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老如今在明月楼的地位,已是如日中天。虽说楼主近日有意疏远,但并未影响儒老在明月楼中地日益壮大,反而还有越演越烈地声势。
集体或是组织,往往自有一套规矩。在这规矩之中,有人信服,有人呱躁,有人则是摇摆不定,而有人却要左右逢源。在明月楼中,纳兰无疑就是一切运转的轴心,但却不是唯一的轴心。
因为庙堂江湖每日大大小小千八百件事,若事事皆要他操心的话,那这他迟早会累死在明月楼主位置上,身居其位,或不承其重。所以,纳兰自初创明月楼起,便很懂得分权和提携。分权是为了给人欲望,从而更利于驱使。
提携则是让人送死的时候,更加心甘情愿。但那最为重要的“生杀大权”,却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这也是明月楼日渐势大,依旧井井有条的原因。没有人不对权力觊觎和渴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就如老虎身居百兽之王,自然有牛羊送到它口中,天经地义。
纳兰是明月楼的魂,但却不是也不能是血肉和骨骼。
灵魂是支撑身体前进的精神动力,是不可或缺的。但血肉和骨骼,却是外在的依仗,亦是缺一不可。而儒老,正是明月楼的“骨骼”之一。
儒老入楼十余载,对楼内大小事务皆是信手捏来,也深得纳兰信任。这种信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是经过无数次大小火并,帮派纷争,阴谋算计之后,沉淀下来的。
这也是为何,儒老如此不满墨野。因为他对自己的楼中的如今的地位,有了足够地威胁。
儒老通过笼络这一批新入楼的江湖草莽,实力与日俱增。人来一处,总得找个靠山,找个大树好乘凉。而儒老来者不拒。无论你入楼前干过何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勾当,入楼后便过往不论焕然一新,从新开始。
这对那些挤破了脑袋想入明月楼的十恶不赦之辈,无疑是一次重新做人的“好机会”。即便是本行依旧,那也比在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强上许多。
而纳兰不这么认为,人性本善,却因外道纷扰逐渐沦落,若是守不住本心,便会沦为欲望的工具,逐渐迷失。所以,他不收弟子,而那零陵,却是一个例外。
这也是儒老和纳兰最本质的区别。
平日里卑躬屈膝,夜半便摇身一变成为明月楼副楼主的王总管,又是另一种极致地纯粹。他对自己看得很通透,通透到纳兰都不禁佩服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依附明月楼,不过是求一条后路。而在国主李存勖面前,也只被当成一条潜伏在明月楼的“老狗”,皮已皱,牙仍在,随口可反咬一口,深可见骨。
但王总管的纯粹,却不仅体现于此,他一心想得善终,这是从未改变过的初心。自入明月楼起,便有意无意地提及。一开始,纳兰只道此人故意效忠另有所图,后来才发现,他本性如此。
只不过,王总管的善终,是建立在五皇子身上,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善终。只是,起初纳兰并未察觉,如今才慢慢显露出来。
千人千面,皆不过为了一场名利尔尔。而这三人逐鹿,亦是求一场心安。身逢乱世,你若只愿求一粥温饱,恐怕便活不到明天。
若你野心勃勃,或能脚踏乱世,创出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
所以,儒老知道什么要争,什么不能争。纳兰有国主为依仗,而王总管左右逢源。只有他,有且仅有明月楼积累的底蕴,和与纳兰积攒下来的信任。
他不容许任何来篡夺,这是对他致命一击。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妄图步步为营的儒老,在遇见墨野的时候,固若金汤的心守,彻底崩溃。他从纳兰眼中挖出了纯粹的信任,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亦如对多年的老友,没有一丝一毫的嫌隙。
这让本已自觉胜券在握的儒老,有了些许隐忧。若纳兰自此将大权交予此人,那自己多年经营谋划便会毁于一旦。
儒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那三人陪同顾醒前往龙首郡。这不是一出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他深知这三人底线,也知这些年三人郁郁不得志。
此时让一个毛头小子来扛旗执令,定能引起三人不满,若在此行中将这小子给“牺牲”了,又能免除心腹大患。但想象终究是美好的,纳兰暗中叮嘱,护顾醒周全,三人虽有疑虑,却不得不从。
而儒老收了云澜的好处,也不好下狠手,便只是暗语相告“点到为止”。这般形势下,三人各怀心事,一人傻傻乎乎,才酿成了这么一坛子“苦涩的老酒”。
纳兰本意便是搅乱后唐时局,龙首之乱早在其谋划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突然,这般激烈,就连李存勖,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而让儒老没想到的是,四人去,一人归,只有那毛头小子被人救了回来,救人的却是“死对头”墨野。这让本已压抑难当的儒老彻底失控,险些跟墨野动起手来。
纳兰却喜闻乐见,他不便参与,却能坐山观虎斗。表面墨野跟他毫无嫌隙,可背地里却并未真正臣服与他,反而有处处与他作对的苗头。
而他刻意疏远儒老,便想借机试探两人,也好互相“打磨”,免得在自己耳边“呱躁”。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他下了一步棋,一步妙棋,一步关乎“战局”的好棋。
这一步棋一旦落子,便再也不是这般风平浪静。因为她是凌零陵,明月楼最为神秘的一位杀手。当然,还有公开的身份,天狱司副司首。这一切,也多亏了柳轻眉。若是没有她,这一步棋恐怕也落不下子。
就算强行落子,也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如今,零陵出世江湖,问鼎庙堂,也搭上了要案,找到了孤星(顾醒),一切都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得当且迅速的进行中。
此时的顾醒,却已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墨野将他安排在一间密室内,这是一处格外隐蔽的密室,若不是初来乍到时纳兰带路,饶是他洞察力异于常人,也不会轻易找到这里。
只是不知,都城之内,明月楼中,为何会有这么一处地方。纳兰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吩咐墨野切莫告诉旁人,便先行离开。
自此,这处密室便只有墨野一人私用,纳兰也再也不曾来过。
这处密室在明月楼内院深处的一间柴房内,这间柴房荒废许久,许是纳兰下了禁令,也无人前来打扫,已是染上了诸多尘埃。
本就破旧不起眼,加上楼规不准靠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绝地”,楼内众人提都不愿提起。但此处却暗藏了一间密室,这明显就是刻
意为之,掩人耳目。
墨野扒开那堆老柴,一圈泛着微绿的铜制拉环赫然出现在眼前。墨野单手抱住顾醒,一手握着拉环,往上一提。一阵机扩声响起,那本无分毫缝隙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逐渐展开,露出了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
墨野闪身走了进去,临近阶梯尽头时,往那密室石壁上就这么一摸。那裂开的缝隙伴随着机扩声缓缓合拢,恢复原状。密室内显得有些阴冷,却不阴森。
几盏摇曳的烛火,不知被何处吹来的暗风惊扰,随时可能熄灭一般。而这密室中只有一张石质桌案,借着忽明忽暗地烛火,可以瞧见这桌案并非普通材质的石头做成。
整张桌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坑洞,大小不一,却显得并不杂乱。颜色是那黝黑的深邃,却不反射光华,就那般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在那桌案旁是一张琉璃如玉的床榻,透着彻骨的寒意。晶莹剔透的床榻中,还有一条斑鳞红蟒半眠半醒,被镶嵌其中。记忆中只有琥珀会有这等奇观,不知为何,这条红蟒,也被封在了这床榻之中。
墨野自是对此间一切熟悉异常,并对那琉璃玉床功效也是了如指掌。来到密室后便马不停蹄奔了过去,一把将顾醒轻放在床榻之上。那玉床中的红蟒似有所感应,蟒身有些抽搐,突然红光大放,将玉床透得通红。
墨野嘴角露出一丝喜色,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低头望着床榻上的顾醒。顾醒本是浑身灼热难当,在这玉床上不出片刻,便觉着浑身舒爽。虽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露出的皮肤上的绯红,已然消退了大半。
就在墨野准备起身离开之际,一阵机扩声响起,墨野警觉地靠近阶梯口,目光如炬。一人银发白衣,徐徐走来,不食人间烟火。
当看清来人面容,墨野虽未收势,却已荡去杀意,“你怎么来了?”墨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就不能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为何这般紧张这小子?”来人笑得温柔至极,没有本分不悦。
墨野摘下戴了良久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冷冰冰地面容,“谈不上关心,只是听命行事,听你的命令。”冷漠地话语,充斥在密室中,回荡。
“我的命令?对,是我的命令。瞧我这记性。”来人又是一阵温柔笑意,看来心情大好。来人轻抚衣袖,寻了桌案旁的石凳便坐了上去,看来是没打算马上走。
墨野心中起了涟漪,不觉问道:“莫非还有其他事?”来人抬手将耳畔的银发抚到脑后,又拨了拨额前散乱的碎发,才悠然说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墨野面沉如水,“我为何要帮你杀人?”此言一出,来人的手已经搭在了躺在床榻上顾醒的咽喉处,墨野眼角抽动,却未有任何动作。
那来人正是明月楼主纳兰,不知从何处听来墨野将顾醒再次带回的风声,便寻了过来。这一搭看似轻描淡写,却暗中发力,已有杀意自两指间荡开。
“你若不杀,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即刻身死。此时他体内那股异动已有些控制不住,若我不出手,就凭这床能保他到几时?”纳兰语气平淡,但却道出了墨野此时心中所虑。
瞧见墨野并未接口,便继续说道:“人,是我招来的,那么我便要护着他。我知此人与葛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要你去为他斩断牵挂。我这么说,你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