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者辞行的前一晚, 宁原山脉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刺骨的寒风刮过魔窟狭长的裂口,勾起一阵阵凄厉的鬼哭狼嚎,回荡在死寂的夜色中。即使众人皆知只要疾风钻了缝隙都能引起“鬼哭”, 可放在当下的场合和背景里,他们总觉得鬼哭是实实在在的“有鬼在哭”。
夜幕深沉,有些东西越是深想,越容易心里发毛。
只是, 当他们的视线聚焦到觉醒者的军帐, 还看见里头亮着昏黄的光线时, 就会莫名其妙地长舒一口气,仿佛所有恐惧如潮水退去, 再不值一提。
或许他们尚未意识到, “觉醒者”三个字正在慢慢地成为人类的精神支柱。
从居望大墓开始,在宁原魔窟发酵, 到下一个地点成型,再于关键时刻登顶——觉醒者迟早会成为人类的王牌、军队的底气, 也会成为开启新时代的先驱。
好像只要背后有觉醒者作支撑,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了他们奔赴刀山火海的脚步。
这种感觉名为“万事有人兜底”, 不过落在军人的心间就成了朴实无华的“安心”。自此, 纵使魔窟鬼哭不停, 他们也能守着身后空城一座,护着远方万家灯火。
而被他们格外看好的觉醒者确实十分上进, 这深更半夜不仅没急着休息, 反而忙着钻研“冥想和共振”的可操作性。
彼时,司诺城、祁辛黎和拉基盘腿坐在软垫上,凭直觉选择了“三角形”的构造分布, 再一起面对面进入觉醒的状态。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身心灵链接的感觉。
这时的人体就像一把常用的电热水壶,烧滚一次水就保留了内胆的高温。短时间内再次注入冷水,电热水壶烧滚水的时间就会缩短不少。
就像他们,觉醒一次之后,虽然大脑会忘却当时的感觉,但身体会记住能量迸发的路线。二次觉醒之后,大脑和身体同步率增加,“烧水速度”就更快了。
到了现在,他们静心不到三十秒就“振”出了力量。
司诺城身上溢出了淡金色的丝线,它们盘缠在他身周绕圈,几乎要把他裹成一个大茧。祁辛黎身上流淌着蓝色的波纹,它们化作佛寺铜钟的形状,将他罩在了保护圈里。
唯独拉基的力量狂暴且不定性,银灰色的力量如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愤怒地撞在“铜钟”和“大茧”上,搅得整片磁场不得安宁。
拉基的额角冒出了冷汗,祁辛黎忽然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沉声道:“静心。”
【咚——】三股力量融合的维度里仿佛响起了山顶寺庙的撞钟声,浑厚、震荡又肃穆,瞬间敲得拉基找回了理智。
祁辛黎要是认真起来,确实天克一切“心魔”,等他轻声念起清心咒,拉基满身暴戾的能量像是被顺了毛的雄狮一样沉静下来。
接着,司诺城忽然伸出一束金丝刺入了拉基的能量场,又抽出一束链接上祁辛黎的气场。待金丝构筑成稳定的三角形,拉基的力量却像是被激怒般喷薄而出。
它就是一头野兽!
被无害的能量场顺毛可以,被金丝入侵地盘不行。司诺城突然扎那么一下,跟在老虎头上挠痒有什么区别?
可遗憾的是,它再悍再凶,也只能像电流沿着电线运输似的,绕着金丝在“三角形”里横冲直撞地打转,一副困兽的模样。
见状,祁辛黎诧异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司诺城答道:“失控的野兽不会带脑子,我只要把丝线编织成传导力量的人体经络,它就不会起疑,只会绕着‘经络’跑死。”
果然,没多久拉基便喘着粗气睁开眼,跟跑完马拉松似的满头大汗:“我……我‘看见’自己在奔跑……有银色的鬃毛和羽翼,还有三条很长的、很锋利的尾巴……”
几分钟时间,拉基觉得犹如度过了冗长又压抑的千年。他的身体里像是装了一个盛满怒气的灵魂,它在咆哮在长啸,正极力地向他提醒着什么。
可惜,他不懂。
“我四肢着地,饱含愤怒,在往一个方向冲杀。”
拉基脸色苍白:“地上全是血,死了很多说不出名字的野兽和造型奇怪的人,我从草原跃入苍穹……你们能想象吗?我就那么呼啦一下,跳到天上去了!”
“然后……”拉基闭上眼,“有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身体。”
银灰色的力量陡然狂暴起来,拉基深呼吸、吐气,反复三次才平复了心情:“我好像被那只手捏爆了。”
“死去的那一秒,特别愤怒,愤怒到极点。”拉基稳住情绪,“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被欺骗暗算了才死的,怨气特别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银灰色的气场渐渐趋于稳定。它像只受尽委屈的大猫,正安静地趴在角落里舔舐伤口,散发着“美强惨”的气息。
“它总算安静了。”拉基松了口气,慢慢进入了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人的能量场渐渐融合,磁场的振动频率越来越高。它就像是人眼看不见的红外线、人耳听不见的声波,一层层往外传递,蓦地荡开飞雪降落的轨迹,忽地抖落树梢上的积雪,再振起几缕细碎的尘埃,扩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多时,刺骨的寒风消失了,魔窟的鬼哭没了声。纷扬的大雪化作细雪,就连温度也上升了几分。
能量共振,磁场契合。生机在复苏,死亡在撤离。
隔壁营帐的纪斯缓缓睁开眼,就在刚刚一刹那,他听见了种子破土而出的欢呼和喜悦……
唇角轻勾,纪斯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一边估算着提前离开的时间。能量共振之后,他们再不走,怕是要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军营的几个营帐里不禁飘出了细碎的私语声。
“我是发烧了吗?怎么会觉得热?”沈云霆摸上自己的额头,入手的温度却很正常。他从睡袋里起身,没忍住揉起了骨头的关节处,只觉痒得厉害。
另一处,江梓楹冷汗涔涔地惊醒,骤然听见玻璃杯“噼啪”落地的脆响。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就对上了舒雨听黑亮的眼。
嗬!在半夜对上小女孩的眼,怪吓人的!
江梓楹压下情绪,肩膀垮了下来:“婷婷怎么不睡觉?是口渴了吗?”眼神投向碎掉的玻璃杯,“以后想喝水就叫醒阿姨,不要自己动手倒水。摔了杯子不要紧,要是被玻璃扎伤手就不好了。”
“明白了吗?”江梓楹揉了揉她的脑袋。
然而,一向听话的小姑娘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舒雨听指着杯子,歪歪头对江梓楹说:“不是我,是阿姨……”
“嗯?”江梓楹笑了出来,“阿姨在睡觉,怎么打碎杯子?”难道她梦游了?
舒雨听抬起小手,再突兀落下:“这样……阿姨,让杯子飞,然后掉在地上。”她重复了好几遍,“啪!飞飞,掉地上了!”
江梓楹愣在睡袋里。
之后,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神色越来越慌。猛地,她飞快穿起衣服收拾玻璃,哄睡了舒雨听后就静坐在黑暗里,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实在是不敢相信!
又一端,姜启宁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陡然见到俞铭洋同样惨白的脸,顿时像见到亲人一样扑了上去:“老洋芋,卧槽!吓死我了老洋芋!啊啊啊!”
俞铭洋:……谁特么是老洋芋?
“太可怕了!”姜启宁白着一张脸,倾诉梦中的经历,“我梦见了一个富婆……哦不,公主!三百斤的那种!妈呀,梦里的我只有十五岁啊,特么还是个孩子,她居然硬逼我当她的第72房面首,吓得我决定跳河以死明志,结果她一脚踩空先下去了……”
“三百斤实打实的膘啊,掉水里根本拉不起来,可见减肥有多么重要!”姜启宁道,“我那后半生简直是天天被追杀,日日在躲藏,非得一批!”
“松松手,别勒我!我太疼了!”俞铭洋真觉得浑身酸痛,“我梦见自己是个西洋医生,因为揭穿了教廷‘捐钱就能治愈疾病’的骗局而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尼玛,疼!那种钉子,长钉,穿骨啊日!”
两人瑟瑟发抖了好一阵,回忆起梦中恐怖的细节,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同一时间段内,感觉“异常”的人其实不少。但在司诺城三人结束能量共振的修行后,营地总算恢复了平静,而白雪也再一次落了下来。
祁辛黎伸出手指轻触“铜钟”,再比对了一番各自的气场,眯起眼:“你们发现没有,能量显化的形状总是与我们习惯的东西相一致。”
“比如我,我念经撞钟,它就成了铜钟。比如你——”祁辛黎看向拉基,“你的体内住了一只野兽,你的气场也炸得像野兽的鬃毛一样。”
说着,祁辛黎转向司诺城:“但你的就不一样,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的能量会化作丝线出现?”
司诺城沉默片刻,说道:“我听纪斯说过,头发可以作为储存力量的容器。”他摊开手,放出千丝万缕的金线,“你们不觉得这么多丝线像极了金色的长发吗?”
“我觉醒之后,能量显化的最初形态就是金色的丝线。使用它,操作它,将力量交给它,几乎是出于本能。”
尤其是在他梦见了光精灵艾德安之后,司诺城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对方那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又会不经意地联想到纪斯的及地黑发。
“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世喜欢蓄养长发,再把力量储存在头发里?”
闻言,祁辛黎决定把天聊死:“所以,全队除了我都不愁秃是吧?”
众人:……
……
凌晨五点左右,纪斯喊他们起床收拾行李。又半小时,他们辞别早起的金老,坐上越野离开了宁原山脉。
冬季的黎明来得很晚,五点半的天依旧很黑。在觉醒者离开营地时,谁也没在黑暗中发现异常。直到太阳升起,白光取代了黑暗,他们才见证了一个奇迹。
在觉醒者营帐落脚的位置,本该堆积的厚雪消失无踪,本该坚硬的土层湿润柔软。遍地青葱的翠绿色以营帐为中心往外延伸,残存的温暖不散,像是春天终于降临了似的。
而营帐之内,有一株新出的树苗窜到了半臂的高度,嫩绿色的芽叶生机盎然……
无声的震撼,在营地里蔓延。
而远行的公路上,司诺城问道:“帐篷里怎么突然长出了树苗?”
纪斯笑道:“三角形是神圣图案的一种,意为‘金字塔的力量’。它能将力量集中于一点,最容易聚焦精力,激发行动力。你们三个选择这个图案进行力量共振,自然会引起一些变化,催动种子破土而出是最寻常的事了。”
祁辛黎:“那……是不是选择的图案不同,释放的力量也不一样呢?”
“当然。”纪斯继续道,“同一种力量经过不同的图案去释放,这就是符箓、阵法和手印的雏形。”
他偏过头眨眨眼,揶揄一番:“这三样本都是你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结果几百年下来被你们玩得什么也不剩了。反倒是瑜伽国还推出了‘瑜伽手印’和‘瑜伽修炼’,而你们却崇尚转发锦鲤和氪金改命。”
众人:……
“重新捡起来吧,为时不晚。”纪斯恶劣一笑,“变强以后你们会发现——”
“你祖宗还是你祖宗,你远远不及也。”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