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一次十拿九稳的出手却未见成效,眼前的这只胆大包天的“窃鼠”,明显与以往斗胆来犯的不同。机敏程度可见一斑。火恕本想震怒,却将怒火强行压下。身后的白衣飘飘,若是再落入其眼里,那就真的彻底被零陵给比下去了。
自从凌零陵来到河洛城与纳兰汇合后,火恕单独面见的机会便越发少了。多次想要借机邀功,要么被凌零陵抢了先,要么就是两人单独密会商谈,对他越发轻视了。
这次攻打泽州府,本该由他带队。纳兰却刻意将他留下,派出零陵领军火,恕已是万分不愿意。但纳兰给出的理由却由不得他,“零陵战事经历尚少,急需锤炼。你已身经百战,就不必再浪费精力了。”
火恕初听之下,尚且有一丝欣喜。要知道,纳兰口中的一句赞赏,当抵万金。江湖之中曾流传过一句脍炙人口的传言,“明月楼主纳兰言,便是厉鬼索命来。若是得以稍点拨,扶摇直上登九天。”
此言虽说的极其夸张,但却并非毫无道理,俱是多年来明月楼在江湖中南征北战积攒下的凶名和口碑。而那些心甘情愿归顺纳兰的江湖人士,都得以重用,并拿到了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可见,纳兰并非只会杀人,还会用这等手段笼络人。
只是后来洛阳惊变,顾府一夕倾覆。后唐动荡,孤啸山庄“血祭江湖”闹得人心惶惶。墨家机关城的那一次攻城,再次让江湖和庙堂的格局变得越发微妙了。故而,明月楼也开始收敛,并“心甘情愿”当起了后唐国主李存勖的走狗。
这一手却是让远在关中的李嗣源有些始料未及,若非如此,也不会如此着急赶往河中府三城之地,要借“勤王”之名,行那逼宫之事。
只是让纳兰和李嗣源皆有些诧异的是,泽州府的顽抗和龙首郡的驰援。虽是“不痛不痒”的插曲,但却让两方人马吃了不少苦头,更是让三城之地的局势越发破朔迷离了。
此时纳兰已然雄踞河洛城,泽州府当下已然陷落,看来龙首郡的援军已凶多吉少。至于晋城,拿下只是迟早之事,不足为虑。火恕心思急转,动作却慢了下来。四下观察片刻后,这才从一堆逝者中,瞧见了一星半点的端倪。
那原本数具烧焦的尸体,本该毫无规则的堆砌在一起。此时却不知为何,被人煞有其事的摆布,看似无序,却恰好能起到掩藏的作用。火恕眼中闪过一丝凶芒,却不急于出手,而是转身往另一侧望去。
此时站在西楼上的纳兰,嘴角微微翘起,自语道:“没想到火恕也有动脑子的一天,也不枉被顾醒卸掉了一条胳膊,加上零陵丫头的刺激,多少是有些长进了。”
此言若是被火恕听见,恐怕早已一蹦三尺高,或是连干三大坛陈酿“醉花酿”,亦或是找零陵好好的炫耀一番。但此时却是相去甚远,故而不得知。但火恕自然知晓纳兰此时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能否赶在零陵归来前拿下这只“窃鼠”,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就在他耳廓微动,正准备转身之际,一柄短刀从远处疾驰而来,似乎是朝着火恕“猎物”的方向。火恕想要将那短刀抓住,望去时却是微微一愣,那柄短刀镶金萃银,刀柄还裹满各色宝石,不正是零陵从不离身的那柄刀吗?
可这一愣神,却让他在下一刻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刀先来,人后至。零陵一个快步来到火恕近前,一个纵身高高跃起,落下之时“正巧”踩在火恕肩头。火恕此时已然乱了阵脚,起身一抖将零陵给“送”了出去。
而那柄先到的短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那“窃鼠”逃跑的必经之路上。零陵借势再进,先一步来到短刀处拔刀,并朝着一出递了出去。只听一声“啊”,那还寄希望能逃脱的“窃鼠”,便被零陵抓在手中。
火恕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怎肯善罢甘休。连忙朝着零陵狂奔而去,想要夺回属于他的“窃鼠”。纵然夺不回,那便打杀也不让零陵邀功。
可就在出手瞬间,零陵将那小孩敲晕抗在肩上,转身急退。还不忘撂下一句,“火恕统领,还请帮忙善后。”说完便一溜烟朝着西楼直冲而去,再也没给火恕一星半点的机会。
若是论轻功,天下第一自然是纳兰。而零陵此人师出纳兰,便是再给火恕十年,恐怕也追不上。此时的火恕,吃了个哑巴亏,气得在原地直跳脚。而西楼上的纳兰眉宇微动,开口言道:“无需懊恼,快些整军,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火恕闻言不敢怠慢,这才将这股怒意强行压下,回身迎向凯旋的大军。
此时零陵已跃上西楼,将“窃鼠”放下跪地抱拳道:“楼主,零陵不辱使命,已拿下泽州府。”
纳兰眉宇间有一丝光芒跳动,却是没有追问缘由,而是指着那“窃鼠”问道:“为何要留他性命?”
刚才火恕转身,便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窃鼠”依旧要逃,便要出手结果了他的性命。而零陵的到来,反而将此子救下,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零陵不敢隐瞒,便将“窃鼠”翻过来,抬手点住穴道将其唤醒,这才沉声言道:“此子并非寻常流民,而是一步极其重要的棋子。”
“何解?”纳兰来了兴趣,便微笑着耐心听下去。
零陵连忙说道:“属下在与顾醒一同有过一段经历,却是掌握了许多情报。而此子正是顾醒一行人途中收留的流民,且与易南星一道,藏匿河洛城中。”
“易南星?你说的可是落日峰的那人?”纳兰此时神情冷峻,似乎想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零陵点点头,抬手一掌拍在“窃鼠”后背,轻声言道:“还不如实招来!”
那“窃鼠”本就处于惊吓之中,刚才又被零陵一掌拍的昏死过去。此时醒来瞧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名神情冷峻的白发男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只能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纳兰却是有些急迫,上前问道:“你可识得易南星?”
这一句本不该他问,也不用他来问。只是这消失良久的名字再一次出现,自然意味着与这名“故人”的相逢。而他在河洛城中已逾半月,却不知此人藏匿其中,实在让他有些恼火。
但失态不过是一瞬之间,随后便又恢复了寻常冷漠模样,等着“窃鼠”和盘托出。
短暂的沉默后,这只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窃鼠”,颤巍巍地说道:“我不识得易南星,你们抓我作甚?”
零陵闻言有些恼怒,正欲出手却被纳兰抬手拦住,“不可,我等还需以德服人。”
零陵有些错愕的点点头,却还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短刀,等待这接下来这只“窃鼠”的答案。
这“窃鼠”出现在此,并非偶然,却是易南星一手安排。只是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却不得不赌这一波。顾醒和陈浮生一去不返,已然断了联系。他们困在河洛城中,便在寻
求出城的机会。
纳兰盘踞此地半月之久,无论大小征伐皆坐镇城中,没有给他们一点脱身的机会。
但今日城中驻军倾巢而出,易南星便瞧准了机会,让魏无忌乔装“窃鼠”,去引开纳兰的视线。并在先言明,若是不幸被擒,万不可说出与他的关系,方能保住性命。
魏无忌这些时日以来颇受顾醒一行人的恩惠,早已将自己当做一份子荣辱与共。他也担心顾醒和陈浮生的安危,看着易南星焦急模样,也想出一份力。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时易南星、易别和倾城夫人早已遁走,向着泽州府去了。
心中暗自盘算时辰的魏无忌,双眸微微颤动,想要看下眼前白发男子的样貌。却不料下一刻便被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顿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倒地不起。
这出手之人自然是零陵,纳兰却是没有多余言辞,只是漠然等待此子的回答。
许是觉着此时言与不言已然不那么重要,便堂而皇之的嚷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动手吧!”
这一句让纳兰突然起了兴趣,开口询问,“小兄弟,这一句是谁教你的啊?”
“阿爷教我的,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变节。”言语虽是有些含糊不清,但话语中的坚定依旧,这让零陵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纳兰顿了顿,继续问道:“你唤做何名?”
“魏无忌!”这一声虽不大,却是依旧坚定,充满了对死亡的坦然。或许是年幼之时便已经历生死之事,又日日听那英雄故事,总幻想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荒唐。可却没想到,便是这一句,救了他的性命。
纳兰走上前,抬手将魏无忌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衣衫上的尘土,温和笑道:“小兄弟,我并无恶意。我乃是易南星多年旧友,你说予我,乃是在帮他。”
“可易大叔说万万不能道出与他的关系,否则我便会没命。”魏无忌说完连忙捂住嘴,这一句套话,便从这无知小儿口中套出了想听的答案。
纳兰淡笑着直起身,走到西楼前不再言语。零陵则顺势上前,继续威逼利诱,“若是你就此身死,不会有人记得你。但你若是道出易南星在何处,我等放出风声,他必然来救你。要知道,易南星与这位先生乃是旧友,断然不会为难你,个中厉害,想必你已有了答案。”
魏无忌本就生性纯良,哪里经得住这般“循循善诱”,思量片刻便将所知和盘托出。
零陵闻言笑了笑,又一记手刀将其拍晕过去。走到纳兰近前抱拳问道:“楼主,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既然人走了,那也就不必大动干戈。天下之大,自有再见之时。只是落日峰介入江湖和庙堂的纷争,恐怕也是为了那‘兽骨秘藏’。”
“楼主的意思是,我等迅速了结此间事,追上顾醒?”
纳兰抬手遥指远处群山,远处山峦起伏,已有初春之象,“零陵,你看那山峦,可有所感?”
零陵本就心思细腻,不觉沉思起来。
纳兰却是不慌不忙的说道:“初春已到,一切都将从头开始……”留下这一句后,便拂袖转身走下西楼,身影逐渐消失在长街之中……
零陵眼神漠然远眺,心中默念,“难道天下又将大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