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本道听途说之言慢慢着实开来,就连殿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貂寺大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时就算他不转头也能猜到,身旁不过数尺远距离的国主,已经有些不悦,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当面呵斥。
“你看看,这三人成何体统?那顾卿家原本就与这陈浮生纠缠不清,多年两人一直未有婚配,原来是羞于人启齿的龙阳之好。”
“谁说是呢,可惜危名虎危大人,同样看上了顾卿家,这下可如何是好哟……”
“这哪里会劳烦你操心,还不是等着国主圣裁,这三人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醒在这一刻似乎顿悟,这三段看似近乎荒诞,却异常真实的经历,都让他真真正正地审视眼前人。而同样的道理,想必陈浮生也正在感受。
第一段不知何年何月的乱世废墟之中,顾醒与陈浮生敌对而立,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两人双双归于虚无,这便是“人之初见。”
阔别百年之后,两人再次携手并肩,便有了相扶相守的共患难,共进退。这一世,两人不再敌对而立,而是能够互相帮助,去完成心中所愿,便是这考验的有一层境界。
而此时此刻,从上一层幻境中冒出的那个人,实则并非心魔,而是来抢夺陈浮生之人。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此时此刻,若是让他得逞,那一切必将前功尽弃。
顾醒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陈浮生,这是命运的抉择,也是从心之举。而此人却是不甘心就这么归于虚无,才来了这么一出。
只是周边的窃窃私语却如古寺洪钟般响亮,在耳畔回荡不休。而这一切不过是干扰他们三人的幻象。从入世道出世,从幻境中脱困而出,便在此时一夕之间。
终于,环境中的君王再也忍受不了三人的胡作非为,一声令下将三人齐齐拿下,推出午门斩首。
但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已心意相通,陈浮生终于已算到老黄头的这一步险棋,也别无他法,只能将计就计。这虽然是两人的幻境不假,但从始至终左右这一切的,都只是顾醒而已。
不过八百步,却走了很久很久。从黄昏走向黎明,从日出走向日落。这本就与现实相悖的一切,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他们被按在刀口之下时,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阿醒,向死而生!”
顾醒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猛然站起身,内劲一起挣脱绳索,大声呼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切在这一句吼出后慢慢开始淡漠,原本无比真实的一切在三人面前剥落。而他们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这一切的一切在现世中交织,又归于虚无。顾醒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一切似乎早已注定,而自己不过是命运安排好的旅人,走这趟早已注定结局的道路。
每一世都逃不过归于虚无的结局,那么,这一切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当三人睁开眼睛,发现这里依旧浸泡在药池之中,原本尚未愈合的创伤,在此时已恢复如初。老黄头蹲在药池边缘神
情复杂,他努力挤出一个看来不那么虚伪的笑容,望向顾醒和陈浮生。
他不能在动手,因为这名影卫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两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命运是他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由着他走下去。
顾醒和陈浮生还有些不适应,挣扎着慢慢站起身,这不过齐膝的池水,居然将他们二人困在其中如此之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老黄头陡然起身,目光回望身后,远处的大殿顶端依旧站着一人,她从未离开过……
老黄头笑了,笑的那么豪迈。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化为虚无。他将后继有人,他的传人将名扬天下,而他终究没有就这么窝囊的离开。曾经的他,一度以为这乱世纷扰,只要躲,就能躲得开。
但事实却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龙首一役,天下惊。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随着时间推移,将如跗骨之蛆,伴随着年深月久,再也难以忘掉。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从旧忆中袭来,死死扼住你的咽喉,一寸寸地掐紧,让你喘不过气来。
老黄头这些年,过的并不开心。曾经征战沙场的老卒,总会在生命的尽头渴望在踏足满地黄沙。再拿起那只干瘪却能倒出马奶的酒囊,对着长河坠江的奇景喝上一口,再慢慢起身,走向夕阳最后的辉煌。
这种情怀在别人看来,多少会有几分矫情。但对于每一位戍边漠北的后唐人而言,却是难以忘却的情怀。
命运对他们有着太多不公,世道上的江湖众人,也只能自保。当明天都无法在拿起剑,端起碗的时候,谁还会高呼“家国安在”,只是默默扛起锄头,背起弓箭,去求那一口饱腹的口粮。
每一代人的前赴后继,不过是为了那寸寸河山,哪有那么多高尚可言,都是一些虚无的幻想。
而身居江湖的他们,始终冷眼瞧着这片鲜血燃烬的土地,一寸寸的变成血红,再一寸寸地恢复成当初的模样。累累白骨终将埋入黄土,而后来人又怎会知道,这白骨曾经是怎样的辉煌!
老黄头从淬鸦谷离开,便再也回不来。他曾经属于江湖,如今却只是栖身于庙堂。他们是一群被遗弃的老狗,失去了犬的戾气和体魄,只能卷曲着身体,在洛阳眼皮下苟延残喘。
何其悲乎!
但又能如何呢?纵使你不甘心,想要通过军功再一次证明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后来者脚下的一抔黄土。若是真的能成功挣得那一星半点,也会被后来者随意抹掉。因为你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你只能藏进历史中,不能再有一点奢望。
寒鸦老人何尝不知,但却不能说,也不能做。她身在后唐,便要跪地臣服。这是千年来的规矩,没有人能够改变。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那便是又一场浩劫的开始,生而为人。人人却不能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王曾如何高呼,但最终未能改变分毫。这是一场近乎悲壮的奋起,彼时看来波澜壮阔,岁月流逝也不过昙花一现。
寒鸦老人终究不愿
就这般孤独终老,他想要在这场乱世洪流中争得一席之地。这是一场难以掩饰的野心,也是一场自我救赎的图谋。
何其壮哉!
可黄万里的出现,提供了更多可能和希望,让她一度错愕的认为,此人的归来是为了成就这一番大业。
后唐洛阳之上的那位,已将目光望向万众群山之后,而此时正是他们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
若不先人一步,便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淬鸦谷百年与世无争,是要好好与这乱世说道说道了。人人求一统,而明君安在?九渊七国皆是虎狼之师,又有谁真正心怀百姓,心怀天下?
何其叹乎!
人生不过短短几个秋,把酒一醉不过虚妄,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当下众望所归。两日之后,便可一举定乾坤,到那时,便可一举高呼,趁乱而起。
刚才还在寒鸦老人身旁的安遥,已快步向着刚才所在的大堂走去。那里还有一人,与她朝夕相处,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这名本是要被寒鸦老人推向天下的“危名虎”,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他斜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躺着两名衣衫尽除,头发凌乱,面容姣好的女子,似乎刚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此时仍旧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他,半咪着眼睛注视着大门方向,任由夜风吹拂,也不愿差人上前将门关上。他在等,等他想等的那个人,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两名女子在危名虎的惊呼声中慢慢醒转过来,似乎刚才那一场“大战”太过激烈,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生命。此时才慢慢吸取了一些元气,慢慢睁开眼睛。
危名虎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似乎觉察到一丝不妙,这是影卫脱离的征兆。他早已猜到,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门外有人影闪动, 他猛然伸手,从两名女子酥胸之间伸过,抓住了一把难以寒芒的刀锋。两名女子正欲做娇羞状。瞧见这一幕纷纷捂嘴惊呼,往后退去。他们并不非痴傻之人,若是来人真动起手来,恐怕先死的就是他们。
命运似乎再一次给了这一直站在光明处的危名虎以假乱真的错觉,一名熟悉的身影依靠在门扉处,望着大堂中香艳的一切,似笑非笑。
来人并非刀疤脸,而是安遥。
安遥小麦色的皮肤在黑暗之中被完全隐藏,只是那双如繁星的双眸不断闪动,在此刻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两名女子并未放松警惕,女人的直觉让他妈更加紧张。两日之后便是眼前男子和门扉处女子的大婚之日,而他们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大逆不道。
可那名女子不过轻描淡写地招了招手,并没有任何动作。可这两人分明觉察到身后出现一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男子随手扯了一件衣衫裹在身上,遮住尚有些鼓胀的地方,不想在女子面前在失颜面。女子终于冷笑出声,“就连两天,你也等不及?”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迟早都是我的,这不过闲来消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