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霜麻辣兔, 切丝鸡汤煨,加黄酒,酱油, 葱姜汁……”李鹜皱着眉沈珠曦写下的食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没兔子为什么叫麻辣兔?害得老子一大早去买了只肥兔回来!”
李鹍蹲在厨房角落,一又一地摸着肥兔光滑的毛皮, 嘴里响亮地滋溜了一声:“吃兔兔……吃兔兔……”
正在水盆里洗菜的李鹊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道:“不现在去买只鸡回来?”
“算了,别折腾了。你去收拾兔子。”
“行。”
李鹜和李鹊重新分工,李鹊提起活蹦乱跳的肥兔走向案板, 李鹜拿起洗净控干的萝卜,动作连贯而利索地切了下去。眨眼功夫,萝卜就在哒哒哒的声音中变成仅有根部相连的薄片。
李鹜切完整根萝卜, 稍微分段, 将其放入腌渍的陶罐里。
经过一日浸泡的糖醋萝卜用来下饭,正好可以中和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
“兔子皮留起来, 收集几张后可以给沈珠曦做个围脖。”李鹜抽空朝李鹊那里了一眼。
李鹊应了一声, 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 一边颇为感慨地说:“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离开鱼头县后,李鹜青云直上, 家里从来不缺下人,三兄弟像从前那样亲自动手烹饪的机会也就越来越。
家里的大厨虽然手艺也不错,但比起李鹜, 似乎总是缺一些家的温馨味道。
“之前是忙着应对水患,现在商江堰修好了,过冬的粮食也筹到了, 这样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李鹜说。
“能每天吃下水了们?”李鹍兴奋道。
“不能。”李鹜断道。
“那能每天吃大哥下面吗?”李鹍期待道。
李鹜无视李鹍的话,说:“襄阳今年先是遇到洪灾,之后又是战乱,有不人都在之中丧生。和沈珠曦商量过了,二十万斛原粮能在腊八之前抵达一部分,们打算拿出一部分来,请安喜寺的和尚在腊八那一日到山下来施粥。”
“是大哥和嫂子想的周到,”李鹊赞同道,“安喜寺在襄州颇有声望,能把高僧请来,定然能起到稳固人心的作用。”
“这事儿交给方庭之了,到时候你也……”
李鹜话没说完,厨房外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急急忙忙跑来:“三位大人,东城门刚刚传来消息,朝廷的人拿着路引进城了!”
“朝廷的人?”李鹜皱了皱眉道,“来的是什么人,来襄阳干什么?”
“来的人不,为首的是个太监,说是来给大人宣旨的!他们入城后直接往李府来了,估计不了多久,就会到门口了!”
“真以为朝廷的人死光了呢。”
李鹜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不慌不忙地洗干净了双手,一边甩着水滴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鹊也洗了手,带着李鹍跟上他的步伐。
三兄弟到了李府大门,没过一会,路口就出现了一队车马。
李鹜着车马缓缓驶来,最终停在了李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之间。
一个面色苍白,下巴光溜溜的年轻男子弯腰走下马车,审视量的目光落在李鹜脸上。
“襄州知府李主宗接旨——”
李鹜在他掏出怀中黑牛角轴的圣旨后,撩袍行了跪礼。
李鹍和李鹊在他身后接连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曰——”
内侍拖长声音道:
“襄州知府李主宗,勇猛敢,其直如矢,在洪灾和襄阳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尔之功劳,朕实鉴之。今敕封尔为镇川节度使,掌辖内六州军政,授一等功,赐双旌双节,授良田,赐宝马及黄金万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内侍抬起眼皮,不咸不淡道:
“节度使大人,接旨吧。”
“臣接旨,谢主隆恩——”
李鹜叩头拜谢,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圣旨后,带着两个弟弟站了起来。
李鹊着走到内侍面前,悄悄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内侍袖里。
“这位公公远道而来一定乏了,不进来歇一歇脚,喝上一杯热茶?”
内侍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脸上神情总算冰消雪融。
“这就不必了。”内侍含笑道,“大家伙赶了几日的路,都想早些回驿站睡上一觉。几位大人的心意,们就心领了。”
“不知公公何时回去复命?若是不赶时间,们大人想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为几位公公接风洗尘……”
内侍将荷包揣入袖内,意味深长道:“几位大人有心了,不过几位大人该接风洗尘的,却不是奴婢这样的小人物。”
“有大人物来襄州了?”李鹜口。
内侍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着朝李鹜的方向拱了拱手,说:“时候不早了,也该回驿站了。等公子上香归来,奴婢向他回禀这趟差事呢。”
李鹜忽然变了脸色。
他一步跨到太监面前,挡住了后者的去路。
“你说的公子——是哪个公子?”
“……李大人这是何意?”太监的脸色不悦起来。
“公公见谅,家大人只是想知道你口中的公子,是不是他一直敬仰的那位公子。”李鹊连忙上前,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了过去。
太监瞄了眼银票上的数目,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些。
“能是哪个公子?”他不屑地扫了眼面前的二人,“这天底下能称为公子的贵人,只有一位而已。”
李鹜心里猛地一沉,旁边的李鹊也脸色大变。
傅玄邈来襄阳了!
来襄阳上香,除了安喜寺不可能有第二个选项!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沈珠曦也在安喜寺的时候来,这两人是碰到一起——
李鹜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克制着转身就走的冲动,硬是忍到朝廷的车队消失在路口,他才立即叫下人牵来快马。
“也去!”李鹊说。
“你去兵营等着,若是有个万一——”李鹜顿了顿,“不能让傅玄邈活着离开襄阳。”
李鹊神色一凛,说:“……我知道了。”
“驾!”
李鹜用力一夹马腹,离弦之箭疾驰出去。
……
“你们许了什么愿?和佛祖说,是给一个好又听话的上……”
随蕊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九娘立即打断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
“为什么说出来就不灵?”随蕊不以为意道,“都跟佛祖说了,是能实现这个愿望,就捐一千两香火钱出来!咱们明码标价做生意,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奴家懒得和你争论,你问问小珠,是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九娘道。
两双眼睛都看向一旁的沈珠曦,她面色为难道:“听是听过这话,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吧!你们以讹传讹!”随蕊说。
九娘翻了个白眼:“你不信算了,反正佛祖不想管你,也不是奴家的原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小师傅们都把斋菜准备好了,你们还是先去看有些什么吧。”沈珠曦打断她们的斗嘴,着说。
“你不和们一起吃?”随蕊惊讶道。
沈珠曦笑道:“怕你们找不到地方,先陪你们过来。有事和方丈商量,你们先吃,不了多久就来了。”
随蕊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九娘拉扯着她的胳膊进了摆好一桌斋菜的厢房。
沈珠曦安顿好两个女友,带着红莲转身往方丈所在的净心园走。
路过茅房的时候,红莲忽然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开口:“夫人,能不能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
沈珠曦一见茅房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体贴道:“净心园就在前面不远,先过去,你解决完之后来园子里找我便可。”
“那我是忍忍吧……”
“这事何忍得?这佛门净地,难道会忽然出现土匪把捉走?”沈珠曦说。
红莲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沈珠曦一人前往净心园,沈珠曦只好答应在原地等她。
红莲仍不放心,一边走向茅厕一边回头道:
“夫人若在外边遇到麻烦,一定大声呼喊,裤子不提就来救你!”
别!是提好裤子吧!
沈珠曦哭笑不得地让她赶紧进去解决三急。
自从李鹜在鱼头县给她修了恭所起,沈珠曦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茅厕了。
现在熟悉的气味顺着空气飘来,沈珠曦不由后退了几步,远远拉了和茅厕的距离。
茅厕臭,一大堆男人凑一起合用的茅厕更是臭上加臭。
沈珠曦恨不得堵上自己的口鼻,不让一丝一毫气味有可趁之机。
她正数着时间等待红莲出来的时候,一个让她如遭雷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母亲,小心。”
柔和却冰冷。
狠狠拽出陈旧的记忆。
“曦儿,你不用怕。即便他们都不喜欢你,你也有陪在身边。”
柔和的,冰冷的。
用力挖出腐朽的恐惧。
“曦儿,你太天真了,你总是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一度远离的冰冷的蝮蛇重新贴上她的脖颈,蛇信触摸到她的脉搏。
她听见他在说:
“曦儿,离了,你何活得下去?”
沈珠曦浑身颤抖起来。
不见的丝线牵连起她的灵魂,让地面和天空同时向她远去了。她被悬挂在无依无靠的半空,眼中只有那个扶着妇人,从假山后慢慢走出的人。
沈珠曦胸前的某一块肌肤烫了起来。
李鹜给她的玉坠唤醒了她的理智,让她鼓起全部勇气挣脱缠上身体的丝线。
她转过头,慌不择路地逃进了身后肃穆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