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元年,也就是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五月八日上午,洛阳城,皇帝杨杲在龙骧卫大将军毛翊,及留守北京的宰相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高士廉、鲁广利、陈节等文武大臣的护送下,一路从北京南下,到达了洛阳。
洛阳的南城外十里的洛水河边,无数的百姓都在这里等待。人山人海般的百姓一个个好奇的等在那里,就算是一队队的河北军士在那里不断的维持秩序,这些人也依然前仆后继,你推我挤的。
洛阳城中的百姓如此热闹,倒不是真的为了迎候这大隋皇帝。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大隋朝最就名存实亡了,这皇帝也不过是陈王的一个傀儡。他们真正等在这里,除了陈王有令让东都百姓迎接皇帝等北京官员们到来之外,主要也就是来见证这个时刻。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到洛阳来是做什么的,这个不到十岁的小皇帝来洛阳就是为了让位的,所以众人都等不及想马上见到这小皇帝,仿佛早一点看到他就能早一点让位一般。
南下的队伍很庞大,哪怕这个队伍只是迁都队伍中的一小部份,但整个队伍入城,依然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直到午后时分,最后的一支南下的卫兵才全部进入洛阳城中。
太极殿中,先期南下的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高士廉、陈节、鲁广利等人者到齐了,除了还在黎阳的李奔雷元帅,和驻兵潼关之下的李靖元帅二人外,朝廷九相已经到了七位。
陈克复坐在太极殿的御榻之上,心神依然有些不宁。刚刚他已经与房玄龄等人商议好了,禅位的典礼就定在一个月后。一个月后,陈克复也就不再是陈王,而是皇帝,进位天子了。
“陛下。”
“魏征有什么事就直说,明天我真的就要坐天下了,一时还真是觉得万事千事,这些还得由你们来帮我解决。”
魏征看见陈克复走神的样子道:“臣等如今改称殿下为陛下,而陛下也需自称为朕,称臣等为卿。此是君臣礼仪,臣观陛下好像在想心事,不知道是何事?”
“是啊。”陈克复点了点头,“真走到了这一步,坐到了这个位置,才发现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处置。这几天,我整天坐在这里,每天从早上看到晚上,可案上的如山的奏章却总看不完。一想到一个月后,也许今后天天都须如此,一时间,心头茫然,总觉得当皇帝得如此,实有些茫然啊。”
房玄龄等人都微微笑了笑:“陛下百战百胜,亲力亲为,天下事亦如此。”
“战,我不怕,但兵将再多,总在几十万之谱。这些天来,接触政事,百官百僚,日有万机要理,才觉出治天下与打天下,大不一样啊。马上打天下容易,可治天下却不能靠马上啊。我有精兵数十万,上将千员,打天下,不管是谁我都不曾怕过。可如今面对着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指挥天下了。”
房玄龄笑道:“百官百僚,各司其职,犹如网目,陛下只需提纲,纲收目顺,纲举目张。战场上,陛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天下稍平,大乱之后,眼看着就要大治,却是轮到陛下之前所四处征求的那些文臣们来治理天下的时候到了。这几年殿下办学校,刊书籍,养学子,大力提拔有才学之人,又兴科举。今年朝廷也在我们治下各处举办了第一场科举,经过县试和郡试,如今已经结束了乡试,尚书省和礼部已经定下,等到五月中旬就正好举行新朝后的第一场科举会试。到时,定能简拔出更多有用之才有陛下分忧。”
陈克复听到科举已经进行,十分高兴,笑道:“是啊,我这一收一举,牵动天下。单人匹马,一收,就兜转回来,而天下,错了,岂是一时间能兜转回来的?虽然这几年我们也征求了不少的有学之士,不过对整个新朝来说还是太少了。如今开科取士,这确实是条好路。对科举,我还是那几点意见。一是得公开公正透明,考试得糊名阅卷。二是得多取士,三年一科,如果只取十几二十人也于事无补。进行科举得大胆,会试可设三甲,一甲三人,二甲九十七人,三甲九百人。一科取一千人,然后给他们分到京城各部实习培训一下,然后再授官于天下各地。一举将天下读书人收揽于朝廷,让他们为朝廷所用,为天下百姓办事。”
科举本是隋朝后确定的制度,指在打破世家门阀们对政治的陇断。不过虽然开了科举,但科举有许多科,每科实际取的也并不多。真正意义上也只是有个张目的作用,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房玄龄他们举办的这次新朝科举,虽然也放开了不少手脚,可实际也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此时一听陈克复随意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一听一科要取士千人,也者不由的瞠目结舌。
而且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三年一科,一科取千人还不算惊讶的。真正惊讶的还是考试糊名,所有的身家清白的人都能来考,不论门第,而且考试还得糊名阅卷,这才是让人惊讶的。隋朝的科举,基本上还是属于一种比较初始的制度。考生们考前就要投自己的卷子给京中的官员,请他们做保举。然后考试后的试卷也是不糊名而是公开的。
这种制度下,基本上虽然也有非名门的贫家子弟中试,但实际上却也都是那些官员及权贵们的子弟亲朋友门生一类的。而眼下陈克复提出的这种,却完全是想利用这个科举制度,来取代眼下朝廷中的用人选官制度了。
殿中的七相中,鲁广利、杜如晦、高士廉、陈节、长孙无忌五人都是属于世家出身,而只有魏征和房玄龄属于那种耕读传家的书香门弟。
这个新科举的制度一出,让他们全都感觉到一种不敢相信,甚至就连魏征和房玄龄都有些惊讶了。
“殿下,这会不会有些太急进了一些?”高士廉犹豫着道。他们都知道陈克复不喜欢世族,这些年来他的态度早说明了这一切。河北的世族血洗,以及入中原以来,对河南入洛阳等贵族的举措也说明了这一切。但是这个科举制度一出,却将从根本上打击所有的贵族世家阀门。
这样的举措,不由的不让他们担忧。当年陈克复一入河北,就逼反了河北大大小小的世族豪强们,连那些中等地主都给逼反了。眼下好不容易进取中原,这中原还没有掌握稳固,此时又要弄出这样的科举制度,给那些世族们釜底抽薪,从根本上削弱他们,这弄不好,到时又是一次世族豪强们叛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说现在天下还没有平定,江南、巴蜀、关陇等地还被割据着,就算真的平定了天下,和整个天下的世族豪强们做对,这也不是明智的想法啊。
“你们的看法呢?”陈克复看着几名宰相都一脸沉重的样子,也不由得沉吟起来。
“陛下,欲速则不达,凡是还是缓和点好,春雨润物,细无声息才好。”杜如晦劝道,“陛下如今刚刚二十有八,还不到而立之年。这春秋之寿还高着呢,怎么着也得还有五六十年。有这么长的时间,陛下何不先把此事放放,慢慢来解决。臣以为,眼下我们最重要的,还是稳定收复的各地人心,然后是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然后平定整个天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说科举取士,削弱世族阀门,这却是以后的事情。”
高士廉也在一道道:“陛下,朝廷二十万大军围在黎阳,每日耗费无数,而且陛下一个月后就将开朝建国,总不能这事托到那之后吧。另外一个,河东的局势也还十分混乱,朝廷早日平定河北乱局,也能早日将兵马调到河东平定混乱。又能回调一部份兵马回辽东等边关,以备不侧。”
“陛下,兵马军事固然重要,但臣以为下阶段朝廷还是应当将注意力放在稳定地方,恢复生产上面。等平定了河北之后,就只剩了河东的几郡之地叛乱了,那里完全可以派一上将前往即可。朝廷真正的注意力还是治理地方,派遣官员,安抚民心,平靖地方,剿灭盗匪,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为上。后方安稳了,朝廷也才能安稳。百姓们有了饭吃了,朝廷也才会有粮食打仗。臣建议,朝廷须休兵三年,休养生息。”
武将们想的是战争,想的是打仗,攻城掠地,歼灭敌军,将敌人一一打倒即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追求。但是如今和这些一直帮他治理政事的文臣们在一起,陈克复马上明白,打天下是一套,治天下又是另一套了。
众宰相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提出各种迫切急需的建议,陈克复听的频频点头。忽然,陈克复发现已经蓄上了胡须的小舅子长孙无忌却一直没有发言,不由道:“无忌,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议议。”
“陛下,臣以为,不论是宁靖地方,清剿盗匪,还是派遣地方官员,安抚地方百姓民心,恢复生产这些虽然重要,但都不是我们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臣以为,陛下如今最应当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这些。”
“哦。”陈克复一扬眉,有些惊讶的望着已经十分成熟的长孙无忌:“那你说,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收天下兵马、中央集权!”长孙无忌面对着大家的注视,平静的一字一顿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