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抬头望向陈浮生,后者依旧云淡风轻,跟县尉大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并未放在心上。
县尉夫人在仆从小哥的搀扶下走到椅凳上坐下,扶着腰强打着精神,笑容勉强地说道:“那就有劳陈先生了。”说完还回望了县尉大人一眼,似乎要将这出好戏进行到底。
县尉大人抬手按在县尉夫人颤抖的手腕上,顾醒却瞧见县尉夫人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但却没有继续坚持,任由他握住。只是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
这有些不寻常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在场几人的目光,可他们却都选择了忽视,继续与县尉和夫人谈笑风生。
又是一阵热络后,县尉抬头瞧了瞧天色,起身大步走到厅前,对那一直候在门口的仆从小哥说道:“去安排一桌酒席,我要为远道而来的仙师们,接风洗尘,预祝旗开得胜。”
仆从小哥领命而去,来时顾醒自然也有过吩咐,不可露出破绽,自然也就掩饰了起来。
当县尉大人又回到座位上,陈浮生却是问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很诧异的问题,“不知县尉大人今年高寿?”
这“高寿”两字,问的极其针对,不知陈浮生用意几何。这县尉大人看着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正值壮年,跟“高寿”二字八竿子打不着。陈浮生这等精于世故之人,断然不会这等场合下失言,那么他的问话,自然有着另一层意思。
县尉大人闻言,明显一愣,但随即笑着说道:“陈先生可是看走了眼?本官正值壮年,哪来的‘高寿’一说?”可县尉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加重了放在县尉夫人手上的力道。县尉夫人下意识地轻哼出声,却又在下一刻换了一副笑容。
顾醒瞧着此时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陈先生连日操劳,许是有些饿了,不知县尉大人为我等安排了什么美味佳肴,好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县尉闻言展颜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陈浮生,这才转头望向顾醒,朗声道:“穷乡小镇,没有上台面的珍馐佳肴,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常土菜,希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陈浮生并没有一点尴尬之意,立马接口笑道:“怎么会,县尉大人盛情款待,是我等的荣幸。”
不多时,门外传来仆从小哥的吆喝声,“上菜咯……”
未见其菜,已闻其香,众人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绵里藏针,纷纷翘首以盼,似乎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化解的。
县尉大人闻听起身,抬手一挥,从众人身后皆有一名仆从走出,将一张桌案放在众人跟前,与在座之人齐高。随后,门后由那名仆从小哥领着,开始往众人面前的桌案上菜。
顾醒望着热腾腾的菜肴,嗅着菜香,面容上并未有任何异动。可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这县尉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菜看似没有问题,可却暗藏着一种慢性秘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怕还有下一步计划。不过,若非如此,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顾醒抬起头来,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又对着菜色一顿夸赞,说着许久没有吃到过这
等美味了。陈浮生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久病成医的他,也在嗅到那香味的时候,发现了异常,却是对易南星和涵姨,打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三人也学着顾醒的模样,虚与委蛇起来。
县尉大人不疑有他,又张罗着搬了数坛酒进来,似乎想要与顾醒等人一醉方休。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说道:“我不善豪饮,就不陪县尉大人过杯了。一会还要开坛做法,不如就由顾兄弟作陪,如何?”
顾醒此时心中一阵骂娘,若不是瞧不见陈浮生的面容,定要当场撕烂他那张伪善的嘴脸。顾醒此时骑虎难下,想要端起桌上的酒碗,伸出手悬在半空,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县尉大人闻言,只能却是不以为意,自顾自戳开面前酒坛的泥封,顿时酒香溢满整个偏厅。陈浮生虽不饮酒,却是笑着说道:“这酒如此香气扑鼻,看来县尉大人是没少下功夫啊!”
县尉大人没有接口,反而是倒了一碗酒,端起在鼻下嗅了嗅,仰头灌下,然后大喝一声,“好酒。”
县尉夫人却在此时出声圆场,“这酒乃是夫君的心血,诸位都品尝一二,看能都品出个中玄妙。”县尉夫人这句话明显意味深长,顾醒等人互望一眼,纷纷戳开泥封,倒上了一碗。
一时间,酒香更加浓郁,就连那些站在一旁候着的侍从,都透着一股陶醉的神色。似乎对这酒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
顾醒低头瞧着碗中酒,却满是狐疑。这酒并非无色,却是点缀了淡淡绯红,似乎有人在其中滴了一滴处子之血一样。如此一来,酒香中荡漾着更加美味的甘甜,才能让人欲罢不能。
但让人奇怪的是,翼县这种小地方,又怎会有着这样的美酒,又怎能酿出这样的绝品佳酿呢?
似乎瞧见顾醒始终端着碗,没有饮下的意思。陈浮生却是恰合时宜的举起了身前的茶盏,起身说道:“我等承蒙县尉大人赏识,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顾醒闻言顿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仓促地起身,举起酒碗,说着一些冠冕堂皇,不着边际的话,还抽空给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自然装作没看见,将手中茶盏放入黑纱之后,一饮而尽。
县尉大人自然对陈浮生的豪爽非常满意,转头望向顾醒,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豪气干云”。顾醒此时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想到算是“自己人”的陈浮生,还能给他挖坑逼着他跳。
陈浮生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顾醒有些不太配合,所以才出此下策。此时场中人多眼杂,却是不好出言解释,所以才刻意避讳,以免落人口实。
顾醒和陈浮生都知道,他们身后的仆从绝不是候着这么简单。每一个人透着隐隐的杀意,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顾醒此时已是没有办法,只能强忍住心中骂娘的冲动,仰头将那碗奇怪的酒灌了下去,脸上也憋出了不胜酒力的颜色。县尉大人自然忽略掉这些细枝末节,连声夸赞顾醒好酒量。
这一轮算是安全过关,顾醒坐回椅凳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不知为何,一
碗酒下肚,顾醒已是觉得昏昏沉沉,意识也开始逐渐恍惚。耳边只听见县尉和陈浮生谈笑之声,还有几人的觥筹交错。
县尉又倒上了一碗,起身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马二爷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埋头苦干,没有参与到几人言谈中的意思。此时听见县尉大人如是说,也端起酒碗,附和道:“县尉大人爱民如子,诸位可一定要将小姐给救回来啊。”
说完也顾不上许多,仰头将碗中酒灌了下去。
顾醒听到“县尉小姐”几个字,顿时从半醉中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引着几人来此的马二爷,露出感激之色。县尉大人却是有些不悦,朝着马二爷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别不要在这丢人现眼。
陈浮生又把握时机补充了一句,“若不是马二爷引荐,我等只能在那酒楼吃些粗食,哪里能品上如此美酒,这等佳肴啊。让我们举杯,再敬县尉大人一碗,希望我们接下来的驱邪,一切顺利。”
县尉大人自然没有推辞之意,立马端起酒碗,仰头灌下。而县尉夫人除了满脸堆起的假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那碗中酒,丝毫未动。
陈浮生等人之人举起茶盏饮下,顾醒想要倒上半碗,却被身后侍从“懂事”的加满,让他只能举碗灌下。又一次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这次加上之前的感觉,来的更加凶猛。
顾醒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朝着身前的菜肴夹了那么一筷子,不觉有些回神。没想到这酒这么烈,险些就晕了过去。可顾醒身旁的马二爷,却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吃喝,一点都不含糊。
顾醒下意识地朝着他靠了靠,悄声问道:“马二爷,咋滴喝不醉啊?”
马二爷轻蔑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递给顾醒,“此乃马某人的秘药,一颗可解百酒,你且试上一试,童叟无欺。”
顾醒摸着手里的药丸,凑到鼻下闻了闻,顿觉精神一振,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便也不再犹豫,转回身就着碗底剩下的酒,喝了下去。不多时,顾醒只觉浑身发热,热流顺着丹田往上,不觉清醒了许多。
当他转头望向马二爷,马二爷也“正巧”扭头望向他,毫无顾忌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顾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刚从丹田处升起的暖流越来越激烈,隐隐有着爆体而亡的感觉。
顾醒此时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灌酒。在酒下肚后,似乎缓和了许多。顾醒努力地挣扎着,希望意识清醒过来,此时耳边又传来马二爷的话语,“顾兄弟,不妨事,使劲喝就是。”
县尉大人再次端酒起身,大笑着说道:“既然大家如此雅兴,不妨欣赏一段歌舞如何?虽不及州郡,但也不是末流,姑且一观。”
马二爷闻言立即附和道:“甚好,甚好!”
县尉却将目光投向依旧清醒的陈浮生,似有询问之意。陈浮生轻轻点头,“县尉大人高兴就好,如此我等驱邪也更有信心。”
顾醒心中暗道:“这是哪门子的鬼话,就不怕这是鸿门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