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一声如雷的怒喝响彻在王宅的小姐闺房中。
王文中下乡巡查回来, 第一时间就听说了女儿私自调用官署人员召见李鹜的事,他听闻消息后,气得血液倒涌, 恨不得当场一耳光落在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脸上。
他气势汹汹来到她的闺房问罪, 遇上王夫人也在,几个婢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桌上的晚膳一口未动。
他一问才知,王诗咏竟然用绝食来抗婚了!
如果说王文中先前还只是想打她一巴掌,那么现在,他就是想直接掐死她了。
“父亲,再说几遍也是一样的。”王诗咏坐在床上, 低着头颅,看似温顺,说出的话却毫无回转余地, “女儿不会嫁给李鹜以外的人。”
王夫人身子一晃, 踉跄着扶住一旁的边桌,也不知是被王文中的咆哮吓的, 还是被女儿惊世骇俗的言论吓的。
“傻站着干什么?!都滚出去!”王文中脸色铁青地向着婢女们怒吼, “刚刚听到的谁敢往外透露一个字——我就要了谁的小命!”
婢女们惊慌失措地逃出了闺房。
“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王文中怒声道, “李鹜是成了亲的男人,你还想给一个六品武官做妾不成?!”
“有父亲在, 难道还会让女儿给人做妾吗?”王诗咏反问。
“当然不可能!你是我嫡出的女儿,若是给人做妾,让我们徐州王氏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不就行了。”
王诗咏轻描淡写的神情彻底激怒了王文中, 他忍不住一个巴掌甩在王诗咏脸上,打得她扑在床柱,偏过了头。
“除非我死——否则你想都别想!”
“老爷!”王夫人哭着跪倒在地上, 一手拉着王诗咏的手,一手拉着王文中的官服,泣不成声道,“老爷,她是你的女儿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看她像是要和我好好说的样子吗?!”王文中怒喝道,拂袖甩开了身前的王夫人,“她变成如今这样子,有一半都是你肆意骄纵的功劳!”
王夫人跌倒在地,呜呜哭着。
“我告诉你,这亲事已经定下了,你不想嫁也得嫁!下个月就嫁!”王文中说。
“老爷!”王夫人惊叫一声,面色惨白,“你这般仓促,让外人如何猜想?!”
“我管不了了!”王文中说,“再拖下去,就不是猜想,而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了!”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丑闻?”王夫人白了脸。
“母亲——”王诗咏在王文中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数月前,女儿在探亲归来的路上遭悍匪轻薄,衣裙并非是弄脏了,而是被撕破了。”
“什么?!”王夫人白眼一翻,险些当场晕厥。
“女儿虽未失去清白,但名声已经有瑕。父亲若是将我嫁给四品官员,日后东窗事发,难道对方不会像父亲这样,觉得女儿给他一家门第带来耻辱?到时候,他不仅要厌弃女儿,也会恨上故意隐瞒的父亲,与其与之结仇,父亲何不另谋他路?”
王诗咏转过已经高高肿起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气得发抖的王文中。
“李鹜有勇有谋,粗中有细,父亲不是正愁没有牵制李鹜的好方法吗?女儿若是嫁过去,李鹜就成了自家人,父亲用他,便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你住嘴!”王文中怒不可遏,“不知廉耻!这些话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子该说的话吗?!不管李鹜有几分能力,我都不可能让他娶我的女儿!我的嫡女,不能嫁给一个当过乞丐的人!”
“沿街乞讨又如何,天潢贵胄又如何?乱世当头,他曾经的身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的能力。若是李鹜能成为我们自己人,父亲也不必再为独臂难支而为难了。”
“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王文中说,“我是不可能答应这件事的,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一个月后,你必须坐上出嫁的婚轿!”
王诗咏和王文中的视线对峙半晌,说:“……那父亲便送女儿的尸体出嫁吧。”
“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父亲提什么要求,女儿都该千依百顺,可女儿实在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无奈之下,只好想出此法。”
王诗咏神色平静地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尖头那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说:
“若父亲执意要支配女儿余下的人生,那便现在把这身体收走吧。”
“你!!你——”
王文中气得血气不顺,脚步踉跄着摇了两下。
王夫人没去扶他,因为她正忙着哭求以死要挟的女儿:“诗咏啊!诗咏啊!你这是怎么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家里最听话最懂事的么?你快放下簪子,有什么话和你爹好好说呀……”
“娘,我不想再做家里最听话的人了。”王诗咏看着母亲,眼泪渐渐涌出,“听话有什么用?上天要践踏你的时候,从来不考虑你听不听话——娘,我会遇上那种事,还不是因为答应替二哥走上一趟吗?若我没有……今日我又怎会落到这种田地……”
“诗咏……”王夫人呜呜哭道,“我可怜的孩子,都怪你心肠太好,对庶出的哥哥也一视同仁,才会遇上这无妄之灾啊!”
“好了!你还嫌不够乱吗?!”王文中横眉怒目道。
王夫人不再埋怨,只是充满怨恨地哭着。
王文中面色难看:“我要是不逼你嫁给寿州知府,你还要铁了心嫁给李鹜吗?”
“女儿今生非他不嫁。”王诗咏说,“不然,宁愿一死了之。”
“荒唐!”王文中大怒,“那就随你去吧!”
“老爷!”王夫人惊叫着抓住他的衣袖。
“随她去!”王文中挥开夫人的手,怒视着王诗咏道,“我就不信,她能真把自己饿死在家里不成!”
……
八日后,王文中在东郊的别院里召见了李鹜。
“你和本官的女儿已有数面之缘,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王文中板着脸说。
雅致的书房里燃着淡淡的熏香,李鹜站在书房中央,正面对着转身朝他看来的王文中。
“知道,当然知道,她是坨烂鸡屎。”
李鹜压下到了喉咙边的恶言,故作随意道:
“不算了解,有点面熟。”
“那也够了。”王文中说,“你娶了她吧。”
李鹜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站直了吊儿郎当弓着的背脊,视线直直地看着王文中:“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便是要建功立业的。旁的你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应当懂吧?”
“……”
王文中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一副笃定泰山的样子。
“你虽材优干济,但出身寒门,若是没有强力的姻亲帮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小小武官,想要再进一步何其艰难。难道你就不想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吗?”
李鹜扯起嘴角笑了笑:“大人这话说的,天底下有谁不想出人头地呢?”
“既如此,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改换门庭的机会。”王文中说,“我的女儿诗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俱佳。她既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仅有的嫡女。我愿将她许配给你,成一段金玉良缘。”
“行啊,我这就回去和我娘子说,要她准备喝王小姐敬的茶了。”
王文中的脸沉了下来。
“我的嫡女,自然不会给人做妾。”
“那我刚刚是听错了?”李鹜露出惊讶神色,“我有两个姓李的弟弟,不知大人是想将小姐许配给谁?”
“李鹜,别在老夫面前装傻!”
王文中一掌拍在书桌上,空气倏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声音响彻在房中。
“老夫赏识你的才能,是故才将爱女下嫁,如何取舍,你应该清楚才对。”王文中沉着脸说,“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宫女,身后并无世家依靠,对你的仕途没有丝毫帮助不说,还会成为掣肘。你若成为老夫的女婿,一切便不同了,老夫的人脉自然是你的人脉,老夫能达到的官位,早晚你也能达到甚至超出。”
“但你要在这里对老夫说不——”王文中说,“对不住了,你的六品官位,恐怕就保不住了。老夫虽不是那心思狭隘之辈,但也不想每日面对一个不识好歹之辈。”
李鹜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的意思我懂了,你是希望我休妻再娶?”
王文中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派人安顿你的原配,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富足安乐。”
“大人果然厚道。”李鹜说。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有这般好事,谁会舍得拒绝?”李鹜摸了摸脖子,“只是,我家那位是个悍妇,又爱我爱得发狂,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和离。”
“一介民妇,不答应又如何?”王文中冷笑一声,“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先回去与她商量,她若不识好歹,我自有办法让她松口。”
“哪里需要三日?”李鹜抑扬顿挫道,“大人愿意下嫁爱女,是李某三世修来的福气,我这就立马归家,让那黄脸婆收拾东西滚蛋!婚后我给她买的首饰衣物,一个都别想带走,全是王小姐的!”
王文中虽然目的就是叫李鹜休妻另娶,但见他如此不念旧情心中不由对他更为轻蔑厌恶。
一想到他的女儿不惜用绝食自尽来要挟自己,也要下嫁德行如此败坏之人,王文中就和主动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又恶心,又无奈。
好在,李鹜的个人能力出众,能够填补他身边缺乏人才的窘境——要不是他那几个儿子都不堪重用,他便是让王诗咏饿死在屋子里,也不会让她堂堂知府嫡女,下嫁一个当过乞丐的人!
“也不必太过不留情面,毕竟是你发妻。”王文中板着脸说,“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回去转交给她,足以让她安顿余生。”
李鹜苦着脸说:“我家黄脸婆,好吃懒做,骄奢淫逸,若给的少,满足不了她的狮子胃口,还不如我回去打她一顿,让她夹着尾巴离开我家……”
“不可!你把此事做得如此难看,让我王家以后如何在徐州立足?”王文中说,“我给你五千两银票——”
李鹜苦恼道:“还是我回去打——”
“一万两。”王文中说,“此事务必要解决妥当,让她高高兴兴地离开你家,最好是自请下堂,务必要让人挑不出差错。”
李鹜掷地有声道:
“大人放心,李某这就让她高高兴兴离开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