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酣战正起,北城门上两名宫中阉人对城下一切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拿下“贼人不过迟早之事,若是“不小心”折了第五疾,那也只能“忍痛”认了。
所以,他们并未出手相助。年老的米中官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嘴中骂着今夜为何有些渗人。
按理说,入夏已有月余,白日间炙烤的火红洒在皮肤上已有些灼热,为何入夜却又有几分微凉?
他不解,那名为王海的也不知道,只能打了个哈哈,将这话头绕了过去。米中官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层便服,想暂避渗人寒意。
城下一众兵士已被屠戮的七七八八,若不是第五疾与墨野捉对厮杀影响了贾鸿道和零陵的发挥,恐怕这一群乌合之众早已横尸当场,血溅五步了。
可惜,已是瓮中捉鳖的当下时局,会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伴随为首一人勒紧缰绳,胯下骏马跃蹄而起的嘶鸣,城墙上城墙下的众人,齐刷刷回头望来。
墨野一记“毒蛇摆尾”暂退第五疾,瞧见来人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藏在了贾鸿道身后。来人是一名女子,胯下所乘枣红骏马身躯高大,不似寻常战马,倒有几分大宛汗血宝马的神韵。
城墙上两人遥遥望来,不禁大惊失色。要知道,此处行动并非公开,乃是国主秘密授意,若是被宫中其他人等知晓,此时只能一肩扛下。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女子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旁边亲卫,环顾众人道:“尔等在此,所谓何事?可知此时已是宵禁,不怕被打杀了吗?”
刚才埋伏的兵士已被屠戮殆尽,唯有几人倒在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五疾本想上前见礼,却被贾鸿道抢先一步,“高统领,鄙人护送顾小子从此路过,却被这帮来历不明之人拦下,幸好统领及时出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疾怎么都没想到,那贾鸿道居然跟来人认识,还一副很熟的样子。加之一通胡言乱语颠倒是非黑白,恐怕现在就算辩解,也是说不清了。
来人正是一直在远处伺机而动的高承英,自顾醒和贾鸿道逃离高府后,便一路跟随,只是不知两人有何打算,便将计就计,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秘密跟踪。
而后两人来到壹分钱庄遇袭,本想出面解围,却又被那老者捷足先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和贾鸿道战在一起,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形成当下的局面。
故人相逢,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高承英来时便瞧见了墨野,只是后者有意躲藏,她也不必如此主动。只是现在隔着贾鸿道,眼睛不自觉地往后瞟,有些情不自禁。
北城墙上两人在高承英与贾鸿道说话的间隙一跃而下,快步走到高承英近前,见礼笑道:“高统领,此时不在宫中当值,来此作甚?”
说话之人是那米中官,仗着有国主做靠山,在宫中便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与高承英多有摩擦,双方只是碍于面子,并未真正出手,此时冤家路窄,怎会放过这兴师问罪的机会?
高承英充耳不闻,反而瞧着米中官身旁的王海说道:“奇怪,你为何在此?”未等王海有何反应,高承英抬手划下,身后亲卫立马拔刀向前,将众人团团围住。
此时高承英才展露笑容,俯身盯着顾醒说道:“小子,你跑什么?高府亏待了你
?”高承英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了瞄零陵,似乎意有所指。
顾醒此时陷入半梦半醒间,被零陵抱在怀中,毫无生气。高承英未等到顾醒回答,起身厉声喝道:“贾护院,这是怎么回事?”
高承英此时盛气凌人,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根本不容在场其他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米中官因极其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可怖。高承英当着众人驳了他的面子,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米中官拿起手中绢帕重重咳嗽了声,尖声喝问道:“高统领,杂家问你话,为何不答?”
此时的米中官依旧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就算两人有多么不合,但在宫外城门前,外人眼中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真实,否则丢了自家脸面是小,丢了后唐国体是大。
但高承英第二次选择了无数,盯着贾鸿道又问了一句,“贾护院,你且说说,怎么回事!”语调中没有转圜的语调,反而越发咄咄逼人。
高承英已然掌控全场,若是此时有人胆敢造次,格杀勿论。
贾鸿道也学着充耳不闻,动作有些吊儿郎当,将黑枪收起背负身后,走到零陵身边抱起顾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正要往前走,许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望着高承英,眼神冰冷,却语调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与顾小子正要回府,遇上一波流寇,便动起手来。”说完摸着满头乱发笑了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高承英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舒了口气,抽出腰间佩刀,刺向夜幕朗声道:“儿郎们,城中进了流寇,该如何?”
身后亲卫齐声答道:“杀!杀!杀!”
高承英横刀落下,直指米中官,“老阉人勾结流寇,罪不可赦!杀!”米中官何曾想到,高承英居然借势颠倒是非黑白,要置他于死地。
米中官闻言口中发出尖厉笑声,不由非说便向高承英猛抓过来。若说刚才隐匿用暗器伤人,此时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便足以见识到,米中官的外家横练有多么霸道。
只见他五指如钩,直抓高承英面庞,高承英一生冷笑,横刀格挡,只听见刺耳金戈摩擦声在刀背上响起,刺的众人耳朵有些生疼。
米中官一击未能建功,便俯身扫堂腿踢来。高承英顺势劈下,要让本就只剩两条腿的老阉人再失一腿。
米中官外家横练三十余载,怎会不知其中路数,待那刀锋落在膝盖处时,反手接住,侧身手肘一顶,将高承英震飞出去。
米中官与高承英捉对厮杀,王海却是负手而立,并未有插手的意思。也许此时时局不明,贸然出手并非明智之举。
随高承英而来的亲卫已经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兵士全数斩杀,那些本以为来了救兵的城防兵士,此时却被一顶“流寇”的帽子扣上,死的不明不白。
但时局如此,怨不得他人。若不是求那一点军功和那几人的口头承诺的好处,也不会身死在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非没有道理。
米中官爪风渐盛,逐渐占了上风,趁着间隙扭头朝王海吼道:“还不求援?”
一旁观战的王海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箭,朝着空中激射而去。顿时北城门上空燃起一点烟火,刺耳声响传数里不绝。
王海做完这一切后,并未立即加入战局,反而朝
着一处巷道走去,临别之际回头朝着米中官说道:“您老,自求多福。”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发令箭并非求援,而是在给某处的某人提个醒。米中官眼睁睁看着王海消失不见,逐渐明白事情原委的他,陷入癫狂,开始了疯狂的反扑自救。
高承英刚才与之对战,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将老阉人下手越来越没了章法,高承英嘴角泛起笑意。喝令所有人围攻米中官,势必在半炷香内,将其擒下,生死不论。
而她则收了内劲,缓步走到墨野身边,一副娇柔模样,轻声问道:“没想到,又见面了。”
墨野此时正一筹莫展地望着贾鸿道怀中抱着的顾醒,听见高承英上前搭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高承英也不气恼,而是关切问道:“顾小子这是怎么了?”
零陵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急火攻心。”
高承英故作惊讶状,凑到墨野身前小声说:“此处不宜久留,不如随我回府,定有办法医治。”
贾鸿道闻言一皱眉,有些不愿。墨野权衡再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零陵见高承英吃瘪,有些幸灾乐祸,高承英略显尴尬,只能悻悻然闭嘴不言。
此处众人云淡风轻,闲谈之间,并未提及今夜之事。另一边还在困兽犹斗的米中官,做梦都没想到,高承英会借此机会杀了他。还有那白眼狼王海,似乎与高承英达成了共识,选择在此时悄然退场,明哲保身。
濒临绝望的野兽开始了最后的反扑,没有了尖厉的嗓音,只有沙哑的嘶吼。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那么多把军制横刀同时砍下,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力回天。
起初还能加以抵抗,但随着横刀起落,米中官沙哑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等到那众杀红了眼的亲卫停手,众人才看到一具匍匐在地的干瘦身体,临死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瞧见米中官连皮带肉挂在脖颈上的头颅,颓然低垂着。
乱世中一生沉浮,到头来竟是这般死法,怎不叫人唏嘘。只是没人再去关心这位曾经的内宫中官的尸体,任由他的尸首散落在北城门下,再也无人问津。
贾鸿道朝零陵看去,后者点了点头,贾鸿道也下定决心,大跨步向着城门走去。零陵自然没有犹豫,快步跟上。林匠辛默默瞧了墨野一眼,提醒他快些跟来,便也跟了上去。
众人走到城门边,打开城门,高承英破天荒的没有阻拦,只是望着众人远去。回头看到墨野依旧未挪步,不觉有些欣喜,开口问道:“墨长老不跟他们一起?”
墨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高统领,你这是要反了吗?”
高承英闻言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墨长老何出此言?”
墨野有些颓然,不知是否对眼前人生出别样情愫,又接着跟了句,“高统领莫要行那逆天之事,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高承英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点头,若有所思。墨野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待墨野走远后,高承英才抬手招了招,两名亲自连忙走到近前,抱拳待命。
高承英小声说道:“你二人分别盯住内宫和王府,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其余人等随我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此时城外三十里地处的一名黑袍老者正站立在一处山崖之巅,遥望东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