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严诺,童衫的脸阴郁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但一想到这三年他过的并不轻松,再加上那天看到他为自己担忧的神情,童衫就可以确信,严诺是爱着她的。
同时童衫又在心里问自己,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爱呢?她猜想严诺一定还瞒着她什么,也许妈妈也参与其中。他们是不会伤害她的,但这样的欺骗究竟又是为了隐瞒什么呢?车祸?画面中一闪而过的中年男人?亦或是……还有更多的东西?
……
严诺出了门,不是往公司的方向去,他是骗童夫人的,为了消除自己的疑虑,也为了不让童夫人担心,他还是选择一个人来到了医院。
虽然都已经过去了,但严诺最近还是心神不安,总会无缘无故的想到以前医生说过的话。那天从车上下来,他就总感觉童衫看他的表情怪怪的,不仅有着对他刻意欺骗的愤怒,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那天衫抱着他哭个不停,嘴里还不停的说‘害怕’,问她害怕什么,她却只是摇摇头,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似的。他怀疑童衫应该是记起什么了,可他不敢问,他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更怕会引起童衫的怀疑而弄巧成拙,于是,他还是决定来医院一趟。
严诺找到了当初替衫问诊的李医生,李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大腹便便,头发花白,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样子。
李医生示意严诺在对面坐下,他推了推眼镜框,然后慢慢的开了口,“你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病人在车祸中,丘脑部位损伤较重,而那正是人脑的记忆区,所以才会致使病人失忆。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受伤创面受到保护和自我修复,丘脑部位也随之正常,记忆也会逐渐恢复。另外,正如你所说的,病人面对同样的场景,大脑受到刺激,加上内心对过去记忆的憧憬和渴望,也会加快记忆的恢复”。
严诺的心像是被重重击了下,他‘蹭’地站起来,问道:“这么说……她会慢慢记起所有的事?”
“这也说不定,不过可能性比较小,这是和病人处在的环境与外界对大脑的刺激程度来决定的,也许会全部记起,也许只是昙花一现,这些都是很难说的”。
从里面走出来后,严诺的内心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严诺一个人靠在医院的护栏上,他不断的想起李医生说过的话,心里有一种即将失去所有的感觉。他可以没有业丰总经理的位置,可以没有一切,但却不能没有童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衫的爱到底有多深,只是想到她,整颗心就跳动起来,随着她的身影,或痒或痛。
他无法想象,一旦没了衫的陪伴,他会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活下去。虽然还不确定现在衫是否记起了什么,但李医生的话算是给了他一个警钟,一时记不起不代表一辈子都记不起,而她记起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严诺深思着,目光无意识的扫向楼下,突然一个穿着黄色上衣的身影走进他的视线。“美川?”严诺心头一紧,怎么那个背影那么像美川!正欲看仔细些,人群里却找不到了那个身影。
严诺想,如果刚才的人真是美川,那就说明……溪慕也在附近?
思及此,他快步的冲到楼下,急速地寻找疑似美川的影子。
“奇怪,怎么不见了?”严诺自言自语道。就在这时,楼梯的拐角处出现了那个身影,严诺顾不及其他,快步走了过去,随着拍她肩膀的同时,心也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美川!”严诺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喊道。
后者转过了身,带着莫名与气愤,不悦的瞪着他,“你是谁啊!”
严诺这才看清楚对方并非美川,方才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对不起……”
随着那人的走远,严诺双手撑腰,自言自语道:“真是想多了,美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然后拍了拍脑袋,安然走出了医院。
彼时
……
美川走进了病房。刚才严诺看到的确是美川没错,只是阴差阳错,在下楼的时候错过了,美川也没看到严诺就在医院,还不知刚才已躲过了惊险一刻。
她把东西放到床前,发现溪慕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美川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怎么样,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溪慕却是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问道:“你……是谁?”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美川顿时僵在了原地,双目无神。
溪慕继续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美川努力克制住此时的情绪,她强自欢笑的看着溪慕,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从破烂的程度和翘起的页脚来看,应该是翻过很多次了。
溪慕看着递过来的笔记本,疑惑的望着美川。美川冲着笔记本努了努嘴,示意他翻开看看。
溪慕接了过去,轻轻地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面,只见上面写着:
我叫溪慕二十四岁
我与美川都是孤儿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目前无法治愈
病魔会使我失去记忆
直到忘掉自己是谁永远都不再想起
最后死去
溪慕看到这段话就愣住了。他捧着笔记本,眼睛还盯在上面,却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了壳,如一具阳光下的死尸,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感情,没有快乐与悲伤。包括记忆。什么都没有。
美川攥着笔记本的一角,溪慕却握的紧紧地,她怎么也抽不出来。
美川没说话,任由他就这么握着,保持着那个姿势,一言不发。
她慢慢走出了病房,然后背对着溪慕,关上了门。随着门关闭的声音响起,美川的眼泪便毫无保留的淌了出来。
她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呜咽了起来,紧咬住嘴唇,尽量让哭泣小声些,不被溪慕发现。内心的苦闷与多处的压力汇聚成一颗颗泪水,似泉涌汩汩的宣泄出来。
这几年来,她的提包里一直放着那个笔记本,那是溪慕还记得这些时写下的话。他当时也是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递给了她。他说:“如果以后,我还是像之前那样,满大街去问别人‘我是谁’,你就把它递给我。我才会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是谁,我为什么会这个样子。”然后轻轻笑着说:“以后麻烦你了哟,你可要每天都带着它,不能弄丢了。”
他当时的笑容那么清淡,又那么温柔,好似所有的无奈与痛苦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美川心疼他,用尽每一滴眼泪的心疼他。可溪慕总是能装出那样无所谓的笑容,舍不得用一滴泪水来释放压力。这就是他啊!多么可爱又可怜的他!
美川强撑起身子,默默地擦着泪,然后往主治医师的办公室走去。
医生听了美川的叙述,又看了看病例,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病人的病情逐渐加重,才会导致病人失忆的情况越来越频繁,看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医生,请你一定要想办法啊!他不是现在才失忆的,几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犯病了,直到现在。我有带他治疗啊!怎么会变得那么严重!”
“你先别激动,照你刚才说的那样,他三年前的记忆丝毫都记不起来了,现在又在逐渐失忆,可能以后,现在的记忆会像三年前一样,都被定格在他的‘遗忘区’,然后他忘记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到那时……”
“到那时会怎样?”美川急着问道:“会……会死……对不对?”
医生不再说话,只是抱歉的点了点头。
美川的世界像突然间崩塌了。老天真的喜欢这样捉弄人吗?作为孤儿的他们,已没有权利像别人那样幸福美满了,不再奢望会有亲人,有兄弟姐妹,有叔叔爷爷,所以他们不贪心啊,只要有一个和他们同样身世的人陪伴就够了。但老天就是这样,不愿让痛苦的人美满,也不愿让悲哀的人不再悲哀。多么残忍的老天!多么可恨的老天!
美川将眼泪擦尽,走到病房门口,深呼吸,然后用力的掀起嘴角,再自然地推开房门。
溪慕躺在病床上,微笑着看她走了进来,在她还未开口的时候就抢先说道:“对不起”。然后将床脚下的一张照片拾起,重新放到笔记本里,接着递给了美川。“总是忘记是谁,总是要问这些愚蠢又单一的问题……对不起”。
美川接过了笔记本,打开来,里面呈现的是她和溪慕在加拿大的一张合影。溪慕曾说:“记忆会忘却,相片却能够定格记忆。它会提醒我认识你,会告诉我,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美川将笔记本放回了包里,然后看着溪慕,她用力摇着头,想说自己不要‘对不起’,话却噎在喉咙,说不出来。
美川扑了过去,紧紧地拥着溪慕,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肩膀。
溪慕轻轻环着她,微微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的保存着那份仅有的尊严,不愿流出那个窄小而复杂的世界。他说:“坚强点儿”。美川就拼命的点着头,眼泪却依旧留着,淌到了溪慕的肩上,全汇到了一团,湿了一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