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其道大刺刺坐在中军大师的帐内,不断以龙尊义的名义,向统军的将领发出指令,这些将领虽然不是和他一样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但大多数是他提拔到这个位置,对他的指令,丝毫不敢有违。
史其道心中升起一个奇怪感想,暗忖异日无论如何荣华富贵,也远及不上这一刻的一半威权,况且自己叛徒之名,再无可能洗脱,甚至蒙人也看不起自己,想到这里,手脚冰冷。
一路以来,他的目标就是要覆亡龙尊义,这类问题,不是不想,而是太遥远了,但在这一刻,这所有以往遥不可及的事,忽然变成即将降临的现实,不由他不想。
史其道暗忖,假设自己现下领导全军全力抗蒙,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刹那间,他感到历史已在他手上,随着他的意愿而改变,想到这里,史其道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液运行加快。
这时,一把低沉的女子声音在帐外响起道:「谁敢阻我」跟着数声惨叫响起,一个头颅滚了进来,史其道认得是自己一个亲随,不禁大骇。
一名女子手持一长一短双剑,旋风般冲了进来,双剑斜刺史其道。
史其道掣刀在手,努力对抗看双剑发出来的杀气。
那女子当然是祁碧芍。这时她头发散披,全身伤痕。
祁碧芍道:「龙尊义何在。」
史其道听她直呼龙尊义之名:暗呼不好,看来今次龙尊义也不能作为他的挡箭牌。
史其道沉声道:「龙大师刚回营休息,祁先锋有话慢讲。」
祁碧芍道:「我看龙尊义不是回後营休息,而是给你送回地府休息了,是吗。」
剑光一闪,两支长短剑幻化出两道白芒,一上一下,直向史其道刺来。
史其道一咬牙,运刀上下封架,一连串兵铁交鸣的声音,刀剑迅速地接触了几十下。
史其道暗叫不妙,这祁碧芍武功高强,直可与程载哀相比,现在只希望阿法监等及早赶来,否则性命难保。
帐外的其他将领,见帐内刀光剑影,素知祁碧芍武功高强,那敢插手。
况且祁碧芍因无後援,致全军尽墨,他们也有所闻,心内是同情祁碧芍。
史其道在生死的边缘,死命挣扎。
阿法监、点苍双雁和乔装了亲随的一众蒙方高手,这时驰进营地。
何、程等同时一愕,远方火把无数,把营地正中处照得如同白昼,人声嘈吵。
阿法监道:「那处不是中军帐,龙老儿的营幕吗?」
程载哀在後沉声道:「我看是其道出了事,快去」众人一夹马腹,十数骑在密密麻麻的营帐间穿插,同着中军大帅帐幕驰去。
很快便到达大帅的帐幕前,这时几乎全部带军统领级的领导人物均集中在此处,一圈一圈围满了龙尊义的兵员,手执火把,把帐幕围在当中,水不通。
一个将领见阿法监到来,连忙上前道:「何指挥回来就好了,不知如何,祁小姐和史副帅两人在帐内勤起手来。」
阿法监心中一凛,祁碧芍武功高绝,自己这方除了程载哀外,单打独斗,无人是她对手,正在犹豫,程载哀一众,开始移向一角。
阿法监知道程载哀看穿他的心意,此举无异要他自己应付,惟有硬起头皮,同左右双雁招呼一声,叁人一齐向大帅帐走去。
众将领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阿法监和点苍双雁叁人来至帐前,帐内兵刃之声倏然而止,令人不知内里玄虚。
阿法监朗声道:「祁小姐,万事好商量,何必动武,蒙人现在虎视耽耽,我们先来个笼里反,使亲者痛仇者快。」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周围的将领纷纷出声附和。
一阵凄厉的笑声从帐内响起,其中哀愤无限。
众人毛骨悚然。
笑声一止,祁碧芍在帐内厉声道:「龙尊义大帅何在?我们在这里闹到天翻地覆,为甚麽不见他出来干涉。」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曾四出派人找龙尊义,但他便似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他的近卫亲随,却说他最後和史其道在一起,看来有些可怕的事情经已发生了。
全场鸦雀无声,原来祁碧芍手持一长一短双剑,长长的秀发垂在两边肩上,浑身是血污,站在帐门之前。
背後帐内全无半点声息,史其道也不知是死是生。
祁碧芍闪闪生芒的眼光注定何法监,使他胆内生寒。
祁碧芍这手高深莫测,控制了全场的情绪。
何法监知道史其道不发援兵助祁碧芍,已激起公愤,纵使以往站在史其道一边的将领,随时会倒戈相向,况且一直以来,他们有龙老鬼这个挡箭牌,龙老鬼已死,所以目下一下子应忖不妥,可能是万刀分的下场。
祁碧芍道:「史贼已招认自己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你还想否认吗。」
这几旬奇峰突出,周围数千将士,一齐哗然,忽然又一片默静,原来都想听何法监如何对答。
何法监仰天长笑,掩饰心中的惊慌,跟着喝道:「祁碧芍你以下犯上,杀害史副元帅,现今又含血喷入,意欲同为?」
他不敢指祁碧芍杀龙尊义,因为知道这是没有人相信的。
祁碧芍的忠义,早深入人心。
祁碧芍游目四顾,视线射到程载哀等身上,心中一震喝道:「你们是甚麽人?」
随着她的目光,所有火把同时高举,照向程载哀等十馀人。
程载哀仰天大笑,手一扬,一枝火箭冲天而起,爆出了一团红色烟火,鲜血似地染缸了天际。
程载哀一跃而起,直向祁碧芍扑来,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祁碧芍,群龙无首,再多上一倍人,也起不了作用。一时刀光剑影,展开混战。
祁碧芍一跃向何法监凌空扑去,两剑无孔不入地向他急刺。
何法监拔出背後双节棍,拚命封架。他那是祁碧芍对手,何况身边尽是龙军,转眼连中数剑,虽然不是要害,心理上的影响非常大。点苍双雁这时不知转到那里去。
程载哀劈飞了几个挡路之人,堪堪扑至连连後退的何法监身後,正要出手。
祁碧芍倏地向後退,阿法监向後便倒,刚好给程载哀扶着他的体,只见他眉心露出半寸许的剑伤,鲜血激溅而出。祁碧芍退得不知所踪。
蒙古军的号角传来,营地四周出现了无数的火把,漫山遍野都是一队又一队威武整齐的蒙古骑兵,直杀入营内。决定性的时刻终於来到。程载哀身形一跃,掠空而去,直追祁碧芍消失的方向。
祁碧芍退入己方的将领丛中,无论往日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敌人,都期待的看着自己,知道现在已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心下一片茫然。祁碧芍一振精神,沉声道:「第一军和第二军负责外围的抵御工事,第叁军、第四军和第五军,待在内围候命。」
各将连忙领命而去。
祁碧芍跟着道:「如若我有不测,便由第叁军的陈准负责指挥。」
陈准绝非甚麽人材,只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也只好被任为先锋。
祁碧芍知大势已去,就算岳飞再生,也是难挽败局。
蒙军冲破了几个缺口,冲进了己军的腹地之内。
好像扑入羊群内的猛虎,纵横冲杀,使己方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程载哀出现眼前。
四周杀声震天。
这不是一个战场,而是屠场。
祁碧芍心中狂叫,即管到了十八层地狱,也要找龙尊义这老糊涂算账。
程载哀道:「素仰祁小姐双剑合璧,今日得此良机请教,至感荣幸。」
祁碧芍眼射奇光,沉声道:「我不欲与你相斗,走开吧。」
程载哀奇道:「动手与否,看来已不由你作主。」
祁碧芍轻轻道:「程载哀,我们同为汉人,在此以命相拚,你不觉惭愧吗。」
程载哀默默无语。
他现在是棒打落水狗,算不上光荣的事。
便在此时,一把声音在他身後响起:「程老师暂请稍歇一会,这处请让卓某处理。」
卓和大步走来,身旁尽是一众蒙古、色目和蒙方的汉人高手。
祁碧芍心中一震,己方是一败涂地了。心中忽然想到传鹰,暗喊一声,传郎永别了,提起双剑,直向卓和扑去。
见祁碧芍冲来,卓和知她存下死志,一挥手,身後高手汹涌而出,如狼似虎扑向这名震江湖的红粉艳后。
祁碧芍夷然不惧,击剑凌厉地向扑来的两人攻去,置背後袭来的兵器不理。
五件兵器一齐刺在祁碧芍身上,她的双剑亦刺入了面前两人的咽喉。
祁碧芍运功一震,全部兵器飞弹开去。
她全身已受伤无数和疲劳、神经麻木,她甚至感不到伤口传来的痛苦。
一掌无声无息从背後拍来,卓和的声音从後面响起:「小姐请上路吧!」
就在这一刹那,一种低微的啸声在极遥远的地方响起。
一刹那後,那啸声已响彻云霄,震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时卓和一掌刚印在她背後,祁碧芍口中一甜,喷出鲜血,全身乏力,轻飘飘地向前跌去。
刚好一人迎面赶来,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祁碧芍勉力一望,全身一震。
竟是朝思暮想的传鹰。
传鹰一把抱起祁碧芍,直向卓和冲来。
卓和魂飞魄散,双纲全力攻去。
传鹰一伸手,穿纲而入,一拳打在卓和胸前。
卓和一个身子轻绵绵地离地而飞,他听到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所有荣华富贵,千里威权,都离他而去,变成和躺在地上其他体绝无任何分别的另一条死。
传鹰缓缓望向怀中玉人,花容惨淡,气若柔丝,全仗自己输入的真气护着一命。
围着两人的程载哀等蒙方高手,惊若寒蝉,以至四周全无半点声息。
没有人敢走近两人。
传鹰是众人默认天下无敌的高手。
在大众环伺下,传鹰轻声在祁碧芍的耳边道:「碧勺,你有甚麽未了之恨,让我给你了结。」
讲完环顾众人,又道:「要不要我将他们全部宰了。」
包围着他的人一齐面色大变。
内围的人开始退向外围。
传鹰的威望,震慑了每一个人,没有人觉得逃走是耻辱。
祁碧芍沙哑的声音道:「我很开心,有你在这里,便像那次在西湖畔时,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我不要杀人,叫他们走,我只想我们两人在一起。」
这刚强的女子,在死前终於显露出柔弱无依的一面。
传鹰的眼睛扫射了众人一遍。
围着的众蒙方高手感到他的眼光胜似电光,显然心头一阵震悸,全身发软,这样的敌人,如何可以对抗。
也不知是那人先走,一忽儿全部退得乾乾净净。
祁碧芍在传鹰怀中看着星空,喃喃道:「传郎,我时时在想,我的故乡,应该是在那一粒星的旁边。」
传鹰台头一看,天上无数星点,也不知那一颗才是祁碧芍的故乡,低下头刚想再问,祁碧芍早已气绝。
传鹰一声悲啸,全身不断抖动。
这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人」的「悲痛」。
祁碧芍便像路上扬起的尘埃,随风而动,不由自主。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