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对抗这分崩离析的天下,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曾经有这么一位“仙人”也曾想破天开地,造万世之巅,启新朝先河,可终究还是落入无法扭转的虚妄,留下一生的遗憾。而这遗憾随着时间推移,并未消散,反而在夜深人静时,越发痛彻心扉。
这种感觉并非专属于纳兰一人,当年之事,知晓者皆如此。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俱往矣,已所剩无多。他在洛阳一役时未出手,也是笃定那人不会骗他。一切的宿命都握在她的孩子手上,现在依旧漂泊,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顾醒……
纳兰抬手招回追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河洛城走去。他知道,在此处还将等待漫长的岁月,去等待洛阳“援军”的到来。至于顾醒,眼下只能随他去吧。这江湖之大,任由他去闯,庙堂之威,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纳兰终究还是将这一切埋在了心里,没有人知道。整个庙堂,乃至天下都清楚一件事,纳兰屠戮顾府上下百口,血仇难消……风声骤起,天际的一缕暗阳透出,并未如初升那般耀眼。浑浊的天际之中,似乎有人正在俯瞰大地,俯瞰着大战之后的残存的记忆。
但纳兰骑马来到河洛城外,并未径直走入,而是翻身下马,站在城门前凝神远望,喃喃自语,“此处,会否就是开始呢?”说完似乎也觉得有些诧异,不免自嘲一笑,不知是笑自己无知,还是这天下纷扰……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择道而行,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有上苍庇佑,两人“恰好”与洛阳援军避开,混入流民之中,向着龙首郡方向奔去。这一次并未经过扬名山,相隔数十里,只能远远眺望,顾醒脸色有点凝重,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心事。
陈浮生和顾醒乔装打扮,也换上了流民的破烂衣衫,陈浮生杵着木棍,顾醒就用“银蛟”乔装,倒也没让人识破。只是陈浮生留意到顾醒面色有些难看,便凑到近前悄声问道:“阿醒,是有何心事吗?”
顾醒正陷入恍惚中,被陈浮生这一问不觉回神,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周遭流民越聚越多,都是洛阳附近城破之人,本就不太平的世道,在乱军四起和“血祭江湖”的一次次绞杀中,已是苦不堪言。
人群之中突然响起焦急的哭喊和求助声,可这群流民却无一人上前,只是漠然地向前走去。顾醒和陈浮生走在其后,穿过人群瞧见一名老妪倒在地上,身旁还有一名只有寸缕遮身,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声嘶力竭的叫喊求助,可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顾醒眼见此景就要上前,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住。回头望来,却见陈浮生朝着前方努了努嘴,顾醒顺而望去,瞧着冷漠的人群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与这群因长期未进食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
顾醒此刻冷静下来,陈浮生附耳说道:“阿醒,瞧见没?那人……”
“那人是?”
“显而易见,这群流民恐怕并不像我等想象的那么简单。其中应该混入了一些溃兵和江湖中
人,只是隐藏的极好罢了。此人此刻露面,必是想借此立威,若是他出手,我等就不必淌这趟浑水。若是他……”
陈浮生话还未说完,那彪形大汉已一把将面黄肌瘦的孩子提了起来,朗声大笑道:“小姑娘,你若是舍了那老不死的,跟了大爷,保准到了龙首郡,让你舒舒服服吃喝不愁。”
陈浮生闻言苦笑,“若是他执意如此,那我等绝不袖手旁观。”
未等陈浮生安排下一步计划,顾醒已率先一步冲上前,抱起老妪,抬手搭在她脉搏上,心中暗松一口气,“幸好,还有微弱脉搏,还有救。”顾醒正准备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却不料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将他踹出老远。
陈浮生此刻混在人群之中,却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在摸清混在流民之中的人,究竟有多少,还有他们的分布。只是眼下,恐怕得委屈顾醒了。顾醒被这一脚踹的生疼,却用被死死护住了老妪。
被彪形大汉提起的孩子,一口咬在大汉手腕上,大汉吃痛将孩子朝着顾醒就扔了过去。顾醒反身接住,怒目相向。此刻,原本冷漠的流民都停下了脚步,朝着几人围了过来。
但人群之中却有几人同时出手,将这群流民拦下。陈浮生此刻摸清了几人的相貌和位置,心中有了主意,“那就先让阿醒逞会英雄吧……”说着悄身在人群中隐去。
那彪形大汉见众人靠了过来,脸上青筋暴露,怒声呵斥道:“怎么,想出头?也不掂一掂自己投几斤几两!”说着朝着顾醒和孩子又疾冲而去,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两人身上招呼。
却不料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人,以灵巧身法将这一拳力道泄去,眯起眼睛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诚恳说道:“我等皆不易,请阁下高抬贵手,不要再造杀戮。”
顾醒闻声望去,来人身披破败袈裟,头上竟已生出寸许毛发,想来之前定是一方庙宇的和尚,只是这世道寻常百姓家已衣不蔽体,朝不饱食,谁还会去庙里添一勺香油啊……
未等顾醒开口道谢,那彪形大汉已是阴阳怪气的讪笑起来,“哪里来的野和尚,竟敢管起老子的闲事!今儿个这丫头老子要定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爷说的!”
人群之中再一次陷入骚乱,可不知是这些流民再无维护之心,还是不想让自己也陷入其中,只是敢怒不敢言,虽未继续上前,却也 没有就此退却。被那几人阻挡着,一时僵持难下。
陈浮生混在人群中,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不知哪座庙宇里出逃的和尚,一时并未有出手之意。可怎料那和尚却偏偏在此时不经意撇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调侃的笑意,就这一瞬即逝,却让陈浮生心中咯噔了一下。
“难道,这野僧并非寻常和尚?还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但为何会沦落至此,又偏偏蹚了浑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眼下形势而言,顾醒暂时无忧,就看着野僧如何化解危局了。
彪形大汉吼完见这杂毛和尚并未挪动半
步,心中不觉毛焦火辣,抬起蒲扇大的手掌就扇了过去。怎料这和尚面色如常,不惧不动,只是慢慢抬起两根手指,就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挡下,让在场众人,包括陈浮生在内都吃了一惊。
最吃惊的当属顾醒,他本意是让野僧暂时退却,想要教训这彪形大汉。经过淬鸦谷药池洗礼后,身体机能恢复大半,只是苦于没有能够动手的机会。眼下正好试一试,内劲恢复了几分。
但从眼前形势来看,已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和必要。这来历不明的大和尚,可谓是一出手便石破天惊,震慑众人。那彪形大汉只觉手掌发麻,却依旧不愿就此退却,抬手一招疾呼道:“大家一起上,打杀了这妖僧!”
来历不明的和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贫僧礼佛三十余载,潜心修行。从未枉杀一个好人,也不曾放过一个恶人。只是这世道纷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好坏之别已不破,贫僧只得归于江湖,寻求心安。若是施主们执迷不悟,那贫僧也不必再念‘我佛慈悲’,必荡尽这世间一切恶!”
说道最后两句时,来历不明的和尚突然周身气势暴涨,向右跨出一步,一手竖掌于胸前,一掌举天,口中大呼,“金刚怒目!”
周遭流民见此,纷纷跪地膜拜,口中疾呼“佛陀下凡,救我等于疾苦!”
那彪形大汉的手下见此情景心中惊惧难消,一时不知该往前还是后退。彪形大汉却是丝毫不惧,冷笑嘲讽道:“这不过是障眼法,弟兄们,动手!”
一众恶徒在彪形大汉怂恿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和尚扑来。顾醒心中焦急,连忙出声提醒,“大师小心!”
那大和尚纹丝未动,却将无数须弥法相在周围浮现,顷刻间便将那群恶徒击溃。彪形大汉只是出声,并未动手,眼见此景急忙转身逃跑。却不料那大和尚脚踏莲花步,顷刻间来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头顶,口诵佛号,念动转轮经,“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彪形大汉便委身到底,人事不知了。可人群之中却又一人并未挪眼,正是陈浮生。他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不知来历的大和尚,一掌拍在彪形大汉头顶,却未下杀手,似乎只是废掉了他一身内劲而已。
那大和尚出手之余,在白光乍起时还望向陈浮生,面露微笑,似有话要讲。做完这一切,大和尚踏步而回,顾醒将老妪扶起,大和尚却抬手阻止,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药丸送入老妪口中服下,口诵佛号,面露笑意。
顾醒心中稍安,扭头寻找陈浮生。却见陈浮生已朝着几人径直走来,并未关切顾醒,反倒抱拳对大和尚说道:“大师,好手段!”
这名不知来历的游方和尚,轻轻点头,“少年郎,为何刚才不出手?贫僧困惑……”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大师天人下凡,小子怎敢争辉!”怎料那大和尚骤然出手,朝着陈浮生胸膛刺去。顾醒眼见此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