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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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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求悔又病了,在生辰过后没多久。

她想,是那一夜与大哥在楼台外赏月吹风所引起的,瞧,她这身子骨真是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

喝着又苦又烫人的葯,她忽然好想念姊姊。

没有爹,没有娘,姊姊又远在天边,她孤零零一个人,软弱得想哭。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孤单,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了。

夜更深的时候…

房门悄悄被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移近床畔。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默地、深切地睇凝着她。

那张略失血色的容颜,看沈了他的心。

这庄内的事,哪项瞒得过他?尤其是关乎到她。

总是如此,时时为她牵念萦怀,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关怀探视,只因他很清楚,见了他只会让她病情更为加重,不忍见她受惊的面容,久而久之,便只能在入夜时,才能放纵自己前来,确认她依然安好来平定惶然的心。

弯低身子,轻抚她的额,确定温度正常,他放下心来,无声地在床畔坐下,轻握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心灵也能感到平静。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去留意,直到远方传来第一声鸡啼,他浅浅叹息,举止轻柔地替她拉好被子,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房门无声掩上的同时,床内的云求悔也睁开了眼,盯着掌心残留的余温,怔然失神。

***

一直都以为她是孤单一人,如果不是那一夜辗转难眠,她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默默伴着她,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难以言喻发现那一刻的感动,好深好深的震撼揪紧心房,她不敢出声、不敢移动,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而他,伴她到天明…

大哥为何要这么做?他还当她是最心疼眷宠的小妹吗?可是这些年,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很好啊!她甚至曾经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他!

心头纷纷乱乱,而他,也夜夜相陪,她从迷惘无措,到平静接受,最后甚至期盼起他的到来,驱走心底那股仿佛被遗弃的孤寂…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克服不了恐惧,却又利用着他。

房内多了另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息,她知道是他来了,他的步伐举止都是无声无息的,但她就是知道。

感受到他正凝视着她,她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莫冷霄轻按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息平稳许多,不若前些天的气血凝窒紊乱,气色看来也好上许多,他安了心,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没如前几天般留下来陪她,而是悄然退开。

感受到他的离去,云求悔心一慌,无暇细想,睁眼喊了声。“大哥!”

莫冷霄不无意外,愕然挑眉。“还没睡?”

“呃…睡得不熟。”她心虚道。

“嗯。”莫冷霄淡应。“那我走了,你多睡会儿。”

“大哥!”她急喊。“你、你…”

“怎么了?”他不解地凝眉,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这简直像极求欢男女的对白,尤其是在这种地点、这种时机。

莫冷霄干涩地轻咳了声,命令脑袋瓜别净转些龌龊思想。

他挑了个能让她看得见,又不至于对她造成压迫感的距离坐下。“我等你睡了再走。”

云求悔安心躺了下来,雪嫩颊畔偎蹭着软枕。

“身体好多了吗?葯有没有按时吃?”

“有。”她轻应。

“那么,”他停了下。“我明天要起程到北方处理一些事情,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要出远门?”她弹坐起来,莫名地慌了。

“有问题吗?”莫冷霄拢起眉宇。以往他们十天半月不曾见上一面都是常事,常是离家月余归来,她都没发现,而他也不会刻意告知,只需在事前为她打理好所有的事,确保他不在的期间,她一切安好便可。

今晚会提起也只是顺口,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要去多久?”

“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好久…

她咬着唇,沈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宁儿,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不认为她会有多需要他,但是只要她开个口,他就不走,其余的,他会设法解决。

云求悔微微启唇,这一刻真的好想叫他别走。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说过,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北方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可以去。”丑话说前头,再怎么纵容她都有限度,她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以及北方的天寒地冻,他不会拿她的生命冒险。

小脸一黯。“我没这个意思。”从没想过要跟,但是他如此坚定的回绝,是怕她给他带来麻烦吗?

莫冷霄见了不忍,放柔了冷硬的神情。“你想要什么?大哥给你带回来。”

她落寞地摇摇头,随口道:“大哥平安回来就好。”

莫冷霄暖了心。不管她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受下了。

“大哥回房去好不好?”不知他明日要出远门,还任性的留下他,大哥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充分的休息。

才留了他一会儿,便急着要他走了吗?她终究还是容不下他…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无言转身。

冰封疏寒了数年的感情,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消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困阨难题,咫尺恍如天涯。

今生,他早已不敢奢望。

***

没料到的是,她会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盼着他归来。

夜里,反覆难眠。

这两日,天气又转凉了,气温一降低,她就开始手脚冰冷,胸口闷闷地发痛。

她赶紧找出莫冷霄给她的葯,皱着小脸吞了颗下去。

她一向不喜欢这瓶葯,打小在葯堆中长大,各式葯味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但是这瓶不一样,它有股好难闻的血腥味,她是忍住反胃感硬着头皮吞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葯,却一吃就是三年,若不是因为它效果极佳,她不会吃到现在。

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

起风了…

温暖的南方天气都转凉了,那么身在北方的大哥会不会更冷?

***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莫冷霄身心俱是难言的倦累。

一回到庄内,他并不急着休息,一如往常的唤来家仆,问明小姐是否安好,在他离开这段时间,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全无遗漏。

确认她一切完好,莫冷霄挥退下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庄主,要不要唤人准备热水,让您沐浴用膳?”忠心追随的属下带着关切地问了句。

“不了,韩刚。我还要去看看宁儿。”

早知会是这样的答案了。

跟了庄主这么多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韩刚感慨叹息。

这个刚强的男人,看似生死无畏,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一旦关乎到小姐,一个男人也能多么脆弱。

小姐,是他的命。

掌握了小姐,便等于掌握他的命。

思及此,韩刚忧虑地皱起眉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让一个女人掌握颠覆毁灭自己的力量,真是一件好事吗?

***

站在房外,莫冷霄没惊动她,静静看着她双手灵巧地穿梭在绢布上,巧手慧心地绣出一双比翼鸟儿,生动得仿佛随时会由绢布上飞掠而出。

琴、棋¢、画‘红,没一项难得倒宁儿,说她是才女,半点不为过。

绣到一个段落,云求悔伸了伸僵直的腰杆,这才发现倚在窗外,目不转睛地不晓得瞧了她多久的莫冷霄。

“大哥!”她惊唤。“你几时回来的?怎不出声。”

“见你正入神,不打搅你。”

“怎会呢?大哥快进来。”她开了门,殷勤递上热茶。

莫冷霄捧着热茶,近乎贪渴地盯住她唇畔浅浅的笑意,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宁儿,你心情很好?”

“嗯。”因为大哥回来了呀!

“大哥不在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以说给大哥听吗?”

“好。”孤单了许久,一旦找到肯听她说话的人,不受控制的小嘴便动了起来。“园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哦!开了好多好多,大哥知道的,我最爱桂花的香甜味儿了,有一天闲得慌,我就想爬上树去,摘些下来做桂花凉糕,小鹃一直说危险,叫我不要,我没听进去,然后就…”

他扬唇。“真摔下来了?”

云求悔丢脸地笑了笑。“是根本就爬不上去。”

“然后呢?”

“没法儿,只好叫庄里的长工上去帮我摘了。”想到什么,她朝他推去一盘甜点。“这是我自己做的哦,大哥吃吃看。”

莫冷霄没让她眸底的光莽色,挑了块入口,香香软软的滋味从嘴里泛开。

他一直都知道的,宁儿虽然对膳食不在行,一些甜嘴的玩意儿倒是很拿手。

“大哥这趟去谈生意时,巧遇桂婶,她还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棉糖,托我带回给你。我还顺道向她要来桂花棉糖的做法,你要不要学?”

“真的吗?要,我要学!”她兴奋地直点头。

小时候,好爱吃桂花制成的各类甜品,桂婶是除了大哥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而且还很擅长用桂花来变化各种点心,满足了她的胃。

只可惜,后来桂婶的儿子讨媳妇儿,接她回去享清福,她都没来得及学会桂花棉糖的做法,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怀念那甜甜软软的滋味,也许是因为,那是大哥最常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吧!

又或者,她真正怀念的,是那种被骄宠着,甜入了心坎的感觉。

如获至宝地捧起一袋糖,迫不及待地捻了颗入口,记忆中最难忘的情怀,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瞧她,感动得泪眼蒙胧。

他一直都不觉得那种甜滋滋的东西有多美味,可宁儿打小就爱吃,尤其他喂着时,那笑容更是甜得腻人。

“嗯。”她满足地笑了。“再过些时候,梅树也要开花结果了,到时,我摘些下来,酿些甜梅、酸梅,也分些给大哥吃,好不好?”

莫冷霄不爱吃梅子,却也点了头,不想坏她兴头。

“除了这些,还有吗?”

“嗯,还有…还有我昨天去帮李嫂煮饭,害李嫂差点烧了灶房;前天缠着小鹃要学着洗衣,小鹃急得几乎没跳井给我看;再大前天,我想陪香梅擦桌椅…啊,对对对!这次我没摔坏任何东西哦,反而是香梅被我吓得滑手,差点摔了汉唐时的青玉麒麟。”

这些稍早前他就由管家口中得知了,包括她爬半天树还停留在地面上的事。可他并没打断她,只是很包容、很耐心地倾听着。

宁儿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像只刚学说话的小麻雀。

滔滔不绝到一个段落,她不好意思地红了颊。“对不起,我的话好像太多了,都忘记大哥才刚回来,需要休息。”

莫冷霄没和她争论,起身往门边走。虽然他多想留下来,用她娇娇柔柔的嗓音,抚去满心疲惫。

临去前,他留下一句。“忘了告诉你,我这趟去北方,买了只白狸回来与你作伴,等你有空时,去我那儿看看喜不喜欢。”

白狸?“是那种毛色雪白,很聪明、很聪明的小白狸吗?”她惊奇地问。

“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不过牠确实有雪白的皮毛。你有空再过来吧!”

“大哥!”她急忙追上去,步伐仓卒,莫冷霄停下来等她,并扶住她几欲栽倒的身子。

“我可以现在去吗?”

莫冷霄看了她一下。“再加件衣裳,就可以。”

“好,大哥等会儿!”快步跑回房里,又匆匆出现。

莫冷霄看了看,替她系好歪斜的披风系带,率先走在前头。

云求悔一怔,犹豫半晌,追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很轻,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仅止于不至于由他掌心滑开。

莫冷霄微颤,不挣脱,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将她柔软的触觉与温度,藏入心田。

***

当房内一双小东西同时扑向她时,她踉跄退了一步,回不过神地瞪着怀中多出来的小动物,而那两对黑溜溜的眼睛,也同时打量着她。

“大、大哥…”她结结巴巴。“不是说,只有一只吗?”

“我是只打算留下一只,可是牠们分不开。”

“分不开?”

“是啊!我只要抱走白色那只,另一只浅色灰狸就拚命撞着笼子嚎叫,声音好悲凄,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得已,只好连牠也一并带回。”

“怎么会这样呢?”从没听过这种事,云求悔一脸惊奇。

“听店家说,这只灰狸与白狸打一出生就在一起了,平日一起玩耍,天冷就依偎着互相取暖,从没分开过。”停了下,他幽沈道:“你知道吗?宁儿,这天地间有些事物,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分不得,也不能分。”

“是吗?”怀中的小东西已经对她评估完毕,安安心心地窝在她怀中,一点也不认生。

她柔柔抚了下牠们轻软的皮毛。这么有感情的动物,她怎能不心怜呢?

“牠们是一公一母吗?”

“嗯。白色是母的,灰色是公的。”莫冷霄抱过灰狸,减轻她的负担,白狸动了动,感觉到他并没有分开牠们的意思,这才又沈静地窝回云求悔的胸怀。

好奇怪,这只灰狸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纯洁珍贵的白狸却对牠情有独锺呢?她想不通。

“牠们都吃些什么?”

“水果杂粮或汤汤水水的,应该都吃吧!”他想。

云求悔心血来潮,拿出桂花棉糖喂牠。谁知,小白狸嗅了嗅,很不屑地别开头,继续睡牠的大头觉。

“牠不吃…”云求悔仰头求助于他。

“饿牠个十天八天,我保证牠什么都吃!”

“那怎么行!”好残忍呢,大哥虐待小动物。

云求悔心疼地搂了搂牠。“别怕,大哥说笑的,我不会真的这样做。”牠们好可爱,不过才片刻,她就已经有了爱不释手的情绪。

“还有,宁儿,你别关着牠,牠们是很有自尊心的,你限制牠的自由,牠会跟你闹别扭。”这是与牠们相处数日所累积下来的经验。

“这么了不起?”那如果牠们同时造反起来,怎么办?她可顾全不了。

她看了看怀中的白狸,又看了看莫冷霄,仰起小脸祈求道:“大哥,你帮我照顾另一只好不好?”

“嗯?”也对,宁儿身子骨弱,同时照顾牠们,是太耗费心神了。

“这样吧,这只灰狸我先替你照顾,你想看牠的时候再过来。”

“谢谢大哥!”

看着她重拾遗落已久的欢颜,莫冷霄心知,也许向寒衣的话是对的。

“你以为,你喜的了解云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爱你!你怎忍心抛弃她?这段日子,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过去,真心爱惜她…”

“我是真心爱惜她,可是她最需要的不是我!”

“你该死的要是知道她最需要什么,就不会想遗弃她了!”不管她想要什么,那永远不会是他莫冷霄…

所以,他只能不择手段的替她留住她要的。

“那你知道她寂寞吗?”向寒衣无畏无惧地迎视他,一字字清楚地说。“对,你是可以满足她想要的一切,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是她心底的空呢?你再怎么神通广大,都没办法填补!她寂寞到连找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她一天又一天,日子撑得很茫然,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保住她的命,她就会开心吗?”

这是向寒衣离去的前一晚,他们单独的对谈。

这番话,在他心底造成冲击。

宁儿寂寞…这些,他怎么从没想过?

后来,他细细观察,发现她最常做的是一个人静静发呆,一日又一日,过得很茫然。

所以在看到这只白狸时,他直觉的就想带回给她,为她排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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