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辽东是陈克复的根基所在,他必须将辽东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眼下大隋虽乱,但是朝中的主力大军还在,而陈克复也只是悬于海外辽东。如果现在造反,杨广只要出兵北平郡,就能将他死死的关在辽东之地,甚至如果兵马再进一点,堵在辽河以西。以如今大隋的实力,陈克复不一定能赢,很有可能,他和大隋两败俱伤,最后便宜的却是中原的农民军和那些世家门阀。
替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陈克复是决不肯做的。眼下暂时和杨广继续虚以委蛇,一面积蓄实力,彻底掌控辽东兵马。一面也是在静观天下风云,自己出头,好处让别人捡的事情他不愿意做。但是他却想要站在城楼观山景,一等到中原农民军和大隋打的都实力大损的时候,等到大隋的统治天怒人怨的时候,他才会如猛虎下山,一击必杀。
不过虽然定下了这样的策略,但是现在辽王和一众老将入辽,同样让陈克复大感压力。这群人物,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一个不好,辽东甚至真的有被他们给不知不觉的演变了的可能。
要想阻止事情朝这不好的方向发展,那么陈克复就和让底下的将士们跟从于他,对朝廷不满。而眼下众官入辽第一天,这更改封赏的事情却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虽然他没有想趁机闹大的意思,但是却能通过这事挑起军士对朝廷不满,甚至转而对这些代表着朝廷东来的地方官员的不满,加深他们的矛盾。
杨暕站在那里,看着下面喧嚣不安的校场,再一听居然外面还有众多士兵及将士家眷也在赶来。一张脸都白了,他没有想到,入辽阳城第一天,刚在街道上还对辽阳城十分满意,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此次他带了五千侍卫军,不过入城时只带了一队五十人的亲卫,剩下的全都留在了西城门外扎营。看到这些燥动的军官,杨暕不敢保证,这些人等一下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招来身边的亲卫,“你马上去西城外军营,传本王的命令,让杨将军调五千侍卫军入城,要快。”
校场中的军官们已经越发的喧闹了,基石在看到不少调查司锦衣卫密探的带头下,势头有失控的趋势。鱼俱罗与吐万绪、董纯等人都是军中老将,带兵多年。他们自然知道,这士兵哗变就和夜晚军营啸营一样。事情一旦不受控制,那些这些激动中的丘八们,真的有可能会不管不顾,做出任何人也想不出的事情来。
军队哗变不比农民泥腿子们闹事,他们一旦哗变,那么整个辽阳城,甚至整个辽东都有可能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后果。李奔雷看到这些以往号令一出,三军从令的军官们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十分的着急。他一心要做一个纯粹的军人,眼前这些军人的样子,让他感到一阵惊心。这些人一激动容易,但是如果做出了哗变之类的事情,那么接下来他们将面对的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鱼俱罗身材高大,一眼看到了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克复,他若胡所思的走了过去。
“陈大人,下面这些军官都是你的旧属,如今你即为辽东留守,兼辽东七郡军事,又是朝中纳言。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不然这些人的下场,陈大人也必定是知道的。到时,只怕陈大人也能逃干系啊。陈大人,你快出面阻止一下吧,不能再闹下去了。”鱼俱罗是军中老将,自然知道军中的传统,部属们对于新上任的将领,一般都会来个下马威。如果将领有能耐,镇住了,那时就会新官上任三把火,一通杀威棒将这些部下镇服。但是如果主将无能,那么以后想让这些部佩服,却是难上青天了。一般这样的将领,也无法在一支兵马中呆长久。
在鱼俱罗看来,眼下这些兵马燥动,哪怕就算不是陈克复安排的,也绝对是他放纵的结果。要不然,他不相信陈克复带着一支这样没有半分军纪的军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战连胜,最后灭掉了高句丽。
陈克复笑了一笑,“鱼太守此话何意?莫不以为这是在本官策划的?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对在下的一个诬蔑。”
“不,大人误会在下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朝廷的做法虽然有些欠妥,不过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做了。不过将士们如此闹腾,总不是个事情。万一直出现点过火的事情,那么这些将士到时可就是要担罪过了。这些都是大人一手带过的兵,你就忍心看到他们将来因今日一激动,就犯下难以挽回的过错?”鱼俱罗那双双瞳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克复。
七十多岁的樊子盖也走了过来,“陈大人,如今您不但是辽东留守,也还兼着这辽东七郡军事,这些兵头也还是你的下属。要是今日他们闹出事来,这责任你也不小。”
大校场之外,这个时候已经有无数的百姓正在涌来,甚至有一支支原先就驻守在城中的兵马,正列队开来。隆隆的脚步声,百姓喧闹的叫喊声,一下子将本来正欢乐的辽阳,变成了一个燥动的火山。
宇文化及这个时候也已经派人,却城外调他的那五千兵马入城以防万一,这个时候眼看着城外的兵马是赶不到了。忙挤到陈克复的面前,“破军兄,看来这些丘八只肯听你的了。你一定要上前和他们讲明白,这改换封赏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朝廷的旨意,他们这样闹事,也于事无补啊。”
众人当中,唯有苏威一人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在辽东他也呆了差不多两个多月了,对于这年青的陈克复他是早有了深识。辽东就是陈克复的地盘,有陈克复在,不管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他搞出来的,都不用担心。他知道,事情最后总会解决的。既然杨广在朝中容不下他,把他发来了辽东,那么今后他肯定还要在辽东呆很久。苏威如今已经领悟出了一套十分圆滑的本事,那就是明哲保身的一套处事方法。哪怕此刻,以品级算,他是所有人中仅次于辽王和陈克复的第三人,但是他却仿佛事不关已。
杨暕对着陈克复拱了拱手,对着陈克复道,“陈大人,这事还真须您来平息。”
陈克复摇了摇头,“各位大人和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是我幕后操纵不成?”
众人齐摇头,这个时候也不好得罪陈克复了,先把事情平息再说。
陈克复沉默了下,为难的道,“朝廷这次的决定确实有些太突然了,让这些人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也是早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要不然,就不把军官们集结起来听旨了,如果在军中一级级的传达,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这事情要想平息怕是不太容易,不过陛下在旨意中也有提到,所有封赏的兑换由我和各位大人一起商议,如果我们能将封赏兑换的条件,设置的丰厚一些,想必将士们应当能勉强接受的。”
樊子盖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道,“辽东地多人少,多分些地也无关大碍。我看就按大人说的,条件提高一些,尽快安扶这些将士们吧。辽东的情况我们刚到,还不太清楚,就由陈大人全权决定吧。”
“既然各位大人将此事都交给我,那我也就不再推辞了。”陈克复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下面已经有彻底失控的趋势了。而且外面赶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如果事情再拖下去,他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控制的住。
走到阅兵台的前面,陈克复伸手拨出腰间横刀,呛啷一声向天一指。“立定!”
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之时,底下的军官们以前的训练中,都有队列训练这一项。陈克复拨剑大吼,众将士们都下意识的挺胸抬头立定,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还记得你们为何入伍吗?”
“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那个雨夜夺下此城,我曾站在东城楼上和诸位说过的话吗?”
陈克复对着寂静的校场大声吼道,雄浑的声音传出许远。
“你们入伍时,是为了官职、金钱来的吗?”
“我记得,我还清楚的记得,在那个黑夜之中,我和你们这些大都本还是民夫的百姓,我们突袭拿下了辽东城。就在东城楼上,我和你们说过,我们留在辽东,没有选择退入新城,而是主动的进攻辽东城。我们为的是击败野心勃勃的高句丽人,让他们不再有踏过辽河的一天,不再让他们有机会去烧杀屠戮我们中原的同族,我们的兄弟姐妹。”
一句一吼,陈克复的吼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但是校场之中,就是刚赶到校场外的百姓也都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聆听。
“那个时候,我们心中所想的不是功名,不是利禄!我们想到的是用我们的血肉之躯,保护我们身后的亲人。如今我们胜利了,我们亲手打败了那些高句丽人,平定了辽东。为此,我们死去了太多的兄弟同袍,相比于他们,你们应当更觉得幸运,因为还有许多的弟兄连这一刻都没有等到。”
“现在,朝廷有朝迁的苦衷,下旨更改之前的封赏,把军功赏赐换成田地,并不是就要抹去你们之前拼杀的一切功绩。弟兄们,能在数十次战争中活下来,就已经是幸福。现在,朝廷决定把军功官职赏赐换成田地,大家也不必不满。我刚刚已经和诸位大人及王爷商议过了,这次的兑换由本帅来亲自全权主持。”
陈克复横刀斜指长空,大吼道,“弟兄们,在战场之上,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相信我,刀枪血雨,无所畏惧。现在,由我来亲自全权主持军功兑换,你们还相信我吗?”
“相信!我们相信大帅!”校场之中,数声大吼响起。
一道又一道的喊声响起,每人都表示相信元帅,相信元帅能公平的帮他们兑换。
声音渐渐汇合成了一道整齐的吼声,“相信!相信!相信!”
陈克复横刀放下平举,整个校场之中的将士们都安静了下来。
“好,你们选择相信于我,我也不会辜负于你们。现在我宣布,军中功绩簿上,每一个首级功,换取二十亩田,另外,原先功簿上的钱财赏赐,每一贯钱兑换两亩田。其余战场之上,计下的各等战功,分为十级,最低的十级,一次军功为十亩地,最高的一级一次一百亩。所有的军官提升后这次又被取消的官职,从九品的官职换一百亩地,正九品换一百五十亩,以此累加。最高一千田地,按被取消的等级算,取消的是哪级,就兑换多少亩地。”
原先的赏赐总共有三种,一种是升的官职,一种是军功簿上记载的还未兑换的军功,还有一种是已经在之前旨意中确定的钱财赏赐。眼下这三种,不管是答应的官职、钱财,还是没有兑换的军功,都将直接转换成辽东的田地。辽东军中的将士军功簿上的军功,其实在每战过后,陈克复已经赏赐兑现过了。不过那不是朝廷的兑现,是辽东军兑现的。现在陈克复继续又拿出来,和之前的赏赐一起再给众将士们兑现一次。
辽东军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每个战士,每场战役下来,都会有军功,从最低的十等,到最高的一等,首级功另算。哪怕就是在战时,只是在后阵搬运器械的后勤营的兵士,也会定一个十等功。如此算下来,陈克复之前给的兑换条件已经是相当的厚了。辽东军大小二三十战,如果一个士兵全都参与了,哪怕每次定个十等功,这算下来当是军功也能换二三百亩地了。
面如场中的军官们,就算是一个伙长,各种军功官职赏赐都拿来兑换,也能换到最少四五百亩的田地,那些军中的高级将领们,甚至大多可以兑换上千亩的田地。
这样的条件,让场中的军官们,还有校场外的那些军属、军士们,都欣喜不已。
“另外,所有因战负伤的将士,将同样按最低十级到最高一级认定伤势残疾,十级十亩,一级一百亩。另外,所有战死的将士,按军衔给予抚恤,最低的列兵一百亩,下士一百二十亩,中士一百四十亩,上士一百六十亩亩,荣誉准尉一百八十亩,少尉两百亩,以此上推,每一级加二十亩。并且,阵亡将士的家属也可以在辽东依所有将士生前的等级,在分一份田地。”
趁着这个机会,既要让将士们对朝廷不满,但也更是为了收买军中将士的人心。既然是收买人心,那陈克复自然是按高了开,动不动就是上百亩。不但将士们都有,就是残疾的也有,阵亡的更是不会少那一份。此时中原百姓,均田一般都是八十亩地,但现在均田基本上已经是无田可均。那些年青人,一般都无法再分到土地。而现在陈克复,却是无比的大方,这样一来,除掉先前按人头分的,和那些军中的赏赐,每一个哪怕是列兵,也能分到最少两三百亩地,加起来一家人起码有三四百亩地。就算分成三轮轮耕,也等于中原的一百亩地。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樊子盖过去是民部尚书,常跟民生打交道,一听陈克复开出的条件,也是吓了一跳。都按这样的兑换,那大隋其它的将士还不得羡慕忌惮,万一要是也跟着要这样的待遇,那还不得引得其它地方的兵将闹起来。
“大人,这个条件是不是过于宽厚了一点。你看辽东虽然地多,但是今后也还会有其它的百姓移入。再一个说了,你在辽东弄这么宽厚的条件,万一引起大隋其它地方将士不满,那岂不是让朝廷难办吗?要不,减个一半如何?”
樊子盖一激动,也忘记了此时下面还有数千军官,校场外还有数成的百姓军属。一张嘴,就大声的说了出来。
语一出口,他也发现了此时声音有些大,场合不对。果然,前面的将士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传面的传后面,没一会底下数千人齐唰唰的将目光都对准了他,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充满着愤怒。之前的赏赐改换成田地,本来大家就不愿意接受。好不突然有陈克复亲自出面,还拿出了这么丰厚的兑换条件,他们才算是高兴的答应了下来。可哪曾想,这老头又一次的跑出来阻拦。
原本已经平复了激动心情,变的高兴起来的将士们,再次激动的喧闹起来。陈克复一看那样子,心里微微一笑,这事情还真是越弄越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