷偷变卖了家的田产,所有银子送给宫掌管膳食的公公,就是为了让你每一顿都能吃上熟悉的餐食……”
过往的记忆在傅玄邈脑海翻涌。
那带着烟火气的柴火饭在他味蕾上复苏。不似宫精致的膳食,也不像傅府讲究的三餐,但颇有些像母亲小厨房的味道。宫陪读几年,母亲小厨房的味道就在宫陪伴了他几年。
随之而来的记忆,还有每次下课后走出皇宫,无论刮风下雨,永远等在门,朝他一脸讨好笑容的马车夫。
……他曾以为那是讨好。
“母亲……别说了。”
傅玄邈说。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干涸的血迹在亮的烛火下无处逃遁。
“留着力气,等到了台州再说罢。”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大了……”方氏喃喃道,“……这般大了。”
河水和夜空互相交融,冲淡了浓重的夜色。
窗外的边不知时露起了微熹的白光。
傅玄邈抱起方氏,缓缓走到船头。他小心翼翼人放了下来,扶着她虚弱无力的后背,轻声道:“母亲……快破晓了。”
方氏从混沌清醒过来,睁着涣散的双眼,努力望向雪停后清澈如洗的空。
“蝉雨啊……”她微弱的声音像雾一样,轻易消散在河风之,“我好像……等不到破晓的时候了……”
“母亲再等一等,快了……马上就——”
傅玄邈的声音断在喉咙里。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把曾经在方氏腹,如今却插在自己胸上的匕首。
他的血,混杂着母亲的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是我……带你来这世间……”方氏努力微笑着,眼泪却从黯淡的双眼涌出,“自然……也有我才有资格你带走……”
方氏用力刀身往里推去。
染着鲜血的匕首纹丝不动,傅玄邈的另一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蝉雨啊……”
方氏用发颤的声音叫出儿子的小,含泪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
柔和的紫丁香色逐渐浸染了水一线的地方,白色的微光,一缕绯红在云层和水波之跳跃。神秘的薄在水面上扩散,随着水波荡漾,如火的朝霞咬开了混沌不清的黑暗,铺开漫斑斓灿烂。
破晓来临了。
她在朝阳下闪耀的泪珠,为惨白的面庞增添了一抹神圣的光辉。
“早些睡罢……”
她含着泪,像哄孩子一般,面带微笑,颤声道:
“睡醒了……母亲,父亲……都在……”
“我们……都在……”
握在方氏手上的那手渐渐松了。
方氏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手的匕首完全刺入了眼前人的胸。
鲜血顺着傅玄邈的嘴角流了下来。
“睡罢……”夺目的朝阳下,方氏沾满泪水的脸庞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睡醒了……我们都……在……”
方氏染着鲜血的手,疲弱无力地垂了下去。
砸在甲板后,一动不动。
旭日在空织出一面绚丽的珠网,日光调皮地洒满飞鸟翅膀和船舱甲板,也在方氏夹杂着斑白的发髻闪耀。
地万物,都笼罩在温柔的破晓之。
傅玄邈双手穿过方氏身下,其小心横抱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陛下?”燕回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
傅玄邈没有回头。
他抱着方氏,毫不犹豫地向着那轮似乎以净化所有邪恶的红日走去。
海市蜃楼已经在初升的朝阳下消逝了。
岸山林的飞鸟忽然振翅掠出丛林,翱翔在广阔的蓝之上。
阳光透过绽开的河面,在翻动的涟漪上投下鱼鳞般的金光。
不知不觉——
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