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后院映蝶盘着腿坐在绿叶成荫的大树下手中的枯树枝正恨恨地往泥地里戳。
该死的唐逸幽!不知好歹的家伙!居然敢摆脸色给她看早知道就任他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生吞活剥算了干什么要多管闲事反正他又不领情搞不好还会埋怨她破坏了他的飞来艳福呢!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彷佛有千万根细针往心窝里刺微妙的酸味搅得一把火直烧上来。
唐逸幽一处理完手边的事务立刻赶到后院一眼便在树底下寻着心之所系的佳人。
「蝶儿?」他蹲身在她面前。「怎么啦?还在生我的气?」
映蝶闷着声充耳不闻。
唐逸幽叹了口气。「妳替我解围我很感激但是蝶儿妳怎么就学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妳可知妳那番话有多伤人一个姑娘家哪承受得住?万一她当真想不开妳我岂不是要担着这个罪孽过一辈子?吕红并不坏严格说来她的处境很令人同情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如果可以我是希望能帮她些什么的。」
「那你去娶她呀我为我的鸡婆道歉。」声音漾着点点寒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妳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今天不管是吕红或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希望妳这么待她妳难道没现妳这样的性子很难在人群中生存。说话留点余地将来大家见面也不至于太尴尬妳又何必定要给人难堪?」
他这是在指责她吗?
该死!她为什么觉得心头阵阵刺痛?
习惯了他的温存体贴头一回他为了别人不去顾虑她的感受她才知道原来没他珍怜的滋味竟是那么难受——
「没错我就是这么冷血无情毒如蛇蝎办不到你唐大公子的宽大为怀你最好离我还一点免得那一天我心血来潮将你啃得尸骨无存!」
唐逸幽一阵沉默。
修长的手勾起她优美细致的下巴细细审视她幽冷倔强的小脸好一会儿方才轻缓地开口:「看来我将这事处理得很糟糕妳若不是受到伤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傻蝶儿呀我并不是不在乎妳的感受也许吕红是因此受了很大的伤害但追根究柢我最在意的是不想妳这般冷酷我看了心痛妳明白吗?」他低低一叹。「我不晓得我和吕红的对谈妳听到了多少我很明白地告诉她我心中已让另一道倩影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它人了。」
映蝶脸色一僵。「拿开你的贱手!」
她利落地拍开唐逸幽的手寒着俏容起身。
「女孩家说话要干净些。」他无奈地道。
映蝶不想去探究自己为何而恼窜起的赤焰在胸口狂烧扯起一把纯白的芍药花一扔像要宣泄什么一脚踩了下去。
他无奈地摇了下头。「万物皆有灵性它们又不欠妳什么何必伤及无辜。要真心中恼怒就冲着我来吧。」
他就这点最讨人厌!凡事总抱持着只要每个人都好他一个人受伤害没关系将一颗柔软仁慈的心分送给天下人人格完美到不可救药!
彷佛看穿了她的思绪他转过她的身子直视她眼瞳深处。「我并不完美至少我现在很后悔。如果早知会伤到妳我情愿由着妳不去理会吕红受了多深的伤害自私得宁可用尽所有力量来保全妳不在乎愧对全天下我的心始终只给一个人妳懂了吗?蝶儿?」
他……他说了什么?
是幻听吗?她不该以为……在他幽邃的瞳眸中看到了浓挚的情意……
不不可能的!
她拚命甩头想让神智清醒。他们之间怎么可能陷入情感的纠缠这太荒谬了!
温柔的双手覆上娇容制止她晃动的头深深凝睇她迷茫的容颜他心折地叹息了声唇依向她——
思绪陷入混沌她知道她该闪开然而面对那张迫近的出色俊颜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完全失了反应任一抹温热袭上红唇。
他的吻很轻、很柔就像他的人一样永远带给人甘甜温存、如沐春风的感觉。
有如蝶儿嬉花是那么灵巧、那么珍宠的拂吻诉说无尽轻怜爱意……他向心头狂烈吶喊的渴望投降缩紧双臂加深了亲吻的力道敲开贝齿寻着珍爱的丁香。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掠夺他找到了足以用生命去坚持的事物从不渴望什么的心让映蝶轻易地挑起了渴求今生他只要她。
他的舌挑动了她的与她纠缠。
映蝶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不或许该说所有的感觉全在一剎那间爆开来使她无法去辨明什么成分居多昏昏沉沉的思绪随他舌尖的起伏翻飞……
他不是醇酒却能醉人。
缠绵稍歇他微退开寸许。
一待唐逸幽离开她缓了迷情魔咒她倏然惊醒猛地推开他。
唐逸幽未料她会有此举动退了两步。
「蝶——」
她的动作太迅一转眼她已抽身而去。
幽沈的容颜覆上落寞。他没去追知悉她轻功极佳不想白费心力。
纵然追上又能奈何?
她想逃因为尚有难解心结所以他不逼她留她喘息空间。
然她又能逃到几时?
她的心太过迷离有情还似无情他看不透。他最怕的不是他看不透她的心而是连她都看不透自己的心。
「蝶儿呀蝶儿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妳敞开心胸接纳我呢?」
他深知这辈子他是为她蹉跎到底了。
躬尽一生绝不言悔。
※※※
只是这片痴绝情意她能否懂得?
映蝶躲了他一整天。
入了夜他终于在院子里找到她。
想了一天她有结论了吗?
他隔着一段距离站定轻唤:「蝶儿。」
她没回头仰望明月的目光不曾移动半分。
他又道:「我去妳房中没见到妳的人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消失了?」声音不轻不重没有情绪。
没错她是想过就此消失。
逃离他后许久不曾乱了方寸的她度为他而心神大乱当时她是真的想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走不开。
是因为身上所负的任务还是其它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之她就是无法潇洒地一走了之。
于是她回来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面对他、愿意让今早的事有所延续那只是意外——一个该死的意外!如此而已。
她不想去剖析当时她为何全然忘了反抗、任他为所欲为反正这种事不会再生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若再有所冒犯她不会再对他客气!
「妳会吗?」他问得很轻但她听出了他的紧张像是屏着气息问出口。
她收回目光朝他投去一眼。「我想走你拦不住。」
「是的我知道。留人容易留心却难上加难。」她若真心想走他会坦然放手即使心碎。
「但是答应我蝶儿。别无声无息的消失当那一天到来时让我在有限时间中能够好好看妳最后一回——」
可恶!这人怎么连面对感情都这么无欲无求?他就不会索求她的回报、永远占有她吗?
毫无道理地面对这样的他她竟然会泛起酸楚的感觉心弦隐隐扯疼——
「你知不知道你的个性很讨人厌!」她以极伤人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他泛起苦涩的笑。
这该算是懦弱还是温吞?除此之外他不晓得如何去诠释一份感情。
她若能付出不需要他索求;若不能强要也要不来他不想让她为难一切随她去做取舍。
他会非常、非常尊重她不管她做了什么样的抉择。当她需要他他能够给她一切;当他的存在成了她的困扰他也会默默求去。
别人是如何诠释感情他不想去分析也做不来那样。他的爱便是如此不想成为烈焰不愿烧灼她不忍她受那样的痛。
如果这份情不是她要的他认了。
「将披风穿上吧!」深深的喟叹源于对她的心疼。「妳总是不爱惜自己。」
这几乎要成了他的习性了正欲将由她房中取来的披风拿给她映蝶便在他靠近她时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她心惊地现他身上的气息竟会勾起她的迷乱一如今晨——
为什么?他的气息为什么能够侵入她的灵魂左右她的心绪让意识背叛她就像她的心已不再是自己的……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她的心早在许久以前就已层层冰封锁在黑暗的角落连她都找不着了他一个不懂掠夺为何物的人又岂占得去?
「蝶儿?」连他的靠近都教她打心底排斥了吗?
他的情不自禁成了侵略行径是他亵渎了她他还能说什么。
「再过来我会杀了你!」她死瞪着他。
「妳会吗?」清亮的眸子望住她。
「何妨一试?」没有温度的眼眸回视他。
「我并不介意的。」
「我真的会这么做!」她几乎是失控地叫出声来。
这个白痴!是不是真要弄到只剩一口气他才会相信?
「我知道但我就是爱妳无怨无悔。」缠绵深情尽诉于轻幽的凝眸中。
「爱我?」她似有若无地重复尖锐地笑了。「别轻易说出恒古的字眼你了解我、知道我来自何处、知道我的身分、知道属于我的一切吗?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居然就随便开口承诺!」
「妳来自何处、妳的身分、妳的一切那都不代表什么重要的是我只看到现在这个令我情牵的妳至于妳的过往我知不知道并无差别如果妳不想说让它就此深埋在记忆的洪流中又有何妨?
「妳知道我不是轻浮之人说出口的话我会用一辈子承担。打从我因缘际会的将妳救下妳睁开眼、对我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妳这张冷傲又倔强的容颜便已深刻地烙在我的心版上再也抹不去了。」
「是吗?」她昂起下巴冷讽道:「就算我告诉你我是杀手?而且是一个正想取你性命的杀手?」
「我知道。」平静的音律在冷寂的夜中激起惊涛骇浪!
「你……你说什么?」她惊讶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知道妳是杀手也知道妳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她若不愿说他可以配合着她一直故作无知下去但她已主动道出一切他也不会欺骗她、隐瞒他早已知悉的事实。
「你……胡说!」他有一度几乎要踏入鬼门关差点就死在她手里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又再一次看穿了她的思绪。「如果妳指的是那一晚——」他顿了下。「我确实知道茶中有毒。」
她傻了眼。「怎……怎会?」
「在扬州人人称我妙手神医妳忘了吗?换作寻常人也许不易察觉但我习医多年对药与药的敏锐度自是不低它虽无色无味但未沾唇前我还是知道了。即使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它绝对含有极剧烈的毒性!」
映蝶过于惊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真的知道!
天哪这个白痴!他明明知道却不揭穿还喝给她看他根本是存心想死在她手里!
如今想来他那天说了那么长一串话……那是在交代遗言!而且唯一叮咛的是希望她这个想取他命的人平安快乐……
「唐逸幽你这个疯子!如果当时我没来得及挥掉杯子你现在已经没命了!」一把火往上冒她气得大吼。
「我很感动。」毕竟她最终仍是改变了心意不忍杀他。
「感动?」她想要他的命而他居然还说他很感动……他神智不清了吗?
「妳还不懂吗?想取我的命从来就不须多说什么我早就将它交到妳手中。就算当时妳选择了结束它我也不会怨妳妳会这么做总有妳的理由现在愿意说说妳真实的身分了吗?」
她不语幽沈的目光习惯性地瞥向苍穹中那晕黄的光芒一道没有温暖、只有凄寒的光芒。
她想看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当年的灭门血腥毁掉了她的幸福、她的人生希望她这唯一的漏网之鱼也同时将姓名随着亲爱的家人一同埋葬在那场梦魇当中哀莫大于心死。
她无法思考在那时她只知望着幽冷的寒月灵魂空空洞洞于是他们便唤她寒月。唐逸幽也没让她失望随着她的目光遥遥眺视一轮明月缓缓开了口:「绝命门是江湖中以冷绝出了名的杀手组织而寒月、无尘都是绝命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般来说寒月极少接任务据传闻一直是无尘以守护者姿态为她担下一切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寒月有接手的机会人人尽说寒月是无尘最珍爱的女人也因为这样绝命门中没人敢打寒月的主意。
「她惯用蝶影针取人性命故以此为名原因在于针之时空中便会挥扬出绚烂的蝶影通常见着蝶影那一刻便是目标物命亡之时空留一抹冷香。」停顿了下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她。「妳就是寒月吧?」
一连串的震惊过后她已能学会不再讶异。「你几时知道的?」
「很久了我曾在无意间现妳身上的蝶影针。」
独门暗器都还没使出就被人现了她还想杀什么人?杀个鬼啦!
要让无尘知道她不被骂惨才怪。
敛眉凝思了许久他轻问出口:「妳和无尘——真的是那样的关系?」
她别开脸神色不大自然。「不关你的事。」
「告诉我!」他扳过她的身子声音中有着压抑的痛苦。「妳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她抿紧唇硬是不答。
「他真的爱妳吗?那么妳身受重伤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他人又在哪里!」他不能忍受无尘拥有了她却不去珍视她她必须过得好他才能坦然放开她。
「他出任务去了根本不晓得这件事!」她本能地出言护卫。
无尘并不欠绝命门什么若不是为了守护她他不会沦为杀手欠无尘的穷尽一生也还不完她不容别人再曲解他。
很明显了是吧?
她的眼只看得到无尘。
他深吸了口气。「我想我懂了。」
内心的悲哀很浓、很深但他不会说。「再问妳最后一个问题。妳的任务除了取我的命外可有其它?」
「取一本传闻中记载武林绝学的秘籍。」所有的事都摊在阳光底下了她也直言不讳。
「我没有。不管妳信不信那是误传。」若有他会毫不犹豫地交给她。
这项传言他多少也有耳闻但并没去在意也未曾多思去澄清未料今日会为他招来杀机。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我恨清楚绝命门的门规为了促使杀手将任务完美地执行绝命门订下极严苛的规定当门下杀手不能完成使命时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而这代价便是性命。」这也是那晚他愿喝下毒水成全她的原因拿他的命换她的他认为值得。
映蝶无言以对。
他说得没错。杀手这一途比任何行业都要现实残酷只要有一回失手绝命门便再也容不下。
唐逸幽并非江湖人怎会对江湖事有这么深的了解?
「所以妳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回绝命门复命我绝无怨尤只要妳能保证这是妳要的并且不会后悔我想回到无尘身边后他会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妳我很放心;第二留在我身边与我相守一生别再管什么任务我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妳不论多艰难我都会助妳脱离杀手生涯。」
保护她?这蠢蛋说的是什么鬼话?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妄想要保护她真是不自量力!
「你不怕死?」她真的很讨厌看他那八风吹不动的表情好像天塌下来都撼动不了他。
为什么在谈及生死时他还能这么平心静气?
「怕。但死得其所又有何惧?」他抬眼看她。「这就是妳的答案吗?」
「你说呢?」
轻敛的眼覆去其间的深愁。「成全妳。」
他移近一步。「动手吧。」
「你……你……」胸口一阵紧窒像压着什么透不过气来心绪纷纷乱乱……
能吗?她真能毫不留恋地杀了他?
她的手沾了无数血腥却从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双手将性命奉上任她去了结……那双清湛的眸子依旧是无怨无恨柔柔地盈满深情……
扬起的手怎么也挥不下。
「妳的犹豫是否有所留恋?」这样就够了她并非无动于衷付出的一片深情并不冤枉。
「你胡说!」她惊斥。
「是吗?」他戚然道。「蝶儿妳不诚实!妳对我明明有感觉妳的于心不忍便是最好的证明。」
「住口、住口!」她狂乱地叫道拚命抗拒他的话。
「我不说妳就永远不打算面对了是不是?问问妳的心若对我全无眷恋大可一掌挥下一切便真的结束了妳知道我不会恨妳的又为何……」
为什么反应要这么激烈?因为他一针见血的言语正是她最心慌的症结吗?
像要抗拒什么、又像要阻止、否决一切惊乱之下未加思虑地一掌击去!
他不闪不避。任致命的重创袭来。当映蝶觉时已收不回掌式惊骇之下她只写得及收回七成功力这一掌他硬生生的受下。
两人同时跌退一步。
突兀的收回功力体内一时受不住巨大的冲击真气大乱遭受内力反噬的她亦受创不轻。
尽管只是三成功力对他一介文弱书生来讲也够致命的了。
一道血丝自嘴角滑落他的眼终于流露出深浓的哀怆。
「你……你……为什么?」她问得茫茫然然失了神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闪开没想到……
这个白痴!他不是随便说说他是当真甘心死在她手中!
他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耳边传来桑语嫣的惊喊:「天哪幽哥!」她奔向他听到她的叫声唐逸农也随后跟出。
「怎么回事?幽哥你……怎么会这样……」语嫣颤声问伸手去扶他收不住的泪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
「对……不起嫣儿……」为了映蝶他让所有关怀他的人伤心其实一意顾全映蝶的他也是自私的吧!
他为他的任性道歉。
唐逸农一脸沈鸷看了看情况冷冽地盯住映蝶。「是妳?」
「别……逸农!」他撑起身子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挡在映蝶身前。「别……为难她我……我……」他呼吸渐渐急促。
映蝶不一语神情空洞地看着他。
他忧伤地抬眼。「请妳……多珍惜自己些……蝶……儿……」声音逐渐微弱再也听不清他的呢喃夜一定很深了因为……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好黑、好暗……
失去知觉的身体往下滑她接住了他。
他死了吗?就这么结束了?
麻木的意志无法感受其它像是灵魂抽离了身躯……飘飘忽忽……死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她?
「大哥!」
「幽哥!」
惊叫声唤回了她些微神智唐逸农由她手中夺过唐逸幽飞快地奔回屋内。
苍凉的月影下再无人嘘寒问暖孤孤单单滑落地面的披风也失去了他的温度……
原来在这天地间她竟是这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