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倒是没客气,便将那碗已经有些坨的面拉到身前,伸手拿了双筷子使劲搅了搅,夹起沾满卤汁的面条吹了吹,才放进嘴里。待一口下肚,心中饿意稍退,不然心满意足道:“真好吃啊。”
零陵见顾醒自顾自吃了起来,也不继续冷嘲热讽,拉开一侧凳子便坐了下来,一副“就要黏着你,看你怎么办”的模样。顾醒对此置若罔闻,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碗中面,并未瞧上零陵一眼。
但此时顾醒心中疑窦丛生,“昨夜走的这般潇洒,今日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莫非背后有人指点,看来不得不防啊。”
边吃便思量的顾醒,竟是忘了将垂在嘴边的面吸进去,惹得零陵一阵发笑,“你吃东西咋跟个傻子一样?”
顾醒闻言有些尴尬,用衣袖擦了擦嘴,眼神有些愤懑地说道:“不劳零陵姑娘您费心。”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可偏偏当顾醒想要故作潇洒扔下银钱溜之大吉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便觉双颊一红,舔着脸望着零陵。这一出看得零陵一身鸡皮疙瘩,瞧出是没有银钱后,不觉哑然失笑。
随后扔了一锭银钱到桌上,开口说道:“顾小子,你借了本姑娘的钱,便得听本姑娘的,从现在开始,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知道了吗?不准拒绝。不然……”
零陵说着便要去推腰佩短刀,顾醒瞧见身体一僵,频频点头,不敢再有异议。零陵面上虽是满心得意,但心中却是疑惑道,“之前在观海阁后秘境中大丈夫的模样怎地一夜间就消失不见?莫不是专门在我面前装的模样?”
有此想法后,零陵嘴角微翘,眼神中充满了玩味神色。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跑。还没窜出百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被人一脚踏在背上。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零陵使得坏,正要求饶时,听见一个熟悉嗓音怒喝道:“顾醒,看你干的好事。”
顾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拉住衣领提了起来。正想问名缘由,又被来人拖了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在地。此时顾醒才看清,那来人是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此时来寻自己,定然没有好事。
没有给顾醒开口的机会,高承英话语就如连珠炮般轰来,“你小子倒好,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把我家潜展落在那烟花柳巷之地。现在可好,旧疾复发,昏迷之前嚷着要见你。现在给你机会,若是医不好,就用命来还。”
顾醒闻言一时语塞,心生忧虑,开口说道:“且容我去看看。”说完往高府方向奔去。
怎料刚才袖手旁观的零陵,突然从早食铺子中跳了出来,横在两人身前,指着顾醒鼻子酸溜溜地说道:“啧啧啧,小情人出事,就忘了旧人,负心啊。”
零陵外貌本就出挑,刚才立于一旁时已经吸引了众多来往百姓的目光。随后又被高承英和顾醒两人之间的言语吸引,便凑了上来看热闹。
怎料这俏脸丫头跟这少年居然还有种种瓜葛,待零陵娇怨声落,已经围到近前的街坊百姓便开始指着顾醒的鼻子骂了起来,“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去学那拈花惹草的负心汉?”
“看吧,看吧,原配估计还没过门,别人就已经见异思迁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世道,世风日下啊。看他紧张的模样,小情人重要。”
“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悲惨,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
这街坊百姓平日间不显山不露水,真到了发挥的时候,可从不嘴下留情。顾醒顿时涨红了脸,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瞟着零陵,眼神中满是怨毒神色。
零陵见煽风点火起了效果,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日子没法过了,命苦啊,遇到这么个负心人,可怜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顾醒此时已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跑到零陵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是耍性子逗趣的时候,周遭那些人,正看着我们呢!”
零陵置若罔闻,继续哭闹。可眼角余光却不断扫视四周,将那藏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
顾醒抓住机会继续说道:“我若是日落前未能出高府,你且去一趟壹分钱庄,跟第五疾前辈告知我在何处,不胜感激。”
“我为何要帮你?”零陵继续哭闹,去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关乎洛阳安危,请零陵姑娘以大局为重。”顾醒说的言辞恳切,可在外人看来,两人还在拉拉扯扯,纠缠不休。
不知这天狱司副司首到底跟顾醒有何渊源,还是两人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演了一出双簧,此时已是急如热锅上蚂蚁的高承英,不管不顾地冲到顾醒跟前,一把抓起顾醒,同时拔刀指着零陵,“过了再跟你算账。”
高承英这一出恼羞成怒,看来是彻底跟零陵撕破了脸。
顾醒被高承英拖拽着走出围观人群,街坊百姓瞧见高承英手中横刀,全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虽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敢在闹市中拔刀,定然是有官身或者依仗。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
当这众围观街坊百姓的目光被高承英和顾醒这边吸引的时候,另一边刚才还在撒泼打滚,不依不饶的零陵,已然悄声离去。
待围观百姓反应过来,才发现“正主”没了,可奈何还想着替这姑娘主持公道,这下可好,人没了。
不过,街坊百姓对于这种热闹看看也就过了,至于还有愤愤不平的人,也被自个婆姨揪着耳朵,骂骂咧咧走远,清晨的一出闹剧,就此终了。
此时的零陵赫然出现在一处小楼二层,正伸着头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嘴角泛起一阵玩味笑意。
高承英就这么提着刀,拽着顾醒,像一个悍妇拖着寻花问柳夜不归的丈夫,就这么往高府快步走去。若是再耽搁下去,指不定高潜展那边会生出什么乱子。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两人来到高府门外,来不及片刻耽搁,高承英一把拽住顾醒往门前一扔,顾醒就像断线风筝一样,从高府后门摔了进去。
高承英并没有急着追进去,而是提着刀又往外巡视了一圈,确认无人跟随后,才快步走入后院。
想一步摔进高府的顾醒,顾不上吃痛和满身灰尘,爬起来立马向着后山竹苑奔去。此时心中除了高潜展的安危,再无他想。
高承英入院后附耳于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再次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往大堂走去。
顾醒就这么慌慌忙忙跌跌撞撞跑到竹苑,远远瞧见那心中牵挂的姑娘,正垫着脚去捉翠绿竹枝上的飞虫,本该守在高潜展身旁的老倌家,却不见
了踪影。
瞧见顾醒匆忙赶来,正忙着去捉飞虫的高潜展先是一愣,后便喜出望外,眼中泛起泪光,朝着顾醒跑了过来。
顾醒眼见高潜展无碍,心知上当,正要开口询问,下一刻便被心上的姑娘给抱了个满怀。
高潜展顾不得顾醒一身尘土,只是一个劲地使劲哭着,眼泪在这一刻决堤。
世间总说女子是那水做的,顾醒前世便深以为然,但却以那洪水猛兽看待。此时瞧见那抱着自己的姑娘,方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一哭,便真的是,夏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梨花带雨惹人怜啊。
待怀中姑娘哭声渐渐消去,顾醒才抬手拭去高潜展眼角泪水,连忙问道:“昨夜我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高潜展将昨夜顾醒等人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因惊吓过度,能记起的事并不多,但好在之后并未又出现新的冲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她被接回高府后,老倌家便被高家家主给叫了去,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高潜展本是有些担心,但自己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便去捉那飞虫转移注意力,却没想到顾醒会在此时出现。
顾醒抱着不愿离开怀抱的姑娘,心中泛起一阵苦笑,“要不是你家姐这般‘兴师动众’,我怎会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夜未见的重逢,却如三秋之隔那样漫长,顾醒也只能顺着高潜展的心思,享受心上人软玉柔骨传来的阵阵清香。
此时高府中,高承英来到前院大堂中,快步走了进去,抱拳说道:“启禀家主,顾醒已软禁于后山别院,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行事。”
“很好,此时已有这重要‘棋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高家家主不露声色,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多年前就该做却没做的事,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高承英撇了眼倒在身旁,已是奄奄一息的老倌家,皱着眉头问道:“此人,该如何处理?”
“他不过是李存勖布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不足为虑。倒是你师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高家家主对老倌家生死毫不在意,心中只有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师父自上次败于纳兰之手后,便一直修养生息。好在无量城已派精锐潜伏城外,待我等举旗,便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事。”高承英语气重夹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却是有些掩饰不住。
“很好!诚如之前承诺一样, 事成之后,无量城便可带走那疯婆子,还有数不尽的好处给他们。”高家家主说完,眼神中透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兴奋,朗声大笑着向着门外走去。
高承英目送着高家家主走远,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憎恨,稍纵即逝。
高承英忽而想起了什么,便要往外走去,怎料左脚脚跺被人抓住,她憎恶地一踢,将抓住她的老倌家给踢出半丈远。老倌家重重咳嗽了声,喘息道:“潜展,潜展可还好?”
“不劳您老费心。”高承英冷笑一声,大跨步走出门去,无论老倌家如何苦苦哀求,高承英也未有回头之意。也许,在他们眼中,老倌家不过是条“老狗”,还是那种养不熟的“老狗”。
随着一声叹息,这位曾经有过辉煌过往的老人,重重倒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