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麒不知这种情绪为何会莫名升起,只是从陈浮生的毅然决然中,看到了自己曾经地影子。回身望向床榻上的顾醒,冉麒心中突然释怀,将一切患得患失抛诸脑后,便不再有那些接踵而至的负担。
龙首郡中等待的人有多了一位,只是身处不同,立场却不尽相同。他们都在等待着、渴望着、期许着这一夜的洗礼,同时也在忐忑着大战的到来。
陈浮生走出元朗住处,龙首郡中墨色依旧,他来不及回望,便循着记忆追了上去。此处之于他,相对陌生了些,但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拼尽全力去挽回,那一人,几人、数十人,甚至几百上千人的生命。
或许,对于某些人而言,活着只是一种奢望。
不知不觉中,空中有点点晶莹坠下。只是这晶莹无法用肉眼捕捉,只是落在脖颈、面颊和手背上,有那么一抹难以释怀的冰凉。陈浮生轻声呢喃了一句,“初雪了吗?”随即又加快了脚步,若是此刻稍有停顿,便会再有人枉送了性命。
夜风骤起,吹乱了发梢,也吹散了初雪。但那荡漾在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却越来越浓。还有那难以压抑的杀意,以郡守府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来。“这难道就是谢阁老的‘赠礼’?”陈浮生心中一沉,想着此刻陷入恐惧中的百姓,心中不觉又绷紧了几分。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将帅嫡子,只不过是一介山野之徒。落日峰的没落,就像是其父曾经在夕阳下的剑舞,日渐模糊。但他想要的,远远不只是这一场厮杀的胜利,不只是这场战局的胜利,他要的是雄踞一方,甚至成为天下共主。
这是当初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世道艰辛,却要学着淡然接受。烽烟四起,却要忍受冷眼旁观。陈浮生当初被残躯拖累,不敢妄言天下归一,如今一切皆已摒弃,便是要孤注一掷。
这些他自然未曾对任何人讲,他与顾醒之间的信任中,也掺杂了些许私心。只是不知顾醒是否察觉,或是早已知晓,了然于心。也许从现在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复仇或许早已淹没在野心之中,医者不可独活,需兼济天下。
陈浮生此时此刻,要救的只是一场厮杀,而后便是一场死战,甚至是千千万万地殊死相搏。他不敢再犹豫,停在了一处院门前,抬脚踹开径直冲了进去。
他循着血迹而来,此处已有着难以遮掩的气味,大门并未紧锁,定是又人捷足先登。果不其然,门后院中站着三人,个个身穿黑衣,手持凶刃,正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要给最后一击。
而此时地面上已横七竖八倒下数十名亲壮,有的身首异处,有的断肢残臂,有的一息尚存,却只能用憎恨地目光盯着那三人,无能为力。陈浮生的到来让这几名已杀红眼的人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们齐齐转头,望向这误闯兽笼的待宰羔羊。
陈浮生脚下已被鲜血浸透,本该温热的血迹在寒风中已近乎干涸。陈浮生心
中一叹,“还是来晚一步”。但脚下不停,快步往前疾奔,向着那几人冲了上去。
黑衣人眼中露出凶光,将手中揪住的妇孺往后一掷,大步流星迎了上来。
似为了速战速决,三人一拥而上呈包夹之势。陈浮生抬手抽出从顾醒那“借来”的短刃,几个呼吸间便接过了这几人的性命。这几人不过是那十八名武士的从属之众,并无太过高深的内劲修为,但对付这些寻常百姓,却是再合适不过。
那被抛出不远的妇人扑向倒在地上的孩童,使劲将他揽在怀中,用惊恐地目光望向陈浮生。陈浮生试探着往前,但那妇人却是浑身颤抖,不住往后退去。身上沾染的血迹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陈浮生没有继续前进,却是开口问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那妇人几乎被吓破了胆,但怀中奄奄一息的孩童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听到陈浮生的问话,她警惕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恐惧,颤抖地张开因嘶吼而渗出血迹的双唇,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知道……”
陈浮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随即转身离去。可等到他走后,黑暗之中又走出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妇孺身后,一刀贯穿了两人的胸膛。妇人抱着孩童在惊恐中逐渐倒了下去,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像一盏摇曳的孤灯,被黑暗吞噬。
这些谢阁老府上的武士,极其善于掩盖气息。加之此处浓郁的血腥味,让陈浮生难以察觉。这名武士并非没有动手的心思,但他权衡再三,还是要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保住性命,所以才选择等待陈浮生离开。
陈浮生不知,他的转身不仅带走了妇孺的希望,还带走她们的生命。只是他不得不如此,快步奔向下一处,希望赶在元朗身死前,将他救下。而这种场景此刻还在龙首郡中各处上演,谢阁老早已将这些人记录在案,就等待这一次出手的时机。
蛰伏并非良策,但若是能够将“闲杂人等”一网打尽,那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是值得的……
可陈浮生却越发心急如焚,他随后探查的数个民舍,皆已人去楼空,只余满地鲜血和尸体,再无一名活人。城中的屠杀还在悄无声息的进行,这些武士就像是黑夜中狩猎的野兽,悄悄来到身后,用利爪和钢牙,划破你的咽喉。
直到陈浮生看到一缕微弱的光,从一处并不起眼的房舍中透出,隐约听见金戈交错之声时,陈浮生已沉到湖底的心,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不敢再贸然靠近,却是悄然向前挪动,来到房舍外贴墙倾听,门内隐约有人声传来,“尔等这般行事,可想过后果?”
陈浮闻言生心中一喜,便要破门而入。却不料门外传来几声低沉的话语,“若是有惑,去地下再说吧!”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陈浮生不敢再有迟疑,撞开院门冲了进去。门内微弱灯光下,元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他身后还有熟人,皆在瑟瑟
发抖。而他跟前站着数名武士,从散出周身的杀意来看,皆是不弱于他。
这几人对陈浮生的到来并未有任何的惊讶,只是手上的尖刀又朝着元朗的胸膛推进了几分。陈浮生瞧着元朗额头上因疼痛已渗出豆大的汗珠,但元朗却是咬牙坚持,不肯挪动半寸。
这些武士并无任何表情可言,眼神中也无丝毫怜悯,他们不过是完成谢阁老交办的任务,任何想要阻挡之人,都将被斩杀于刀下。陈浮生没有贸然动手,因为若是一着不慎便会无端葬送元朗的性命。所以他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几位来此,可是有何误会?”
陈浮生的话打破了沉默,在此处回荡。但那几人却是未有听闻一般,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出手。陈浮生不敢挪动脚步,又继续说道:“这或许只是误会,元校尉想必几位都见过,能否……”
终于,几名武士中有人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今夜,你们本可不必死,但你们偏偏要来试一试。”
陈浮生心中一沉,急声道:“我等既已结盟,又何必大动干戈?”
那名开口的武士发出阵阵渗人的冷笑,“尔等后唐之人,最是言而无信。与尔等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
“不过什么?”陈浮生似乎从此人话语中听到了一丝转机,想要就此将元朗救下。
“不过,尔等行事一向如此,既然你想要保下他,那便即刻从此处退走,莫要再生事端。”说着便抬手抽出刀来,一脚将元朗踢向陈浮生。陈浮生连忙上前接下,抱起元朗便转身离去。
此时元朗已是奄奄一息,却还不忘抬手朝着身后抓去,似乎想要救下那里面的人。陈浮生蔚然长叹,“没想到谢阁老居然要借这一手将城中所有威胁连根拔起,就连‘赊刀人’也不肯放过。”
陈浮生怀中的元朗抬起的手悄然落了下去,陈浮生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朝着住处一路狂奔。他其实算到,谢阁老必然会有大动作,这是一次奠定胜局至关重要的机会,而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但冉郡守却也想就此用“赊刀人”制衡,但这种明暗之间的博弈,却最是微妙。看来,谢阁老还是识破了他们的谋断,便用这一手彻底奠定他的地位。若非城防空虚,又怎会给他可乘之机?
若非有此机会,他又怎会浮出水面?也许经此一役后,龙首郡便将易主也说不定。但若真是如此,那边关危矣。陈浮生脑中飞速旋转,各种念头迸现而出,他需要权衡所有可能,为接下来的形势谋求最为妥当的后路。
终于,在天明前将元朗带回了住处。焦急等待的冉麒将两人归来,脸上也浮现出难得的喜色。而被陈浮生一记手刀敲晕的顾醒,此时也颓然坐在床边,目中闪动着焦虑,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他们等到了陈浮生带回元朗,可三人却不知,元朗究竟能否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