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汇合于酒楼,白琊自然而然隐去了此处掌柜乃是孤啸山庄暗探的身份,只是淡淡吩咐准备些吃食,好即刻上路。老黄头、陈浮生和顾醒一夜操劳,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白琊则跟冥尊、罗休和墨野聚到一起,道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
翼县,酒楼,房间中。
冥尊双臂环胸站在窗边,心意难安。许久许久未曾如此,虽然未曾言语,却能瞧见冥尊身上难以压抑的不安。白琊起身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孤啸山庄已遭大难,我等需前往驰援。你们意下如何?”
罗休也收敛起了性子,面色凝重,“如此说来,明月楼主所言,并非虚言,而是真话?”
墨野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闷声道:“我与他相熟多年,他本就不曾说过一句假话。只是,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冥尊此时才踱步走了过来,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轻声问道:“可是边境有战事发生?”
白琊闻声点头,“后周掌权者已经没了耐性,庄主本想借此机会两相权衡,却没想到无量城会就此倒戈,以此给后唐施压。而李存勖解决了洛阳的麻烦,此时自然放眼天下,郁天风率兵出征,与后周先锋部队相遇在淮水之畔,互有伤亡。而明月楼主……”
白琊说到此处,却是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冥尊又倒了一杯,用手盖在茶盏上,冷声道:“说下去。”
茶盏在内劲下开始不住晃动起来,白琊微微皱眉后,继续说道:“明月楼主纳兰网罗后唐江湖人士,壮大明月楼,已成必然之势。加之后唐国主李存勖在背后撑腰,明月楼已开始横扫江湖各大帮派,并发出‘诛血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而孤啸山庄在洛阳一役中也有插手,自然首当其冲,成为明月楼‘杀鸡儆猴’的必然之选。”
冥尊猛然抬起手,掌下茶盏轰然破裂,随即化为膏粉。其中茶水混杂着膏粉,一塌糊涂。
“实在欺人太甚!那即可动身回孤啸山庄,定要让纳兰的走狗付出代价。”冥尊声调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顾醒……”墨野有些不放心,随即问道。
“交给黄万里吧,他的路终究还得他自己走。对了,此去淬鸦谷,还有多少天的路程?”冥尊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若是走官道,还需十日。若是走小道,那只需七日便可到达。寒鸦老人的生辰,正好是在十日之后,届时后唐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登门拜贺。”白琊如是说着,望向冥尊。
冥尊闻言点头,“那就趁着寒鸦老人生辰,我等先稳住孤啸山庄局面,再从长计议。想来这明月楼,也不会不卖淬鸦谷面子。”
墨野和罗休并无异议,他们留在此处无非多个帮手,但眼下还是驰援孤啸山庄更为重要。此前倾巢而出,已是防备空虚,若是被人趁虚而入,那后悔晚矣。
几人正要起身出门,门口却传来重重敲门声,似乎酝酿已久。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密谈之时明明开门确认过并无人在旁,况且几人身手内劲皆是不弱,有人在外又怎会不知?
罗休快步走到门前,回望众人。冥尊点了点头,罗休这才
将门拉开,却瞧见一个意料之中的人杵在那里,咧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未等罗休开口,来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来到众人跟前,随手抓起一个茶盏笑着说道:“怎么,有心事?”
来人自然是回到酒楼就开始呼呼大睡的老黄头,只是不知是老人家瞌睡少,还是这老头对别人密谈格外感兴趣,趁着这个当口,就蹲在了某处暗中偷听。
四人互望一眼,冥尊率先开口说道:“前辈此话怎讲?”
“不用藏着掖着了,老夫又不算外人,对你们自然放心,希望你们对我,也能够放心。”老黄头的这一番话,似乎印证了他们的某种猜想,也解开了他们的一些担忧。
墨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那前辈可愿意照料顾醒一二?”
老黄头猛灌了几口茶水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到罗休身上神秘一笑,“那你们就不怕我将他带歪了?”
四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老黄头随即继续说道:“说笑的,只是有件事,需要跟你们言明。”
冥尊似乎听懂了老黄头的弦外之音,起身抱拳笑道:“前辈请讲。”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要收顾醒为徒,并将赊刀人的衣钵传给他。但他现在的体质,恐怕难以承受,所以我会护他倒淬鸦谷,之后的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若是不能恢复修为,那么老夫也不会放弃,只不过需要多费些手脚。当然,这一切还有个条件。”老黄头说道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双眼滴溜溜一转,审视着众人。
白琊却是抿嘴一笑,似乎已经猜到老黄头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觉先开口道:“您老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条件嘛,还得看顾醒愿不愿意。”
“管他愿不愿意,老夫既然打定了主意,就由不得他。若是不愿意,我便出手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赊刀人。”老黄头说着,下意识瞟了冥尊一眼。冥尊却是毫无动作,就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默默望着他。
老黄头似乎有些自觉理亏,随即朗声笑道:“无妨,只要相处久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你们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跟顾醒讲?”
冥尊再次抱拳,“无需多言,有缘自会再见。烦请前辈跟顾醒说一句,若是有事,便来孤啸山庄一趟。”
老黄头点点头,默默退出房间关上门,怎料陈浮生和涵姨却早已等在走廊尽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老黄头满脸尴尬神色,随口说道:“怎么,要走了吗?”
陈浮生含笑点头,却是往楼下一指。老黄头扶栏往下望去,瞧见顾醒、二丫头和魏无忌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已在等待出发。
老黄头随即翻身跃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顾醒瞧见老黄头一脸窘态,笑着问道:“可是要走了?”
“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下。”老黄头满脸已是皱在了一起,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等去了淬鸦谷,自然还需回一趟孤啸山庄。”顾醒淡然说着,却抬头望向二层楼的房间,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
老黄头有些恼怒,似乎觉着被人摆了一道,陈浮生却在此时走下来打了个圆场,“前辈无需生气,只是冥尊临行前给顾醒留下了一封书信,并让他好好听您的教导。”
“真是这么说的?”老黄头有些将信将疑。
“当真是这么说的,还有你那啥条件,这个可得从长计议。”陈浮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在涵姨挎着包袱走了下来。易南星已将干粮装好,来到酒楼前朗声道:“诸位,出发吧。”
顾醒闻言收回视线,扶起魏无忌,带着二丫头快步走了出去。老黄头却凑到陈浮生身边,小声嘀咕道:“当真没给老夫挖坑?”
陈浮生含笑不语,身后涵姨却是踹了老黄头一脚,“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满嘴胡诌?”
老黄头顿时露出不悦神色,装作沉声道:“你将老夫当做什么人了,岂会讲那些虚言?”
涵姨似乎心情不错,只是翻了个白眼,也快步跟了上去。当老黄头走出酒楼,酒楼大门随即关上,似乎不愿再与他们几人产生纠葛。而就楼外一处茶坊处,马二爷和几名赊刀人也正在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从翼县离去。
马二爷端起茶碗,仰头灌下,有些怅然又有些落寞,“没想到到头来,还得靠这些外人,我等这些年的绸缪,太不堪一击了。”
身旁的赊刀人却是出言宽慰道:“若是没有马头您,这翼县指不定还会变成什么样呢,是吧?”
“就是,就是。县尉表面受着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一种假象,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此时快到斩乱麻,才是上策。”
“谁说不是呢?将那妖人逐出翼县,也算是为我们这处小地方争了口气。让百姓不至于沦落到水深火热之中,也算是积德了。”
马二爷瞧着几人身影慢慢远处,想着百废待兴。便站起身领着众人想着县尉府走去。可未走出多远,酒楼中便传来一阵哀嚎,几人敏锐察觉不对,快步赶去却听见轰的一声,酒楼掌柜从门内飞出,身首分离。
而一人提着滴血朴刀,走了出来。待马二爷瞧清楚那人面容,不禁大惊失色,“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人诡异一笑,“我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说着便一跃而下,向着马二爷砍了过来。马二爷心中一紧,随即明白过来,朝着其余赊刀人吼道:“他是妖人变化而成,切不可被蒙骗。”
此时百姓已经涌了过来,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此时才朗声笑道:“马二,你可知罪?”
马二爷这些年在翼县一直吊儿郎当作为伪装,此时被“县尉”指着兴师问罪,自然百口莫辩。心道不好,便想就此离开。却被一众百姓给推了回来。那“县尉”却是步步逼近,走到马二爷跟前,手起刀落,随即将他头颅往外一抛,“马二妖言惑众,以下犯上,我已将其正法。自此天坑祭祀废除,尔等不必再忧心进贡之事。”
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随着“县尉”的话语开始欢呼,声浪传十里之遥。
顾醒等人远远听见,宛如一笑,“看来这马二爷还是深得民心的啊。”可那老黄头却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转身催促道:“快些走吧,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马蹄踏在贫瘠的土地上,渐起了缕缕烟尘,也带着他们对此处的记忆,扬鞭而去……
而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如此的结果,不知是否太过讽刺了些。马二爷若是能多留老黄头等人几日,说不定就免除了这一记暗手,只是人与人之间却是没有那么纯粹的信任,永远隔着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