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虽是口中如此称赞,但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石柱少说也有千丈高,若说那内宫高台便可俯瞰都城洛阳,那么此处便可俯瞰整个后唐,虽目力所限,若是有那望远之物,此处便是绝佳之地。
若以此推论,此处主人定然野心不小,见识旷古绝今。更让人不解的是,这处石柱并非此处天然形成,若是从别处挪移自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并非一国州郡可担,定是倾尽举国之力,耗费数年才能有所成。
那么这处府邸若说后唐国主不知,怕是三岁稚童都不会相信。那此处明月楼主是否知晓,恐怕需要求证才能解惑。两人闲适而坐,腿悬石柱边缘外,睁大了眼睛望向远处,有一抹灿金光芒,逐渐满目,让人不敢直视。
闭眼后便有七彩颜色萦绕,睁开时却仿佛暂时失去色彩,,一睁一闭间,却无法从那灿金光芒挪开,只能如痴如醉,呆望良久不休。
零陵并未如顾醒一般远眺,而是低头俯瞰脚下花圃。刚才从中穿过并未瞧得真切,皆是因为墨色渐浓,遮掩了此处本来的瑰丽。
而借着不断升腾的晨辉,那花圃逐渐从墨色夜幕中剥离,投身晨辉的怀抱中。若说此前经过时的花圃如酣睡的婴孩,此时便是翩翩起舞的女子,在晨辉中随风摇曳,让人如痴如醉。
零陵亦是从未以这种角度一览美景,竟然也是惊讶出声,感叹自然造就,和此间主人的造化奇迹。此处花圃绝非自然形成,若不是此间主人细心呵护,也不会有这样的人间盛景,让他们一饱眼福。
但更让零陵啧啧称奇的是,这处花圃俯瞰之下,所构图案跟那天罡八卦不谋而合,只是身在期间不得要领,亦有不知罢了。
顾醒只顾眺望远方,心神荡漾,对脚下府邸花圃却并不如零陵那般关心,如此便是男女有别。男子志在四方,便对未知极其渴望,女子脚踏实地,细致入微,才能窥得另一番景致。
就在两人各有所获之际,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将两人思绪同时拽了回来。但碍于此处一马平川,虽说并非方寸之地,但却无任何遮掩,只能先下手为强。
零陵行事本就雷厉风行,在闻听异响时便开始往石阶尽头奔去,顾醒亦起身跟随,添一助力。那来者自然是刚才尾随两人的青衫少年,只是他并不知道,顾醒和零陵已经在石梯尽头等着他了。
立功心切的青衫少年拼命往上跃去,一路行来竟也是气喘吁吁,饶是内劲加持武功底子不弱,但一路拾阶而上的辛苦,并非如平地长途奔袭,那般吃得消。
待他终于踏上最后一阶,本以为能够喘口气,怎料突然眼前一黑,耳畔一阵劲风击过,便失去了意识。待昏迷前,瞧见一名腰间悬配镶嵌满宝石短刀的女子,眼神冷漠,不知从何而来。
青衫少年一路追寻之人,却是没了踪影。
零陵一击得手,指着那名暂时失去意识的青衫少年对顾醒问道:“可是认识?”
顾醒连连摇头,表示不识。零陵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便要拔刀杀人,被顾醒拦下,“不可,此人来历不明,若是惹出其他是非,得不偿失。”
零陵已经出鞘寸许的刀锋又收了回
去,瞪了顾醒一眼,“你这般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顾醒神情肃穆,并未因零陵断言而心生怒意,反倒是瞧着那青衫少年的腰牌愣愣出神。当他将青衫少年拖拽到石柱顶端,那盘旋而上的石梯又在石柱旋转间“消失不见”,让两人面面相觑。
零陵见顾醒并未对自己话语有任何反应,又见那石梯消失,不免心中焦虑渐起。
正要出手“提醒”,瞥见顾醒瞧着的那枚令牌,忽然想到了什么。顾醒则是从怀中摸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令牌,放在青衫少年腰间令牌旁,仔细对比起来。
这两块令牌并无二致,只是一枚其上雕刻一只“锦毛鼠”,栩栩如生。另一枚令牌上则盘踞着一只赤练玄蛇,张着血盆大口,呼之欲出。
两人默契抬头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明月楼中人。”顾醒蔚然一笑点头,补充道:“明月楼十二夜,我代号‘锦鼠’,他便是那‘玄蛇’。那么他出现在此,便不足为奇了。”
零陵闻言却明知故问道:“依你所言,他是来接应你的?”
顾醒一阵苦笑,“说是接应未免太抬举我了,监视我行动才是。”
“明月楼对你,如此不放心?”零陵心中泛起阵阵笑意,表面却是越发阴冷,眼神中满是怀疑。
顾醒瞧见眼前女子眼神变换,只能无奈道:“我入楼才月余,便已经历数次生死,若说这明月楼待我如何,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若说明月楼主对我有无信任,恐怕是想我死更多些吧。”
“为何?”零陵似抓住了什么契机,连忙追问。
顾醒却是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而是将那青衫少年拖拽上来,往那石柱顶端一处空地扔去。
怎料这无心之举,竟又触发了此处机关,随着一阵轰隆之声,两人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坑洞,坑洞中隐隐有烛火之光透出,虽不能与晨辉相提并论,但在石柱中却能映照一方天地。
此时顾醒望着青衫少年身下凹陷处,再瞧着他旁边不远处的陡然出现的坑洞,又是一阵轻叹。零陵却是来了兴致,指着顾醒说道:“你简直就是‘人蠢时运高’的当世不二人选。”
若说行至此处,却没见任何机关或是可以跨越湍急河水的飞架索桥,虽被刚才美景所感,一时忘记来此的目的,但回过神来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反观顾醒却并未有任何异样,全然是因为当青衫少年紧跟而上,到达此处被零陵击晕后,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其后又因为那令牌缘故导致石柱回转失去了来时道路。
但顾醒却没有深陷绝地的半点惊慌,只有对那远方的无限向往。
所以,当顾醒误打误撞解开机关后,零陵才会给他安上了“人蠢时运高”的话语,以此印证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这位顾姓少年,便能无往不利。
顾醒不置可否,只是望着那处坑洞愣愣出神。零陵则已跃至那处坑洞处,探头往下望去。从刚才两人所占之处并不能瞧出任何端倪,但此时零陵一探才知,有如刚才石柱台阶的石梯,蜿蜒而下,通向黑暗深处。
本就对“怪力乱神”之
说有所敬畏的零陵,此时却少了几分果敢和侠气,踌躇不前。想了想便起身朝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来此。
顾醒明知有诈却不得不从,待来到零陵身边,还未站稳,便瞧见零陵邪魅一笑,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便被零陵一把拽入那坑洞中,逐阶跌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而那零陵瞧见顾醒跌入坑洞,也不急于下去,而是望着那青衫少年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是觉着杀了此人或许会如顾醒所言,惹出诸多麻烦,但又不能将身后留给这来路不明之人,便心生一计。将青衫少年从那凹陷处挪开,趁着坑洞闭合之际,钻了进去。
两人虽皆属明月楼,但零陵身份乃是绝密,这青衫少年怎会知晓。而零陵亦对青衫少年一概不知。所以才会有杀之以绝后患的想法。
虽不知是否听进去了顾醒所言,或是基于其他考量,终究还是没能动手,只是将此人留在此处,自生自灭。
待零陵钻入坑洞,顺着台阶而下找到顾醒时,他正对着石柱内台阶上的一盏盏油灯仔细观察,似在寻找隐秘玄机。
零陵脚步轻微,在密闭坑洞中亦是无声无息,骤然出现在顾醒身后,轻拍肩膀,愣是让顾醒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便是一掌击来。
人在密闭空间中本就神经紧绷,在全神贯注下被人这么一下,本能定会战胜恐惧,先下手为强。可顾醒不知,拍他的人是零陵。
就在手掌落下的瞬间,那柄短刀已经出鞘抵住顾醒咽喉,顾醒瞬间清醒,悻悻然收回了手,尴尬一笑,“来的好快啊,看我发现了什么。”
顺着顾醒所指,零陵抬眼望去,并未在那盏油灯上发现任何线索或是奇特地方,那柄抵住顾醒咽喉的刀锋,又顺势往前近了几分。
顾醒只觉着脖颈一凉,抬起手颤抖着将那刀锋往前挪了挪,讨好地说道:“零陵,看这里。”顾醒另一只手指向那盏油灯一处,零陵借着微弱火光才瞧见,油灯灯座上有一处突起,上面篆刻着不明其意的梵文。
零陵这时才收刀入鞘,顾醒摸着已经渗出血丝的脖颈,心中一阵后怕。“眼前之人跟高潜展完全没得比,一个温柔可人,一个性格乖张,动不动就要下杀手。”想到此处不由哀叹一声。
零陵却是不予理睬,只是盯着那突起上的梵文问道:“你能解其意?”
顾醒小心后退了两步,顺着零陵目光瞧去才说道:“刚才我观察了数盏油灯,其上皆刻有梵文,若是串联起来,便是一句完整梵语——‘般若波罗蜜多’。”
零陵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快解其意。”
顾醒悻悻然吐了吐舌头,随即说道:“《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般若言智慧,波罗无所依。心空性广大,内外尽无为。性空无碍辩,三界达人稀。大见明大法,皆赞不思议。”
零陵闻言又要拔刀,顾醒连忙解释道:“此乃大乘佛法中之中深法,所见皆空,无色无相。就是此时我们所见之景并不存在,都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只有悟得其中深意,方能脱离苦海。”
“一句废话”。零陵推开顾醒,向着台阶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