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冷哼了一声。喝问道:“便是如何。”
方余生生生吸了口气。道:“此外便是要守好大营。以防不测。”
朱宁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冷冷地道:“原來你都记得。是明知故犯。來人。给我拖下去。斩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军校立刻进了大帐來。左右两面将跪在地上的方余生牢牢押了。一把便将方余生倒拖在地。二话不说直往门外拉扯。
要知道。这一旦拖出大帐之外就是叫破嗓子都沒得救了。方余生吓的满面惨白。奋力的挣扎着叫嚷着朱大人饶命。末将是迫不得已。不得已。
轰隆一声。此刻站在左右两班的武将们一瞧。也立刻齐齐站了出來。一甩衣甲的前摆单膝跪地。齐声道:“朱大人。”
虽然众将沒有说。但朱宁晓得众将的意思。本來朱宁也并沒有要杀掉方余生的意思。只是。如果不这般唬唬他。这接下來的仗就真沒法打了。于是。朱宁摆了摆手。道:“你说你迫不得已。如何个不得已法。”
迫不得已。那都不过是方余生一时着急胡乱说出來的。其实。哪有什么迫不得已。但现在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便赶紧挣脱了那两个押送的军士。重新跪回到厅前來。道:“末将一字一句地记着大人的话。便命李守义将军带了两千兵甲前去骚扰西城门。可是。不探不知道。这一探却着实让众将都极吃惊。”
朱宁听了。也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嘴巴厉害。刚听了一句。就将人心里的好奇勾了起來。让人不得不听他全讲下去。毕竟这方余生是孟督监的爱将。自己就是仗着童贯大人的神威。也不好这般反客为主。但凡可以立威唬唬他就好。所以。在朱宁的心里也挺盼望着小子说出点什么有价值的话來。也好堂而皇之地给他免了死罪。
于是朱宁便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哦。发现了什么。让我也吃惊吃惊。”
方余生一看这情形。对朱宁心里的盘算是心知肚明。稍稍缓了口气。便道:“李守义将军带着两千步卒虽然只是骚扰下华阴县。可是沒想到。竟然轻而易举地便打到了西门城楼下。连那城门都摸到了。那些徒匪竟然都沒有什么像样的反抗。箭羽零零散散地射下來。当真是匮乏之象。而且据李守义将军观察。城头山并不见青黎的影子。只是乱哄哄地叫嚷不休。看样子。青黎是不知叫什么事给绊住了。一时不在城上。”
“哦。这般容易就摸到了城门下。还顺便探知了这么多的军情……这也着实让人出乎意料。”朱宁听着暗自点了点头。
“这是绝好的进攻几乎。机不可失失不再來。当下李守义将军便赶紧详装兵力不济败退回來。将这一要紧的军情告诉了末将。我本想通知大人。但是。我估摸着大人那时已经带兵在少华山下与那贼人的余党开始交锋了。又怕错过了这攻城的机会。于是。我便召集了所有部将。一同來大帐中商讨……”
这小子倒是挺会将罪责分散开來。看不出还是个狡猾的种。朱宁也不管他耍什么花招。便道:“你们商讨的结果便是立刻举大兵攻打华阴县。一举破城。好独揽战功。高升发财。”
朱宁的这一喝。可把在场的人都吓得腿软了。纷纷将头垂的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们这般打算。可曾与你家孟森督监禀告过。真当是胆大包天。找死。”朱宁喝骂了一通。心里愤愤然不能平静。此刻。他晓得了为什么在他攻打少华山打到正要紧的时候。会有人十万火急地來告诉他大营失守。
众人听了朱宁的呵斥。一个个将头埋得又低了三分。仿佛要是低的不够。把自己凸显出來。就立刻会被拖出去杀头似的。
朱宁缓了缓心中的气愤。缓缓地道:“你们本想立奇功一件。却沒想到中了华阴县徒匪的计。乱箭将诸位射的灰眉土脸。折损了大半守军不说。还被人家趁机劫了大寨。幸亏那贼人不晓得督监的所在。我回兵救得及时。不然后果你们可曾想过。”
众人心里早就被唬得一佛现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敢抬头瞧上半眼。简直就是连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恨不得此刻找个地缝爬进去。即便是躲不过十五。那这初一也是要躲一躲的。
朱宁看着下面跪着静悄悄地。吓得连屁都不敢放的众将。心里虽然有气。但是毕竟这些兵众都不是自家的。损失多少对他來说只要不影响大局便沒关系。所以朱宁也并沒有像怎么责怪他的意思。一來立立自己的威风。二來便是要为自己以后的安排铺些路子。
于是朱宁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这边出了乱子。我还得回兵來给你们擦屁股。收拾你们的烂摊子。倒地谁是主力。谁是助攻。你们知不知道。就在你们铩羽而归之时。我已经快攻下了青家庄。过不得多久便可以挥兵直上。顺势拿下少华山。但是。诸位可知么。我一听大营失守。我还以为哪里降了天兵将你们这五千人都给吞了。我着实担心孟督监的安慰。二话不说拍马便回。可是忙中出错途径连山口的时候竟然遭到一支伏兵……我……哼。”
朱宁说道此处。方才好不容易安下來的气。又不由地腾在胸口。不知道如何才能发泄出來。好端端的胜仗被这帮孙子的一个噩耗搞得立马给扭转了局势。本來有组织有计划的主动进攻。立刻变成了被动的撤退。而且还在半路被突然冲出的贼人杀得七荤八素。折了不少军士。这等奇耻大辱。叫奉了童贯大人之命的朱宁如何叫得了差事。
朱宁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眼下虽然折了不少兵马。但是好在并未兵败。尚且还有挽回的机会。尔等罪臣的人头权且都寄存在我这里。将功补过也倒罢了。要是再敢出什么岔子。那么可就别怪我朱某人心狠。”
“是。”众将立刻双手抱拳。一副众志成城的样子。
朱宁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不由地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训斥。换了个话題。改口以一种高深莫测的口气。悠悠地道:“方将军。那些逃兵既然回來了。那么便将他们整编一下。就归于你帐下吧。你可有意见。”
方余生一听。心里顿时叫苦。常言道“衰兵必败”。方余生带着这么一帮子被吓破胆的人。还怎么打。怎么建功。这即便不是要他去送死。那逃回來了。也必定要落个死罪。这朱宁是假装大气。虽然嘴上说是罢了。但这权术这手法。分明就是杀人不见血的狠。方余生虽然心里愤愤。但是。却也不敢直言什么。只得陪着笑。一副欢喜的样子叩谢道:“多谢朱大人的厚爱。”
方余生恨由心生。这后面的“厚爱”两字不由地将发音咬得特别重。这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地微微侧目。只是凭借他们的心智。还听不出这话里的味道。但是。这话听到朱宁心里却再明白不过了。
厚爱。哼。厚爱还远远不止这些呢……朱宁想着不由间冷冷的笑了。
朱宁又一手端起杯碟。一手揭开杯盖。那袅袅的沁香顿时腾了起來。朱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茶的清香顿时由鼻而入。与他的肺腑瞬时融和似的。那种极为享受的模样。与方才冷笑的狰狞完全判若两人。
众将这么跪在地上。透过衣甲的膝盖隐隐地有痛觉传上身來。他们低着头嗅着朱宁的茶香。也不由地稍稍舔了舔干瘪的双唇。偷偷地相互瞥了一眼。静静地等着朱宁发话。可是朱宁却一直故意不语。就在这般安静而又有些尴尬的气氛下。众将度日如年。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奇妙的拉长了。这份煎熬实在是不好受。
朱宁呷了一口。闭起双目。一面细细地品味这杯里的茶香。一面闭起眼微微的摇头。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但是。就在这样的某个瞬间。朱宁蓦然睁开了眼眸。里面尽是精炼的光芒。朱宁看着面前这一帮子不成气候的众将。言辞颇为严厉地道:“起來吧。”
“谢大人。。。”众将异口同声的谢了恩。便拖着酸痛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來。
朱宁看在眼里。心里却暗暗骂道。就让你们跪了一会儿就跪成这幅模样。平日还不知是怎么一副处优养尊的架子。如此这般上了战场可怎么了得。朱宁的脸上有些不悦。便一眼都不去瞧他们。顾自一面品着茶。一面道:“诸位的身板看样子。不太好啊。”
众将不知朱宁这话里套着的是什么意思。一时谁也沒敢说话。但方余生听的明白。心里对朱宁有气。便也不言语。索性丢了硕大的冷场在这里。但朱宁似乎并不在乎。也并沒有让他们说话的意思。接着道:“看这样子。今晚诸位是很难再驰马厮杀了……”
众将一听。这下可就听出这话的好坏了。还不及他们出言挽回。朱宁便顾自说了下去。好像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似的道:“不过。沒关系。毕竟这年岁不饶人。也怪不得你们。既然你们心力不济。那么就该当让出将军的位子來。我看诸位的副将可是各个生龙活虎。我大宋需要的便是这样的一批年轻将领。不怕死。敢冲锋。最重要的是。。他们听话。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当下唬得众将一个个齐刷刷地又跪下了。这下可顾不得什么膝盖酸痛了。一个个双手抱拳道:“大人。我等一定奋力拼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望大人成全。”
朱宁沒有理会他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穿过大帐的门。望着远方那绯红的一片火烧云。缓缓地道:“今日。我们一共折损了七千兵马。好在沒有伤到我军元气。还能做最后的一搏。”说着朱宁顿了顿才缓缓地道:“都起來吧。”
方余生听得明白。朱宁立过了威风。此刻的起來是真的叫起來。接下來恐怕是要说大事了。于是。在众将还犹豫着不知站跪的时候。首先带头站了起來。按自己原來的座次站回道大帐的两边。听候朱宁大人的将令。
朱宁看了看众人齐刷刷地站在了两边。便继续道:“自从孟督监统兵來此。包围了华阴县。就叫那贼人数度突围不遂。多处受阻。但今日。贼人大败我军。必定欢欣鼓舞。那些个沒见识的山野匹夫。定然料定我军元气有伤。今夜不会再前往攻城。而他们也好有个休息喘息的机会。但是……”
朱宁看了眼众将。坚韧地道:“这个机会。我们不可以给他们。常言道‘骄兵必败’。我等便趁着夜幕掩杀到他华阴县城下。杀他个措手不及。定然可以收复失地。一战雪耻。”
“大人英明。”众将齐声应和。
朱宁微微笑了一笑。出言甚是谨慎地道:“方将军。今日你去攻城时。你看西城门楼的戒备如何。”
方余生跨出一步出列道:“回大人。末将领兵前去时。虽然在后军压阵。但对于城上的布置却看的甚是清楚。那些贼人弓箭射手极多。分为三波。轮番射箭。那箭羽犹如天降骤雨。暴射不止。远近皆有所及。明显是有人在故意操纵……”
朱宁将手略略一抬。止住了方余生的话。追问道:“爆射不止。”
“沒错。自打前锋距城门百十大步开始。便突然发难。一直到……到全军溃败。那箭羽都不曾停息过。漫天箭羽跟那飞蝗一般。铺天盖地。让人防不胜防。”方余生小心翼翼地遣词拿捏将当时的概括讲了一番。
朱宁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沉思起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这般算來。这一次射下的箭羽便有数千只。他们是将全部的箭羽都孤投一掷了么。”
方余生想了想便当即接话道:“大人。我想贼人断然不敢这般放肆。为退一时之敌。而自断后路。我看青黎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來。”
“哦。看來你对敌方还是颇为了解的啊。那你说。这贼人为了一次攻防便破费这么多的箭羽。那么我们要是多攻几次。他该如何。每次也这般招待么。他哪里來的这么多的储备。他就沒有竭尽的时候么。”朱宁说着冷笑了。道:“依我看。这华阴县已经是外强中干。你们上一次受到的攻击。已经是他们的困兽之斗。最后一搏了。那个叫青黎的人困在华阴县里分明吃的已是山穷水尽了。诸位今夜攻打华阴县。必定手到擒來。”
“大人。”
朱宁顺着这声响凝眸看去。原來时李守义。他跨出行列。双手抱拳道:“大人。这青黎诡计多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还是小心为妙。”
“哼。”朱宁冷哼了一声。沒有好气地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要是真有大批的箭羽储备。那么这些从何而來。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还是。他们城里驻扎了一批制造箭羽的匠人。”
“这个……恐怕都不是。但恐怕也都可能。”李守义这话说的唯唯诺诺。但听在朱宁耳朵里却颇为有些吃惊。
“这话怎么讲。什么叫都不是。什么叫有可能。”
“唉。大人不知。前些阵子华阴县里的暗报回來说。城里的贼人已经粮尽水绝了。但是你看现在。光听他们城头的呐喊便可晓得。一个个底气洪厚。哪里有半点饥渴的迹象。莫说他们会因为缺粮而军心大乱。现在看來。那西门城楼上的戒备更加森严了。而且。城中的百姓都沒有暴动。显然也沒有受饥渴的迫害。大人您看。这样可怕的一个人。连粮食都搞得定。更何况是区区几万箭羽。我想他定然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