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陈破军对于窦建德绝无心慈手软之意,四万大军自上午赶到战场,未及大战,窦建德军就已经崩溃南逃。陈破军留下两万步卒清理战场,将战场之上那二十多万的河北败军及裹挟来的百姓一一聚拢,暂时约束。
自己与秦琼等诸部将率辽东轻骑两万人马,一路衔尾追杀窦建德。另立即飞鸽传信西北方向的罗艺,让其率部立即从西面包抄过来,勿必要一战彻底解决窦建德所部。
整整一日夜,陈破军就率部从河间郡追杀到了清河郡武邑城。
清河郡城的隋朝地方官员,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被当地的小股盗匪给攻破,整个城池被劫掠怠尽,如同一个废墟。城中精壮男女尽皆被掳走,只剩下了数千老弱,甚至家中连一点粮食也没有被留下,这些日子来,城中如同一座死城,每日都有人饿死。
陈破军进入武邑城之时,也被这番惨烈的景象给惊住。入的城池后,他立马让军中文书与参谋们写下抚民告示,张贴城中各处,又派士卒各处宣示。随后又立即取出军中粮草,在城中各处设置放粥点,煮粥给百姓。
及得夜半之时,罗艺也终于率着一万五千兵马赶到了武邑城。
武邑城中到处焚毁破烂,陈破军虽率军驻于城中,却也只能搭起军帐。
大帐之中,牛油烛火亮堂,发出明亮的光芒。
南征大军行军长史长孙无忌拿着一张手卷,正在读着最新的战绩。
“十月十八,窦建德突袭薛副帅大营,因天有大雾,更兼大营未做足够防御。三万大军溃败,被窦建德所部大败。薛副帅当场战死,军中三万士卒阵亡者超过九成。据打扫战场的李承义发来的统计,战死者达二万七千之数。战后发现重伤未死者,有两千三百多人。另外还收拢了少部份突围成功的将士,仅有五百余人,还有失踪者两百余人。”
“殿下率部一夜急行军赶到之后,我部迅速击溃窦建德所部,并追击一日夜。目前统计,已经俘虏跟随乱军的乱民近二十万人,另有俘虏乱军三万余人。加上薛副帅所部击杀之河北乱军,目前一共击杀窦建德所部乱军六万余人。除了窦建德所率五千余骑还在南逃,河间、平原、渤海三郡乱军基本已经肃清!”
长孙无忌清朗的声音在帐中缓缓念诵,除了他的声音,帐中诸人皆沉默不语。
好一会,长孙无忌将手卷上的文字一一念完,帐中一时寂静。
“砰!”
牛油大烛那长长的灯芯爆了个灯花。
一直跪坐在最未尾的一员魁梧武将,突然起身,走前几步来到陈破军的面前。
扑通一声跪倒,“殿下,三万大军尽没,主帅阵亡。末将身为一军副将,却独自苛活于世,实无颜面他日再见到诸将士亲人。末将愿自栽以谢诸军将士!”
三万人马一战全军尽没,哪怕河北军是新归附没有多久的降军,这也绝对是一件大事。刚刚郭洵一万人马尽没不仅,薛世雄又全军尽没,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后,必然会让天下震动。就是涿郡的朝廷也必然震动,特别是那些河北归降的将士与文官们,绝对会让人心震动。
这样的战败,绝对得有人负责。
陈破军抬眼看着薛定国,这位河北的猛将,此时一身是血,盔甲破烂。特别是那曾经如猛虎一般的充满侵略感的双目,此时却黯然无光。他跪在那里,心中充满着无尽的自责。
想起一路行军之时,大哥将营防事务尽交付于自己。可自己却只顾着喝酒,将一应事务皆都扔给了下面的部下,根本不管不顾。这才导致了大营空虚无防,被十万乌合之众的农民军给淹没。三万弟兄战死,大哥更是死无全尸,想起众人皆死,唯自己却还因突围而出苛活,他心中就无比悔恨自责。
陈破军心中叹息一声,他当然明白,河北军三万人马阵亡,最大的罪魁祸首应当是自己。是自己感受到薛世雄与河北军对他的潜在威胁,才最终在收到了情报后,却故意不发信息给薛世雄提醒,又拖延了时间,最后掐着等河北军战败后才赶到的战场。
看到牛口战场之上,诸多河北军将士的尸体,看到此时充满自责的薛定国,他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心中也明白,这无关对错,身为一方势力之首,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代表着几十个郡县几百万人口。
如果不是时间急迫,他也不会使用这么残酷的计划。可是时间有限,他明白,如果因一时之仁,而将薛世雄与河北军的隐患拖置下去,也许他们能成功消化掉河北军。但是,也有可能在最关健的时候,薛世雄与河北军对他反戈一击。到那个时候,他与那么多人拼命奋斗了这些年,才努力打下的大好局面将尽付东流。
辽东、河北等已经渐安定的广阔大地之上,将混乱再起。为一人仁,却置天下人于不顾,这不是掌握着百万人口命运的上位者所应当做的决择。
天下纷争越久,百姓越加艰难。特别是一路南下,看到河北之地因混乱,而百姓凄苦后,他心中更是坚定。乱世之中,须心怀大仁与大义。
上前扶起薛定国,陈破军沉重道,“薛将军,此次之责尽在本王。如果本王不让薛副帅单独领兵南下,而是一起南下,也就不会被窦贼所害。本帅在昨日夜收到情报,称窦建德率两千骑北上。当时本帅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没有想到窦建德居然如此狗胆。后来待再得到情报,说乐寿那边有大动静之时,本王才派人发出了信鸽,又亲率兵马连夜急行军赶来。却不料,最后还是晚了一步。如果本王能早到一个时辰,哪怕是半个时辰,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薛定国看到陈破军沉重的样子,心中感动,“殿下,此战之败罪皆在末将。此次南下,薛副帅将营防之事尽付于末将,可末将却未放在心上,一应事情全扔给了军中小校。那校尉与末将一般玩忽职守,才使得乱军来袭击之时,大营居然没有半分防御,如若不然,纵凭那窦建德再添十万乱军,也不可能击败我军。殿下,末将玩忽职守,违背军令,请殿下军法从事。”
一旁末坐中伤心无比的薛家四兄弟,一听到此次父亲全军尽没,竟然是因为叔父的失职才造成的,一个个都是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
最小的薛万彻站在那里,嘴唇发抖,气的脸色紫胀,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定国是他叔父,纵然错皆在他,可他身为晚辈却无法当面指责。
“薛将军,此战之败,你有失职之责,按军法当斩首以示众。然,本王也有责任,不能完全怪你。更兼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时,薛将军身为一军大将,虽然有大过,但以往也对朝廷忠心耿耿,立下赫赫之功。本将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你降为鹰扬郎将之职,许你戴罪立功,为朝廷继续征战。薛将军,你可愿意!”陈破军肃立于帐中上首,肃然做出决断。
薛定国一个大老爷们,这个时候也是流下泪水。并不因为陈破军不杀他,而是因为能有机会继续上战场,有机会能亲自手刃仇人,为大哥报仇。
“薛定国谢殿下不杀之恩,罪将继续苛活于世,愿意将功赎罪。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你说。”
薛定国从腰间拨出匕首,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划下,如雪刀刃深深割开了脸上的肌肤,伤口上的肌肉向两边卷起,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立时原本魁梧硬朗的河北大汉薛定国变得面目狰狞恐怖无比。
帐中众人都有些意外的看着薛定国,帐中诸将都是久居辽东河北的边塞之地,见多了那些野蛮人的一些习俗。一见薛定国刺面,立即就明白,这也是草原上其中一支蛮人的一种复仇习俗。刺面明誓,蛮人中最凶狠的复仇之誓。
“殿下,罪将别无他求,只求殿下能给罪将机会,让罪将有一朝一日能亲自手刃窦建德,为我大哥,为阵亡的三万河北将士报仇。”
薛家四虎也腾的上前跪下,一个个从腰间取下匕首,刺面明誓。看着薛家叔侄五个一个个自毁面容,刺面明誓,陈破军也看的心生震动。
此时的薛家叔侄五人皆面目狰狞如修罗,目光之中更是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立下如此重誓,薛家将与窦建德不死不休。
眼皮跳动几下,陈破军感受着五人身上的煞气,不由动容。亲自上前几步,将五人一一扶起,“好,真性情,烈汉子。本王答应你们,调一万兵马归五位薛将军统领,期待你们他日在战场之上亲手斩下窦建德的人头。”
刚刚被扶起的薛家叔侄五人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多谢殿下成全,我等无可为报,今后愿为陛下前驱,虽百死而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