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今天起得晚,到了巳时才起来。
青荷撩开纱幔, 温声询问, “娘娘可是要起来了?”
“嗯。”
话落,青荷上前扶她。
宋琬刚扶着肚子坐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又闹腾,她摸着肚子笑了起来,语气带上一丝柔软, “大早上就闹, 母妃醒了你也跟着醒了?”
“小主子当然随娘娘作息, 膳房送来的燕窝还是热乎的,娘娘且先洗漱, 要快些用点东西才好,小主子多半也是饿了。”青荷含笑接话。
“皇上何时走的?”宋琬问。
青荷:“天未亮便走了,今日的燕窝是程楠进贡来的, 皇上特意让膳房做了给娘娘送来。”
宋琬眉梢止不住向上扬。
不过, 很快她便知道了最近流传的消息,端着碗的手都气在颤抖, 语气冷如冰窖,“给本宫去查, 我倒要看看是谁!”
秋和如实道, “恐怕还需要时间,奴婢今日去查了一圈,听说是浣衣局的宫女传出来的,可是昨日晚, 那个宫女投了井。”
闻言,宋琬脸色更为难堪。
对方摆明是有备而来。
当天下午,宋夫人又急急进宫,现在别说宫内了,宫外那些贵妇人,都在巴结她,都说宋贵妃是当皇后的命。
怕就怕在,这皇后没当成,丢了命差不多。
心底再慌乱,宋琬也沉住气,故作轻松安抚宋夫人,把人送出宫。
宋夫人刚走,宋琬觉得难喘上气,胃里一阵阵往上反,冷汗直冒。
“娘娘。”秋和上前要去扶她,发现宋琬纤瘦的手死死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人不仅是要害我腹中胎儿,还要害我宋家,本宫绝不会放过!”宋琬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来,望向秋和,“你说会助本宫,可还当真?”
秋和低眉顺眼,“奴婢是娘娘的人,听命于娘娘。”
宋琬神色又好了些,任由她扶着,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胎动,眼里闪过担忧,“皇上铁定知晓了。”
人啊,一旦有了顾虑,便会开始胡思乱想。
当天晚上季淮没来,说是还要处理政务到深夜,就先歇在御书房了。
宋琬也是辗转难眠无法入睡,一方面为了孩子,要强迫自己早睡,另一方面,心中郁闷猜忌,头疼得无法入眠。
皇上也不会日日来陪她,有时候忙得隔两三日也正常,她还有孕在身,一个月来二十日,已经后宫其余妃子眼红。
以往不会多想,如今却怕皇上是听闻了风声,她宋家从上次后,宛如在悬崖边上,一个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如何不怕?
伴君如伴虎,君王素来猜忌多疑,而身处宁安侯的位置,八面树敌,多的是人落井下石。
皇上没来,她以前还会去撒撒娇,这一次生了恻隐之心,加上怀孕又多想,发呆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
傍晚。
宋琬照例去走走,太医说多走动些,生产时少遭点罪,季淮叮嘱身边的婢女,到了时辰,便有人提醒她该去了。
宫中流言多,她还专门避过御花园,就是不愿见那些妃子。
皇上越是宠她,后宫的妃子便越盼着她不好,有些表面功夫都做不足。
偏偏冤家路窄,走在宫道上都能遇见贤妃,比起她的郁郁寡欢,对方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着水雾绿草百褶裙,外披绣着精美条纹的烟纱,手戴色泽透亮的翡翠,步伐缓缓。
“姐姐,又见面了。”她含笑出言。
“是啊,真巧。”宋琬瞧着她这方向应是从御书房那头回来,脸色收敛了些。
“妹妹今日还想去跟姐姐请安,路上遇见了皇上,皇上说姐姐未起,请安便免了。”贤妃说着还笑,“皇上对姐姐真好,姐姐怀孕也辛苦,所以妹妹也没去打扰姐姐休息。”
她说话时,宋琬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惜未能找到。
贤妃端起样子来,一字一句都说得恰到好处,仿佛两人关系亲热似的。
“是嘛?本宫倒不知。”宋琬笑。
“不知姐姐现在是否有空,倒是能一起坐下来喝杯茶。”贤妃又说,“前面又凉亭,哪里正对湖,风景甚好。”
“好,喝杯茶也好,哪儿清爽。”宋琬也没拒绝,两人一同前去。
她试图从贤妃行为举止中发现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现,贤妃最后还浅笑道,“姐姐眼下熬过生产这一关,有个孩子,也不会同我们一般,孤家寡人。”
宋琬抿了口茶,“那也得看男孩女孩,要是不一样,结果也差了些。”
贤妃神色自然接话,“升为母亲,生下来都是宝,平平安安生下来就是福气,都是皇上第一个孩子。”
“说得也是,本宫多虑了。”宋琬点头。
待两人散了,宋琬冷着脸,“贤妃今日倒是让我意外。”
青翠头脑简单,还来一句,“是啊,贤妃娘娘自从被禁足后,整个人都和气不少,感觉挺好的。”
宋琬没有附和,看向秋和和青荷,“你们两个去查一查贤妃这些天和谁接触,她身边的人又和谁接触,越详细越好。”
“本宫倒不信,这人作妖的性子,还能一下子变好不成?”
“是。”
“奴婢现在去。”
...
宋琬心情是忐忑的,多传一日,火便多烧一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一颗心都悬着。
当天就唤了李太医进宫,她轻声道,“本宫这几日总觉得火烧心,呼气不畅,夜里做梦多,三番五次醒来,睡得也不舒坦。”
李太医一听,神色也凝重起来,细细为她把脉,眉头拧着,“娘娘脉象平稳,气色红润,并无异常才是,臣开的安胎药可有一直服用?”
“还剩一副。”青荷在旁边回。
“除了方才那些症状,娘娘还未感受到其他不适?”李太医又问。
“本宫昨夜心跳加速,半夜冒冷汗,梦见一个女孩来找本宫,哭得大声,惊醒后又梦到三回,回回都哭,今日本宫身子便比前几日更不舒坦了。”宋琬说完看着李太医,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说,本宫这一胎,可是个公主?”
李太医愣了一下,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都说母子连心,本宫也觉得是个公主了,女孩子贴心,是个小棉袄也好,皇上也喜欢。”宋琬没等他回话,又这般说。
“娘娘...”
“本宫乏了。”宋琬支着的手撑着太阳穴,微微闭眼,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再给本宫开些安胎药吧,晚上也能睡得好一些,皇上近日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告诉他,本宫多调养几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微臣遵命。”李太医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宋琬才睁开眼,看向一旁的青荷,对方眼神了然,也退了下去。
宋琬重新又闭上眼。
当天,宫中又流传一个版本,其实贵妃娘娘所怀多半是长公主。
有些人说贵妃夜夜都梦到长公主来找她,可爱得很,一声声开口叫母妃。
又有人说,太医诊断,很有可能也是长公主。
贵妃那肚子,看着圆圆才是,一看就是长公主。
两股流言掺杂在一起,都分不清谁说的属实,真真假假,看起来更像闹着玩。
几位宫女聚集在一起讨论。
“哎呀,贵妃娘娘都怀了龙胎,不是生皇长子,那就是生长公主,根本不用猜啊。”
“就是,等生下来就知道啦。”
“一会太医说皇长子,一会又说长公主,都是他们乱传,一向都是李太医给贵妃把脉,我还听说李太医什么都没说。”
“就是,就是胡扯呢。”
...
莲清在宫门后,听着这样的对话,眼底闪了闪,转身快步往景清宫走。
用晚膳时。
宋琬走向桌子,缓缓坐下来,并没有拿起筷子,而是坐了一会,看了天色,等了莫约一刻钟的时间,才端起碗用膳。
她吃得极慢,青翠还担忧问,“娘娘,可是没胃口?”
“是有些没胃口,本宫也要吃些。”宋琬说着,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天色。
又过了半刻钟,门口传来脚步声。
元海公公站在门外,季淮走了进来,她作势要起身行礼,被他第一时间免了,“爱妃坐着便是。”
“谢皇上。”宋琬像是知晓他要来似的,还让膳房做了几个他喜欢吃的菜。
季淮坐了下来,看向她,“听李太医说爱妃身体不适?可是真?”
“嗯。”宋琬点了点头,美眸泛着担忧,“有几日了,原先怕皇上担心,一直未说,今两日越发严重,心跳得厉害,时常冒冷汗。”
她说着松手,手心全都是汗。
实际上,她紧张时也会不断冒汗,撒谎时有些心虚慌乱的样子与无措有些相似。
皇上脸色沉了沉,“忍着作何?和朕有何不可说?”
“妾身怕自己多疑,本就会胡思乱想。”宋琬起身往他那头走,季淮伸手去牵她,坐到自己身侧,她水润的目光望向他,“妾身错了,皇上别生气才好。”
“朕不生气。”季淮握着她的手,“昨日可是没睡好?还做了梦?”
“嗯。”宋琬点头。
李太医果真是事无巨细,悉数都与皇上说,辛亏她没起别的心思,不然皇上全都知晓了。
“你的自觉是对的,是个女孩,做梦找你哭也没好多虑,哪个孩子生出来不哭?”
“除了睡和哭,还会作甚?”
季淮后面的话,宋琬都没有听清了,她怔了怔,盯着他反问,语气还十分欢喜,“是个小公主吗?”
哪有什么梦,不过是她胡编乱造罢了。
生皇长子,然后坐上皇后的宝座,她从未敢这么想,皇上这般在意她,她只想生个公主,这样对于宁安侯和她,还有皇上都好。
季淮点头,“李太医今日与朕说的,月份大了,容易诊断出来。”
宋琬像是松了口气,眉眼弯了好些,“妾身还以为是皇子呢,近段时日,踢得妾身疼,一下又一下,可有力了,淘气得很。”
“公主也有淘气的,皇姐小时候也淘气。”
季淮说的是许阳长公主,如今嫁给异性候,脾气也火爆,加上又是皇帝亲姐,属于在府中横着走也无人敢说。
宋琬挽着他的手臂,“可是,妾身与皇上脾气都甚好,公主也要随我们呀。”
季淮侧头看她,嘴角浮现一抹弧度,“依朕看,随了爱妃会闹腾。”
宋琬也不恼,把他环得更紧些,一脸娇气。
知道腹中怀的是公主,宋琬一颗心是彻底放下了,用膳时胃口也好了些,季淮给她夹什么便吃什么。
“是不是朕没来,你便耍性子了?”季淮忍不住问。
“妾身才不耍性子,是皇上的小公主耍了性子。”她望着他,“皇上昨夜没来,小公主就入妾身梦里来,还哭着要父皇,皇上你说说是谁耍了性子?”
季淮笑而不语,给她夹了个丸子,过了一会才道,“朕今晚留下来陪你。”
到了晚间。
两人穿着寝衣入被,宋琬这半年其实被他惯得有些娇气了,入宫时教导规矩的嬷嬷告诉她,要与皇上分开而眠,一人盖一床被子,她如今不伺候皇上,却日日与皇上盖一床被子。
宋琬趴在他胸口,轻轻柔柔道,“待妾身生了小公主,妾身就把她带在身侧教养。”
说着微微昂头,红唇轻启,“过几年,妾身再给皇上生个小皇子。”
“怀了这个,就日日不舒服,还未生便想到下一个。”季淮手放在她柔顺的秀发上,忍不住取笑。
他的纵容到底让她生了胆子,娇嗔道,“就是想多给皇上生几个,皇上不喜我生的皇子么?”
“喜喜喜,你就是给朕生个金蛋,朕也给他建个金殿供奉着,可满意了?”季淮笑的无奈又纵容。
“皇上。”宋琬佯装气恼,尾音上扬着,眼底却含笑。
小皇子在哪呢?反正小公主要来了,她万般高兴,看谁还说她生的是皇长子,还说要当皇贵妃当皇后!
这回是公主,皇上便不会猜忌,也不会针对宁安侯府,她也彻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