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自然知道,身后的这位县尉“寒婿”此时已是百感交集。这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却变成一种奢望。而那场中身着新郎服的男子,仿佛是一个抢走了他一切的强盗,唯有杀之而后快。
但他此时并不能立即掀桌而起,因为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还未出现。那一眼过后再也无法忘却的容颜,是他此时仅存的理智……
场中陈浮生斜眉一挑,端起酒杯连敬三人后,终于脱开了声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中酒壶往顾醒手里一塞,“我在前拼死拼活,你可倒好,在这优哉游哉。还不快来帮忙?”
“大哥,你成亲还是我成亲,我穿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怎地,还不让人躲躲懒不成?”顾醒抓取一把干果,就往嘴里丢,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自然,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表现的过于殷勤,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陈浮生随即陪了个笑脸,“我的好哥哥,就帮我这个忙吧,我都快喝吐了。”
一旁的老黄头也凑上前挪移起顾醒,“你们兄弟情深,这‘御郎’既然当了,就尽职尽责干到底,免得让你兄弟婆家人笑话。”
顾醒正要往嘴里继续送,被老黄头一把抢了过去,随即脚下也不老实,给顾醒踹了出去。陈浮生拉着顾醒的手,大步走出正堂大门,抱拳朗声道:“小弟不才,承蒙诸位赏脸来参加小弟的喜宴,自是喜不自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陈浮生这才刚把客套话说完,堂下外院中已是响起了密集的掌声,似乎对陈浮生非常满意。那些街坊百姓中,年轻女子自不必说,都是恨不得自己也穿上那大红嫁衣,将那县尉小姐挤下去。一个个不住地抛着眉眼,想让陈浮生多瞧上自己两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还有三姑六姨,七婶八婆九孃之流,也自来熟的开口赞誉道:“陈公子仪表堂堂,说话又这般谦逊有礼,想来也是出身名门望族,配上校尉小姐,那是门当户对啊,大伙说是不是?”这婆姨生得膀大腰圆,却是一双绿豆眼睛,贼兮兮滴溜溜,没想到嘴皮子这么利索。
其余婆姨听闻,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起身高谈阔论,将陈浮生快要捧上了天。
顾醒在一旁听的直乐呵,心中暗自嘀咕,“这容颜之好,不论是在当世,还是数千年后,都一般无二,一般无二啊。”想到这里,心中已是舒坦了几分,若是此时顶在前头的是他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还不被这些婆姨挑剔的骨头渣都不剩,确实是“术业有专攻”啊。
顾醒想到这里,不禁用胳膊肘撞了下陈浮生,小声问道:“你准备如何收场?”
陈浮生并未理会顾醒,而是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在下就承了诸位的情,先干为敬。”说完便让顾醒斟满杯中酒,仰头饮下,还不忘翻杯示意,院中又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顾醒正要准备离去,陈浮生伸脚将其绊住,轻笑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还要拜堂成亲,不便多饮,就有劳我这位小兄弟,陪诸位同乐。”说完也顾不上顾醒愿意不愿意,一把就将他推入院中,顺势将手中酒盅塞了过去,
还不忘朝着顾醒挤眉弄眼。
顾醒连骂娘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刚才最为伶俐的婆姨揪了过去,“你这小娃娃,虽说模样不如陈公子,但也耐看,就勉为其难陪着我们喝上一杯吧。”
“勉为其难?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好吗?”可顾醒心中如是想,嘴上还要不住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没等他抓到酒盅,已经被人塞到了嘴边,只能一饮而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被旁桌的街坊拉了过去,如此循环往复。等到他走完院中二十来桌后,整个人已经像是灌满水的羊皮囊子,满脸通红,找不到北了。
陈浮生却在这时凭空出现,似乎已经观察他很长时间,只是没有急着出手的意思,想要救顾醒于“为难之中”。此时顾醒已是实打实喝了许多,脑袋昏昏沉沉,任由陈浮生搀扶着,走回了正堂,交到了老黄头手上。
可怜顾醒不过十五六岁,就被这群“如狼似虎”之辈这般蹂躏,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老黄头抬手扶住顾醒,随意搭在顾醒脉搏上,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随即将他安置在酒席椅凳上,继续看着场中的情况。那三名白衣人中的两人,同时抬手搭在顾醒肩膀上,内劲一输,顾醒顿时入梦方醒。
再定睛一瞧,陈浮生已走到县尉大人和夫人身边,与翼县上有名望的长者谈笑着,时不时还点点头,似乎将长辈的尊尊教诲记在了心中。
瞧见顾醒时,还不忘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这瞬息的转换,自然是得心应手,可却将顾醒气得够呛。
此时搭在顾醒肩头的两只手,几乎同一时间轻轻敲击顾醒肩头,顾醒随即闭目养神起来。待那两只手收回后,顾醒这才换了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不再理会陈浮生的逗弄。
这短短一瞬,自然是墨野和罗休的提点,顾醒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收敛了气息,等待着场中之人接下的布局。
门外突然响起了锣鼓喧天声,随着这一声声入耳,院中众人纷纷起身鼓掌,个个笑容灿烂。不远处有一抹红袍在两人搀扶下翩翩而至,许是盖着盖头的缘故,走的极为小心。
待来到堂前,早已有人端着一个火盆立于梯下。涵姨神情自若,轻轻拍了拍新娘子的手,随即朗声道:“跨过这口盆,一生无烦忧,走!”说完便牵着新娘子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此时院中堂内的宾客都簇拥在一起,见证这许久未见的喜事。
涵姨和一旁的丫鬟扶着新娘子拾阶而上,来到正堂门外,又轻拍了下新娘子的手,朗声道:“跨过这道坎,便是两家人,迈!”
新娘子在涵姨的提点下,又抬脚迈过了门槛,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娘子身上,就连陈浮生也不例外。似乎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亲,不论真假,至少此时的氛围,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县尉夫人率先一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新娘子,嘴角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丫鬟自然退到一边,顾醒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却发现这丫鬟不是二丫头,不知为何换了个人,还是说
另有安排。
县尉夫人顺势接住新娘子的手,踱步来到陈浮生近前。陈浮生从新娘子入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曾挪开过。
县尉拈须含笑点头,对着一对璧人的天作之合,甚是满意。
院中的锣鼓继续吹奏着,便随着院中街坊百姓的谈笑声,将当下的喜庆推向了高潮。待新娘子与陈浮生对望而立,涵姨自然当仁不让。立于一旁,要行那媒人司礼之责。
可偏偏这个时候,堂中有一人出声打断,“县尉大人,大伙吃好喝好,不妨先将贺礼献上,好让这喜庆更添几分,如何?”县尉大人瞧见此人,明显有些不悦。却被县尉夫人一把拽住衣袖,这才强撑着笑脸道:“如此,也好。”
涵姨虽是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就来到一处案台前,吩咐那名老年儒生,“就有劳夫子记录下吧。”那老年儒生已是喝的醉醺醺,听闻涵姨的言语,这才打了个酒嗝,正襟危坐。伸手挽袖拿起毛笔,在砚台中拭了拭,这才点点头。
涵姨似乎也不愿继续耽搁,朝着堂外就是一嗓子,“礼来。”
正堂外再次吹奏起喜庆的音律,随着两人将一大坛子酒挑到院中,堂外便有一名仆从扯着嗓子喊道:“醇厚花雕一坛。”
涵姨闻声便在那老夫子耳边轻声说道:“醇厚花雕酒一坛,记上。”
如此往复,院中贺礼已是堆积如山,县尉面色也再次泛起喜色。虽说耽误了进程,可这送礼,谁不喜欢呢?
等到院中再无贺礼奉上,堂中之人也开始一一上礼。诸如“翡翠白玉、珊瑚红烛、南洋珍珠”等都被一一呈上。县尉大人自然点头道谢,而那送礼之人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待这些“俗物”呈了上来,老黄头大手一挥,大摇大摆地走到场中,抱拳朗声道:“县尉府今日喜辰,小老儿略带薄礼,还望笑纳。”
县尉听闻老黄头言语,轻轻“哦”了声,来了兴致,侧头往其身后望去。老黄头自然没有继续耽误的意思,一挥袍袖,身后三名白衣人便跨步而上,将袖中盒子摆在了桌案上。
那老夫子正要打开,却被老黄头一把按住,轻声道:“此时不便示人,老夫说予县尉大人听。”
在刚才那三名白衣人走入县尉府时,县尉大人就已然有了警觉。此时再瞧见,虽说有些疑惑,却是没有表现在面上,依旧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老黄头凑到县尉耳边,轻声说道:“长生不老药,请笑纳。”校尉眉宇不自觉地抽动了下,随即后退一步,抱拳笑道:“承蒙前辈大恩,无以为报。”
周围之人皆是一头雾水,县尉大人也不遮掩,笑着解释道:“此物乃是这位前辈的一番心意,为小女调理身体所用。只是太过贵重,不便示人,还请见谅。”
堂中宾客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随即催促着,“还不拜堂成亲,新娘子都等急了吧。”
说完便是一阵哄笑声,刚才尴尬的气氛顿时被喜庆冲淡,堂外又开始奏起了欢快的音律,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