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泽脸上神色冰冷,乍看之下，令人感到绝情。
青年肩上猫崽咪呜咪呜直叫，声音呜咽一般,难以掩饰惊讶和难过。
众人意识到，发生这种事,现在在场心里最难受的,恐怕就是洛宁泽。
越冉和尚一上前,二话不多说，一左一右架起石敬,就带着人往屋外走。
他们要不是和石敬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此刻也要骂人了。
越冉忍不住低声道：“石敬，你怎么想的？你想要机会,好好和大师兄说，他会不帮你？大师兄在你心里就这么绝情？”
石敬低头不做声。他的心中有惭愧,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敢和洛宁泽直说,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自己想要去往更高的位置。他知道自己没有天赋，没有天赋仿佛就不该有任何念想,就像丑女妄想嫁一个英俊的夫婿就会被人嘲笑做梦，他怕听见“就你,也配？”
然而现在,一切还是暴露了。
石敬感到难堪。
但他仍然不甘心。
洛宁泽忽然又出声：“等一等。”
石敬惊讶，心中一喜。
三人还没有出门，越冉和尚一架着石敬停在门前，转身看过来。
猫崽低头叹气,洛宁泽面无表情：“荀夜，私自篡改名册记录，该如何处罚？”
清雨堂专管外门弟子,荀夜顿了一顿，躬身出列，回答洛宁泽：“回大师兄，当罚十藤鞭。”
行刑的鞭子可不是普通藤鞭，十鞭打完，以石敬的修为至少要躺一个月。
洛宁泽点了点头：“罚。”
石故脸色一变，想为兄长求情。
元荣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指指洛宁泽肩上的猫崽。
猫崽委屈成一团，让人只想好好摸摸给它顺毛。小猫团子蔫耷耷，目光注视着石敬，却没有多少责怪和愤怒，更多的是担忧。
荀夜领路，越冉和尚一把石敬带往清雨堂领十鞭惩罚。
洛宁泽抬手抚了抚额，神情中掠过疲惫。
苏祁渊站在他身后，走近几步，想说些什么安慰。
没等他开口，洛宁泽振作起精神，猫崽小狮子似的抖抖浑身绒毛，从门边跑回来。
洛宁泽道：“林折，把《一梦千年图》先给我，一会儿荀夜他们把石敬带回来，就让他进里面养伤。于鸿师弟、洛泠师弟，一会儿石敬的伤就麻烦你们了。”
于鸿、洛泠点头答应。
石故长出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师兄，对不起，我刚才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哥了，是我想岔了！”
元荣用力一拍石故后脑勺：“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大师兄不管你哥，大师兄是这样的人吗？！”
石故哎哟叫痛，和元荣打打闹闹。书房里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偷偷关注洛宁泽和他肩上蔫蔫的猫崽。
林道这种怕猫的，也站在最远的角落，强忍着不适观察了一下猫崽的神色。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别人一起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哄一只猫崽高兴。
秋书努力活跃气氛，喊：“你们小心点，别撞坏东西。那边是书架，别把书都碰倒了！”
提到书，苏祁深想起来：“诶，宁泽，你的黑猫呢？上回让书埋了的那只！”
洛宁泽眼前浮现出黑仔被砸懵的表情，猫崽精神一振。
洛宁泽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黑仔是老祖的猫，上回是偶然归我照顾，已经回老祖身边去了。”
有的弟子们没有见过黑仔，纷纷好奇地问：“什么黑猫？大师兄，你给我们讲讲。”
书架旁，几本书没有摆放得特别整齐，最上层滑下来，斜倚在下面的书上。
猫崽钻进缝隙中，又钻出来，蹲坐着仰头一脸懵，假装自己刚刚被砸中，模仿黑猫的神色模仿得惟妙惟肖。
猫窝还放在墙角，猫崽又爬进猫窝，用和黑猫一模一样的姿势，优雅侧躺。
猫崽玩得高兴，大师兄心情不再低落，书房里众人终于放下心来。
——
石敬领完十鞭回来，和于鸿、洛泠一同进入《一梦千年图》，过了一段时间出来，伤势已经痊愈。
洛宁泽这才把石敬的名字加在术道弟子名单最后，调整好《一梦千年图》的时间，让弟子们进入画中世界修炼。
秋书医道归于鸿教导，林道丹道归洛泠。
剩下的术道弟子，在画中世界每天除了打坐修行之外，便是分成四组，轮流和洛宁泽、苏祁渊、苏祁深、付林折进行对战。
术道修行，无非是提升境界提升法术威力，积累实战经验磨炼使用术法的技巧。
《一梦千年图》时间流速调整得越快，越容易出现隐患，洛宁泽仔细考量过后，将时间定在一晚约等于一年。
天色将明，术道弟子们从画卷中回到书房内。
明明在画卷中有按时休息，众人仍然感到疲惫。
洛宁泽肩上，猫崽也困得直点头，看得让人想捧在掌心好好哄一哄。
再看一眼微微含笑的大师兄。
啊，也让人想摸摸头顺顺毛，就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自己怂怂哒。
可能是因为在画卷中被翻来覆去修理了太多次。
洛宁泽过去没有多少和同门切磋的机会。大家知道大师兄天赋好，因为小人迫害，没有学习本门功法，出门游历学了一身剑术回来，当时就有长老骂他这是背叛宗门，要废掉他的修为把他赶出去，反而被大师兄当众揍了一顿。
以前大家都嘲笑那名长老太过废物，现在算是知道——大师兄动起手来真的好凶啊qaq
洛宁泽道：“越冉……”
越冉浑身一机灵，条件反射肌肉酸痛，强忍住扭头拔腿就跑的冲动：“是！大师兄！”
青年肩上猫崽被女修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洛宁泽：“？”怎么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洛宁泽道：“知道大家都累了，再坚持一下。越冉，带大家出去洗把脸，吹吹风提提神。”
越冉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不好意思地揉揉脸，超洛宁泽笑笑，答应一声，带师弟师妹们去洗脸。
弟子们跟上越冉。
石敬走在队伍最末，脚步最慢，精神也不太好。他往前走着，险些踉跄摔倒，石故和元荣吓了一跳，赶紧拉了他一把。
洛宁泽一眼扫过去，收回目光。
弟子们都离开书房，苏祁深也嚷嚷着要困死了，拉着付林折一起出去吹风醒神。
房间里只留下洛宁泽和苏祁渊，苏祁深临出门前，扭头冲兄长挤挤眼睛。
苏祁渊：“……”多事。
猫崽从洛宁泽肩上滚到书桌上，摇摇晃晃爬起来，迷糊地小声咪呜咪，抱住桌上的茶壶。
苏祁渊注意到了，走过来准备倒茶。
洛宁泽离茶壶更近，转身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正要喝，转头看见苏祁渊，笑道：“祈渊大哥，你也渴啦，这杯给你。”
苏祁渊：“……”
心情复杂，苏祁渊只能道一声“多谢”，伸手接过茶盏。
——
苏祁渊话少，洛宁泽觉得和朋友在一起最轻松的状态就是有话就聊，没话也不必勉强，所以也不刻意去找话题，两人沉默着喝完了茶。
猫崽躺回猫窝里，在软绵绵的垫子上仰面躺好，瘫成大字。
苏祁渊看一眼小猫崽。
洛宁泽精神好了许多，放下茶盏，对他笑道：“走吧，祈渊大哥。”
两人离开书房。
玉衡院中有一处秘境，只有一座庭院大小，是洛静轩少年时期使用的私人修炼场。
进入秘境的凭证，是猫崽脖子上的长命锁，也是洛宁泽锁骨间的红印。
画卷中只是加速时间，彼此切磋仍然会受伤，需要花费时间治疗。在这座修炼场中，却不必担心受伤的问题。修炼场是一座巨大的平整灰色石台，石台方方正正，四个角各有一块凹槽。
洛宁泽在四个凹槽中分别放入一块上品灵石，修炼场上顿时出现一个半透明的屏障。
在屏障中进行对战，不管受了什么样的伤都不会致命，只要离开屏障，就能瞬间恢复如初。
修炼场的石台边上，站着三个事先准备好的陪练假人。
洛宁泽驱动第一个假人，没有五官的假人走进石台的屏障中，渐渐变化成一个内门弟子的模样。
洛宁泽道：“越冉。”
越冉应声出列，第一个走上石台，与假人交手。
很快，第一个假人败下阵来。
第二个假人走上石台，变化成另一个内门弟子的模样，境界比前一个稍强。
越冉顺利再度取胜。
第三个假人上场，变化成第三名内门弟子，境界比之前两个都高。
这一次，越冉受了些皮外伤，但仍然取得了胜利。
洛宁泽点点头，对越冉的表现十分满意，拿出纸笔记下越冉连胜三场的时间。
接下来上场的是荀夜，同样连胜三场，只比越冉多花一炷香的时间。
弟子们依次上场，全部和三个假人比试过后，有一半能三连胜，剩下的一半也能打过前两个。
猫崽蹲在记录前，审视记录，喵脸严肃。
进度和洛宁泽预想的差不多，猫崽松了口气，洛宁泽露出笑容。
他用朱笔把没能通过第三轮的弟子们一个个勾出来：“你们加训。假人一共九个，每天三个，境界都比前一天的强。你们今天过不了第三关，明天就更难了。”
弟子们哀嚎一片，倒也没人反对。倒是不需要加训的弟子中，尚一举起手：“大师兄，反对给某些人额外开小灶，要开一起开。这群弱鸡多练练今天过三关，咱们比他们强，也多练练，明天一口气把剩下的六个假人都打趴下！”
越冉一把将尚一从人群里揪出来：“大师兄，记住这张脸，就是他，尚一，明天要打六个！说出口就得做到，明天他打不过去，咱们把他拆成六份，分给假人当沙包！”
这个提议很好，猫崽眯起眼睛。
洛宁泽点头，提笔在尚一的名字旁一勾：“准了。”
尚一两眼一翻发出惨叫：“越师姐！大师兄——！！！”
“一打六！一打六！尚师兄别怂，你姓尚，快上上上！”
“只有我支持把尚师兄拆成六块吗？”
“怎么拆？从哪里开始拆？”
弟子们起着哄发出快活的笑声。
猫崽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洛宁泽笑着摇摇头。
若不是因为洛静堂，这才是他从小到大该过的日子。
只存在于记载中的，名叫黄天雪川的修真大宗，洛宁泽如今才终于窥见一丝它原本真正的模样。
苏祁深斜躺在地板上休息，知道洛宁泽曾经过得多不容易，望着眼前的景象，叹了口气道：“师冰霰真是个祸害。”
猫崽转身一跃对准苏祁深的脸就是一记无情飞爪。
洛宁泽冷冷一眼横过来。
苏祁深抬起胳膊衣袖遮住脸，过了一会儿放下手臂，对洛宁泽笑道：“你别急着发火。你家这么乱，真的和师冰霰有关系。他杀孽不消，你家又非要庇护他，拿自己宗门的气运跟师家当年差点全灭修真界的罪孽硬刚，你现在把局面稳住，师家的问题不解决，早晚又要乱起来。”
苏祁渊看不得洛宁泽生气：“这次若非有师前辈，在无名峰，诸位大能前辈都要遭殃。”
洛宁泽顿时向苏祁渊投去感激的眼神。
苏祁深道：“哥，你信不信，要是没有师冰霰，说不定压根不会有洛静堂取代宁泽父亲那一出，黄天雪川稳稳当它的大宗，不会去迫害弟子，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苏祁深道：“宁泽，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的，我们苏家和师家祖上渊源不浅。我家都不敢招惹师家，巴不得离师冰霰越远越好。不知道你们祖上怎么想的，也没听说和师家有一腿啊，非要招惹这个大麻烦。黄天雪川原本医道鼎盛，靠济世救人积攒了多少福泽，再看看现在。宁泽，你要想这辈子平平安安，最好也离他远一点……”
苏祁渊道：“祁深，闭嘴！”
猫崽要不是没有实体，早把苏祁深挠得满脸桃花开。
顺着师家的话题再聊下去恐怕要当场绝交，洛宁泽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面对三个完全复刻三名内门弟子实力的假人，一半弟子可以完全过关，一半弟子也可以连过两关，表现令人满意。
但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洛宁泽道：“石敬。”
修炼场周围，笑闹声安静下来。
石敬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无数道视线汇聚到他身上，宛如针扎一般。
在场术道弟子中，只有他，拼命全力也只能打过第一个假人，并且赢得有些勉强。
石敬浑身不自在，走到洛宁泽面前行礼：“大师兄。”
洛宁泽道：“石敬，不必泄气，你的表现已经不错。你在画卷中的表现我也都看在眼里，你比谁都更刻苦努力。虽说你战胜的假人只是第一关，但那也是个内门弟子。你能打败他，说明你的确有实力进内门。不要想太多，好好加油吧。”
石敬呆了一呆，头低得更低，他的嗓音显得沉闷，带着些许含混，道：“我明白……多谢大师兄。”
——
等到所有弟子都能战胜三个假人，石敬也勉强能够通过第二关，洛宁泽宣布解散，让所有人都去休息。
时间是午前，洛宁泽随便吞了一粒回灵丹，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黑前。
弟子们集合的时间是太阳落山后。
离日落还有些时间，洛宁泽去了一趟无名峰查看沙漏的情况。
沙漏中的银色星沙如他所料在缓慢增加，青年和猫崽同时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愈发坚定。
从无名峰赶回来，太阳已经快落山。
雪择峰下，洛宁泽远远看见两个人影。
走近了发现，一个是林道，另一个是宁弈。
林道毫无疑问是来集合的，宁弈正在和林道说话，看样子像是他送林道过来，两人的关系不错。
林道看见洛宁泽（主要是他肩上的猫崽），人僵了一僵，远远行了个礼，扭头快步上山去了。
洛宁泽和猫崽同时摸摸下巴：林道其实没有必要那么怕他，知道林道的苦衷之后，他就没有再学猫叫故意吓唬林道了。
宁弈不上山，转身向洛宁泽行了个礼，接着便举步离开。
猫崽静静观察宁弈，洛宁泽笑着招呼道：“走了？”
宁弈挺守礼，站住躬身回答：“是。”
洛宁泽道：“就这么走了啊。我昨天从清雨峰下来，你就跟在后面，跟踪了我一天一夜。我还以为你会有话要对我说。”
宁弈顿了一顿，缓缓抬起头。
他与洛宁泽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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