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给两人倒了酒,笑着点头:“清茶浓茶,适合自己的,才是好茶。茶之道,博大精深,我参悟不透,只好自己种了来体会了。”
一旁的妻子嗔怪道:“又在搬弄你那一套糊弄人的理论了。”然后又对着两个人说道,“我家夫君整天除了往县衙跑就喜欢卖弄这些花花草草,二位莫见怪。”
清染摇头:“夫人说笑了,夫人和大人的感情,似乎很好啊。”
如今已经三十多岁的妻子破天荒地红了脸,低下头给儿子盛饭:“我要是早知道会跟他来这么个鬼地方,当初还不如留在望都,不跟他来了,望都多好啊......”说着画风一转,.“我听二位的口音,也是望都人士吧?”
云澈一愣,随即笑:“夫人真是厉害,这都能听出来,我们正是从望都而来,此番来此,是送挚友骨灰回乡。”
妇人和莫宁的脸色都变了变,客死异乡,还真是让人伤感的事。
吃完了饭,两个孩子吵着要听娘亲说京城望都的故事,妇人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抱歉地对着两人笑笑,便领着孩子到里屋去了。
云澈一直奇怪为什么要给孩儿起茶儿这么奇怪的名字,莫宁这是有多喜欢茶。
莫宁送他们两人离开的时候,留了个信物给他们,说是难得见到从京城来的朋友,不知为何对二位也十分投缘,总觉得能感受到故人的气息,望以后还有机会来此,尽管可以来找他。
云澈笑着收下了,觉得莫宁这人给人感觉还不错。
而清染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骨灰盒。
离开了莫家,清染停在小镇入口的大树下,两眼茫然。
“他想见的人,都已经见到了吧?我们现在要去哪?”云澈很贴心地问。
清染想了想,抬手指着小镇后山山顶的位置:“那里。”
云澈会意,点头道:“好。”
后山山顶上。
清染找了个相对比较平坦的位置挖了个坑,把骨灰盒埋了进去,一同放入坑里的,还有一个连着同心结的玉佩,那便是莫宁给的信物。
他说会对两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是对着骨灰盒里的清茶说的吧。真正跟他熟悉的人,是他啊。
他那么爱茶,对茶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就连两个孩子的小名都能起名为“茶”。
清茶,他心里是有你的,他一直没忘了你,在这里,你可以一直高高地望着他,感受他的生活,他的喜怒哀乐。
你永远,不会离开他。
飘零一世,愿最后归根的这片净土,能够还你安宁。
清染想了想,最后找了一块木牌,在上面写了“清茶”两个字。
两人在这山间眺望了许久,最后缓缓走下山去。
夜间小镇,繁星高照。
莫府里面欢闹的孩童声音已经散去,莫宁今日见了那两个陌生人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心口的位置,痛感明显,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
身上传来轻微的压迫感,莫宁回头,宋泠正将一件披风往他身上披。
“夜寒露重,不要着凉了。”
莫宁握住她的手,笑笑。
繁星满天的夜幕下,轻轻将这个一直跟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女子拥入怀中。
回望都的路上,云澈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清染,如今,鸨头因为银珠粉一案落到这种境地,男馆也已经不复存在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清染看着远方,想了想,然后缓缓道:“过了这个镇子,我们便分开走吧。”
云澈惊:“什么意思?”
“你回望都,我打算去江南一带生活,据说那里景色宜人,气候湿润,是个很美的地方,很适合养人。”
云澈正想说我跟你一起去,清染就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云澈,你还不知道我的过去吧?”
云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摇头。
“也对,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你,想听吗?”
云澈狂力点头。
其实他早就想问了,但是怕清染不愿意提起伤心事,所以就一直忍着没问。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他肯自己开口告诉他的那一天。
清茶说的对,清染比他幸运太多。
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只是因为幼时父亲做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之后父亲又病重,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之后撒手人寰。
再后来,他家乡的小镇遭到强盗洗劫,不止所有钱财被抢劫一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居然屠村,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百年安宁的村子就这样被毁了,满目疮痍的家园,再也回不去。
他是少数幸存者之一,他一直没有忘记,娘亲倒在血泊中对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活下去。”
所以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没有放弃活着。
在他看来,活着,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官府派了人来,把他和其他幸存的孩子一起带走。
路上,那些孩子总是欺负他,说他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弱,喊他豆芽菜,小白脸,娘娘腔。
他不还手,也不反抗,就那样任他们欺辱。
后来他被带到知府老爷的府上,被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强压在床上亲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就喜欢他这样的,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妖媚的男孩。
清染可以忍受被人欺负,却没法忍受被一个男的这样,于是一脚踢了他的下身,趁乱逃了出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逃出了那里,却一直逃不开,这个命运。
后来,他遇到了刚刚成为鸨头不久的清茶。
清茶需要好好整顿男馆,壮大他的规模,正在四处搜寻像他这样的男孩子。
清染还记得清茶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整个人的眼神都亮了,可是一瞬间,似乎又多了几分爱怜。
清染不知道,那是因为清茶看到他,就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们,一样都会红。
清茶带走了清染,给他吃,给他穿。
清染跟大多数刚来到这里的男孩子一样,起初都是不愿意接客的。
那晚,清茶把他叫到自己房里,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我可以让你做清倌,不过,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对于那时候的清染来说,只要不接客,他什么都可以做。
真的,在他看来,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个,而且,还是面对着没有感情的人。
所以后来,除了琴棋书画,步法舞姿,清染还需要修习的一项,就是对催情药的抵抗。
寒冰室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方法,其他很多奇奇怪怪却都同样让他痛苦的那些,他都不愿意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