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 活跃在地表的人类转入了地下,而空阔寂寥的城市被布置成了要塞。
觉醒者的数量翻了三倍,可其中四成汇聚在未成年身上, 只有六成能完全投入战场,倒是战衣和武器的普及给了大众入伍的机会。
许是“堕落会成妖魔”的现实剔除了不少心术不正的人, 这半年来,联盟吸纳的战斗人员是一个塞一个的优秀。他们有些并未觉醒, 但穿上战衣后的战斗力完全能匹敌觉醒者。
如此,觉醒者卸掉了不轻的担子。在多线收复的推动下,人类虽然没能力关闭界门,但也有能力控制界门的危险性。若是能刨除恶魔的威胁, 或许“人类与界门共存”的现状会成为日后地球发展的大趋势。
科学打怪, 玄学驱鬼。怪物也好,怨灵也罢,都会化作人类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直到——哪边出了个最强者结束这一切, 让世界进入下一个新篇章。
可惜的是, 恶魔的降临或迟或早,却不会缺席。
天空的星门完整地张开了,像一只椭圆的眼睛, 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地球近六分之一的地表。它挡住了日月星辰, 遮蔽了卫星视野,里头的浓黑旋转着、挤压着,好似随时会吐出什么东西来。
人类明白,有些矛盾已积累到爆发的顶点,背水一战的日子终将到来。之后是生是死,时也、命也。
司诺城将最后一支军队谴往极地, 又将最后一个觉醒者团队塞到川蜀,才总算歇下来喘了口气,揉揉眉心。
在其位谋其职,元帅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坐上这把椅子,就相当于掌握了生死存亡,他要对每一条命负责,所有的决定必须斟酌再斟酌。而今,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接下来就是死战和死守了。
会有大批生命逝去……
这无可避免。
室内光线昏黄,司诺城扯开了领口,给纪斯去了一个电话。半年来,小队人员散在世界各地,纪斯也走往别处。他们聚首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偶尔忙起来会好些天联络不上彼此。
只是,去个电话似乎成了习惯,无论对方会不会接起,这都是报平安的一中方式。
司诺城本是等着响铃自动消失,没想到另一端的纪斯接起了手机。
“有信号了?”司诺城挑眉,“你在哪里?”
“在大澳的死亡沙漠。”纪斯站在戈壁滩上,握着一支饱蘸朱砂的符笔,把一堆旁人看不懂的符文画在岩石上。
在他身边,跟着任劳任怨的打工人王义元。说来也是命,自从司诺城挑起了联盟的担子,王义元只能再度成为纪斯的小厮。
无法,在司诺城的观念里,纪斯日常要喝咖啡、吃点心、刷手机,除了偶尔打怪,跟普通人没任何区别。既然他不能跟着纪斯到处跑了,那只能拜托给“履历牛逼”的王义元。
王义元:……谢谢你们看得起我哦。
这不,活成了一个每天加班的超级社畜。
纪斯带着他满世界跑可不是为了随便走走,而是要在一些特定的点画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期间他挑着担,两头的箱子装满了朱砂黄纸符笔墨斗,整得跟个道士似的。
他们从中洲起始,跨遍万水千山,几乎在每处界门上都留下了鬼画符。现如今,只要画完了大澳的死亡沙漠,想来工作算是完成了。
王义元不清楚纪斯要做什么,但他绝不会多问。作为一名优秀的小厮……啊呸,秘书!就是要眼观鼻鼻观心,管他家公子在做什么,他干活就行了。
这般想着,王义元又勤恳地开始磨朱砂。
“我在画什么?”纪斯轻笑,“我画的东西就像你现在做的布置,迟早会用上。倒是你,川蜀布置完了吗?”
“嗯,算是铜墙铁壁了。”司诺城道,“我把一大批好苗子全转移到了川蜀。”
“那就好,川蜀之地是中洲的心脏,只要还能跳动,中洲的气运就不会断绝。”纪斯淡淡道,“再加上地形险要,是个天然的堡垒。即便是恶魔来了也讨不到好处,毕竟那里除了山灵还有地龙,是天佑之所,但……”
司诺城仔细听着。
“也算是天灾频发之地。”纪斯画下最后一笔,继续道,“它的能量波动很剧烈,只要能好好运用,就是一把利剑。”
至于怎么用,自然是让别人动脑子。纪斯会给出提醒,却不是事事亲为的保姆。在他自己看来,把地球人带到觉醒就不错了,他真是个大善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司诺城问道。
“回不了呢。”纪斯一笑,随即又敛了笑容,“你也感觉到了吧,那中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对面是一阵沉默。
纪斯将符笔递给王义元,后者麻利地清晰、梳毛、沥干,再贴上保鲜膜塞进箱子里。
“他要来了,过不了多久。”纪斯眺望远方,现在,不论他站在哪里抬头,都能清晰地看到星门的打开,“能量积累到了巅峰,天魔会落在这个世界。这一次,总不需要我再写预言了吧?”
预言……
司诺城忽然笑了:“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没人相信你的预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是恨不得你一天一条预言。”
“我时常在思考,如果我没有遇上你,或者你没有来到这里,那么等待我的结局是什么?”
司诺城挑开了窗帘。
室外的训练场上,正在发力的青少年觉醒者们敏锐地回头,神色戒备至极。一看是元帅投来的视线,才松下了防备。
他们普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成年呢。若是世界没有纪斯,他们……之前还活得下来吗?
令人感慨万千。
“等待你的结局自然是——遇到我。”纪斯道,“我已不想再找第二个地球重新实施计划了。所以要让我赢,司诺城。”
“好。”司诺城低声笑道,“你会赢。”
纪斯本想与司诺城再侃一会儿,恰在这时,天际的星门处突然传出了“咔嚓”声响。
分明是极细微的声音,愣是在全世界人的耳边炸开,它似乎能跨越时空的距离直接传到人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
星门中旋转的涡流在涌动,能量的波动层层拔升。海浪突兀狂涌,要塞进入戒备状态,而卫星的信号开始模糊。
大风起卷,扬起黄沙无数。王义元用身子盖住箱子,纪斯则大袖一挥,拂开了死亡沙漠汹涌而来的力量。
【轰——】无声无息的波动,透明的光弧散去,风暴全部止息。纪斯的大袖落在王义元身上,神色微凝。
“备战吧,他们要来了,就在最近。”比想象中要快。
“明白了。”
“司诺城。”纪斯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良久,他道,“要活下来。”
“我答应你。”
纪斯微叹。他的心,终是恻隐。
……
全人类的神经都绷了起来,随时有炸的可能。最强的几名觉醒者分布在世界各处,近几日像是集体得了焦虑症,总会不自觉地摸武器。
压迫感越来越强了,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黏稠。假设地球的能量密度是1,那么这股外来的力量密度起码是10,堪称“降维打击”。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觉醒者是真怕地球会被压碎。然而,地球上除了火山爆发、海啸出现、地震频繁,似乎也没什么大事了。
王义元:……这叫不是什么大事吗?
究其原因,是纪斯画在界门上的符文在汲取界门的力量,以振动的形式让能量交织成一张大网。好比给地球披上了一件铠甲,足以承受住来者拳拳到肉的攻击。
只是,符文的力量并不会长久。朱砂也好,符笔也罢,都是现阶段地球上的物质铸造,压根谈不上天材地宝。能用一时,可用不了一世,他们必须在符文被破坏前击溃敌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藏在地底的活人躲在避难所里,安置在深山的基地也消弭了声息。觉醒者与军队埋伏起来,就连科研所也介入了战争。
地表上的城市已空无一人,交通枢纽区也是一片死寂。唯有飞鸟掠过,蜘蛛潜行,地球似是进入了睡眠,不再有多余的声响。
星门打开了,漩涡在一点点撕裂。
人类的肉眼本看不见这细微的变化,可架不住星门的覆盖面太广,他们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那蜘蛛网般的裂纹一道道延伸,时空与时空的阻隔硬生生被掰碎了。数不清的碎片揉进漩涡之中,往里、再往里,直到汇聚成一个点,而这个点泛着一层不祥的血光。
压迫感愈发重了……
“日他个仙人板板!俺缺氧了要!”有人喘着粗气。
“静心。”卓无涯眯起眼,“把你的炁……能量外放,用来对抗这股波动。”
“那我们不是暴露位置了吗?”邵修一愣。
“你以为能量不外放,他们就闻不到人肉的味道了吗?”卓无涯平静道,“不外放会被压死,外放会让他们找准位置,这下马威可真行。”
他抽出剑一声嗡鸣,力场扩散护住己方。
就在这时,星门中的一点血光愈来愈大,渐渐化作大片大片的斑驳,反向覆盖了星门。浓黑似是被鲜血染红,而各地的界门在疯狂颤抖。
低等魔在撞击界门,轰隆、轰隆——数量之巨,是以往地任何一次都无法比拟的。
天穹的血光扩散,将红芒打在陆地上。刹那,大海、山原、平地,都变成了一片赤红,像是被泼了漫山遍野的血,泛着一股腐味。
伫立于海上的纪斯仰头,轻嘲:“亚巴顿,你的手段可真肤浅。”
话落的那秒,星门剧烈地波动起来。张开的涡口骤然紧缩,犹如蠕虫的反刍,吞吐着将东西暴露出来。
先是头、再是身、最后是尾……
“轰隆——”一艘令人眼熟的方舟从星门里冒了出来,行驶在魔物队伍的最前方。它的钢甲上淌满了干涸的血块,而外侧的甲板中堆满了人类的头颅。
密密麻麻的头颅,后脑勺全被剜去,做了恶魔的花瓶。
死者的表情还维持着恐惧和扭曲上,皮肤没有**,仍然是死时的模样。而奇形怪状的植物从他们的后脑处长出来,像是汇集了亡者的怨恨和恶意,扭曲成非人的形状。
【救我、救我……】是亡者的声音。这声音溃散,令人的神经一根根崩断。
那么多人,方舟上那么多活人……全被杀死了。
恶魔就站在方舟上,高举着人类的头颅,冲他们发出张狂的笑声:“哈哈哈!食物!满地都是食物!哈哈哈!”
他们扬起头颅,随意地朝四面八方扔去,那纵声大笑终是激起了人类的怒火。
中洲大地上,司诺城拉开了长箭。
他瞄准了方舟上的一只恶魔,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冷:“开战。”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