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这些年兜兜转转,却不曾想过这两人之间的天翻地覆。纵然已归为一谷之主,掌握生杀大权,依旧放不下当年的执念。
经楼之上,女子又开始摇晃起腰肢,似乎对两人并无甚兴趣。老黄头不禁有些哑然失态,短暂沉浸后便向经楼飞奔而去。玄机上人始料未及,只得在后一个劲地嚷嚷,“慢点,慢点,等等老道。”
此处山峰高耸入云,应是谷中至高之地。而此处渊谷深不见底,乃是淬鸦谷中另一处境地。而自淬鸦谷创建之初,第一任寒鸦老人便在此处冥想悟学,终成医派宗师,还延续了淬鸦谷百年。
而岁月推移,经楼不仅仅只是人人向往藏书悟学之地,也成为一人的囚笼。老黄头当年毅然决然,从谷中离去,还有一个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原因。那便是绿蕊和红枝,皆钟情于他。
只是他先遇见了绿蕊,再逢红枝。只是当年之事,所知之人已悉殒,如今仅剩寥寥数人,要么困于谷中,要么浪迹天涯。而他却也负疚至今,一人负了两名名动天下的女子,那款款深情,又该对谁说……
终敌不过是年少轻狂,那年的黄万里,哪知一夕惊变,只剩半世难忘。彼时不过十五的黄万里,学剑有小成,从一处不知名小镇而出,乘轻舟而上,要去那京华瞧一瞧世间繁华。
彼时大唐盛世,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居有所,耕有田,贩有商,聚有闲。往往就是如此,才有了斗酒诗百篇的豪迈,还有那让人神往的游侠故事。镇上的说书先生年事已高,却仍旧不忘念叨当年所见的一场行侠仗义。黄万里听来只觉心中畅快,跟萌生了一朝天下闻的愿景。
当他孤身一人背负行囊而出,怎么也不会想到,本以为不过数月便归的旅程,成了再也无法回头的绝唱。似乎命运总喜欢给人开玩笑,一次又一次。当黄万里来到彼时京华,并未被纸醉金迷所扰,而是依旧追寻心中的大道。
可大道难求,偏偏在此时,遇见了那个她。彼时绿蕊,今夕寒鸦,兜兜转转,物是人非,当年两人的相遇,却是那般巧合,那么命中注定。
这是两个少年的幻梦,只是一人来此是为求证心中大道,一人来此却是为了了结别人的性命。阴差阳错,兜兜转转,黄万里成了那人临时征用的护卫,而绿蕊则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记得那一日,是久久盼来的上元节。曾记书中云,“落下云归处,烟火满京华”。书中不过寥寥数笔,就将这一幕幕繁华勾勒进了少年的心里。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人群之中仍是欢声笑语。今日佳节,免于宵禁,百姓得有通宵达旦,欢庆之情,自不必言说。平日间不太常见的胡人杂耍,也在此时全数而出,来往长街十八坊,坊坊有其祥。十八坊间三十六横街,七十二条狭道,更是充满了烟火气,传闻今日亥时,圣人将登高望远,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这在说书先生
话语中经常出现的词句,今日听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不过想快快完成这强加于身的任务,继续寻觅心中大道。
黄万里不知,他护卫之人是何人,但他却瞧见,此人身披甲胄,在这上元佳节,依旧眉头紧锁。此时的他并不知晓,此人忧心为何,但多年之后,他日日夜夜想起,只有长长叹息。
漠北,彼时依旧陌生,但却将纠缠他一生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便根植在了心里。
黄万里在一处瞻楼之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人来人往。花车从大道上缓缓滑出,一辆接着一辆。花车上有人吹奏长笛,有人抚琴,个个都浓妆艳抹,衣衫薄透,与这尚未回暖的天气,格格不入,却又相得益彰。
最让人侧目的,便是花车之上,那迎风招摇的花魁。盛唐之时,人人崇尚柔美,花魁之属,便是其中翘楚。每一辆花车上的花魁,都是人人求而不得,远观不可亵玩的佳人,此时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寻常人面前,怎不叫人心向往之。
如此之下,自然有心怀叵测之人。趁着上元佳节,行那不轨之事。黄万里便是这个缘由,才在阴差阳错下加入了这临时拼凑起来,却必须抱有彼时决心的队伍。
耳畔异响炸起,黄万里猛然坐起,朝着异响处望去,便瞧见漫天烟火,遮天蔽月。这种奇景于他,初见既是永恒,黄万里痴痴望着,竟是不知不觉融入到这欢腾之中。
可惜,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提高警惕。匮乏实战经验的他,便将眼皮子低下的一个黑影漏了过去。
当不远处另一处瞻楼吹起号角,黄万里才恍然回神,随即翻身下楼,直追而去。怎料那黑影身形灵动,似乎有意挑衅,跑的不远不近,将黄万里吊在后面,还时不时回头吹两声口哨,刺激黄万里的神经。
就这样,两人你追我赶,那黑衣人在长街狭道中左右穿梭,似乎对这城中布局了然于心。也不知是黄万里运气太好,还是那黑衣人运气太背,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被黄万里堵在了一处难以逾越的高墙之下。
可黑衣人却淡定转身,朝着黄万里冲了过去,似乎全然不惧。黄万里怎肯落于人下,也铆足了劲要跟此人硬碰硬。两人捉对厮杀三十余招,也未分胜负。终于,黄万里扯着黑衣人一个不留神,出手扯下了此人面罩。
却没想到,这一扯便是一眼万年……
面罩之下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庞,面容清秀却有了几分妩媚,正望着他嫣然一笑。黄万里一个不慎失神,黑衣女子抓住机会从他身边侧身而过,却没有对他枉下杀手。
当黄万里回过神来,身后又传来一声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骚乱之声,再也没有那繁华喜庆的景象。惊怒之余,黄万里这才瞧见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封密信。想来是刚才那女子匆匆而过,无意间落下的。
有了密信,黄万里这才稳住了心神,快步追了上去。刚跑出这
处狭道,便瞧见那女子已将黑纱重新带了回去,正抬脚抵住墙,歪着脑袋望着他。黄万里立刻准备动手,却被黑衣女子抬手阻止,“呆子,你瞧瞧那封信,再动手也不迟。”
黄万里自然不信,一脸正气凛然道:“休要哄骗于我,这封信便是你的罪证。”
黑衣女子闻言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抬手指着黄万里,“果真是个呆子。不过,你可愿意随我走上一趟?”
黄万里不自觉后退一步,心中暗道:“莫非此人要将自己灭口?”手中长剑握紧了几分,眼中寒芒一闪,“贼子,拿命来。”
黑衣女子脚下轻点,却并不恼怒,只是抬手朝着直冲而来的黄万里轻轻一拍,黄万里都没瞧出任何端倪,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来时,已被人五花大绑在马上,骑着马的正是那黑衣女子。只是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男子装束,显得英姿飒爽。见黄万里醒转,这才幽幽说道:“呆子,你现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两人的缘分便从此时开始,直到黄万里离开淬鸦谷,才暂时告一段落……
来到淬鸦谷的黄万里,却被彼时的寒鸦老人相中,要招为赘婿。可偏偏带他回谷的绿蕊不肯放手,才有了后来的双蕊夺亲。只是,黄万里还是坚定的站在了当初那一见定情的女子这边,才让另一人抱憾终生。
黄万里走在连接经楼和山峰的绳梯之上,任由山风阵阵,却是巍然不动。
而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却被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正在抓耳挠腮。当两人瞧见老黄头,便朝着他拼命呼喊,也不知是山风太盛,还是此时的老黄头心有旁骛,对两人的呼喊置若罔闻。
倒是其身后的玄机上人听见两人呼喊,连声催促老黄头加快脚步。可经楼上的女子却在此时手腕一抖,老黄头和玄机上人只觉脚下一松,便朝着下下方急坠而去。好在两人早有准备,脚下“登云步”起,在绳梯将落未落时,站到了经楼入口处。
玄机上人还不忘打趣道:“红枝想让你从最下面,一层层登上去。”
老黄头却是眉头紧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玄机上人不知为何,并没有调侃嘲讽,反倒说出一句道门玄机,“人之悟道,从心而始,从心而终。不可枉顾捷径,不可贪念红尘。”
说着有意,听着有心,老黄头对楼上女子并无爱意,只有愧疚。当年一时之举,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只不过,如今让他从头来过,亦无不可。若是能化解恩怨,反倒解开了一桩心结。但老黄头推开楼门,一阵墨香扑面而来,而此时经楼之上,还有几人正在了却他们自己的玄机……
人人行于路,条条各不相同。只是有些人停下就不愿往前,贪念一时风景,而有些人则是从未停歇,要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