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青黎为此一时思虑不出个头绪的时候,城下又吱吱扭扭响起了关闭城门的声响,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两扇城门又死死合在一起,紧接着便是青黎所熟悉的巨大门闩插上的声音。这一下城门的关闭,让青黎心里徒然来了三分精神,七分的斗志,而自己那颗一直悬着的、冰凉的心脏,也终于落在了实处,开始了有了暖意,有了跳动的能源。
青黎原本以为陈达不在城上,而守城的将士又都是他和伍三狗从山上带出来的队伍,那么伍三狗策反起来,必然会造成势不可挡的溃逃洪流。在青黎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在人去城空的时候,官兵再借机进得城来。但现在,伍三狗虽然投敌,但仅仅带走百十个人,对守城不算什么太大损失。而绝大多数的兄弟们,经受住了孟督监的蛊惑,也没有被伍三狗策反,这上下一心的真忠义,才是青黎心里最坚实的支柱。
青黎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那股不可屈服不可战胜的气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就像城下的那些口巨锅中的汤汁,沸腾着热血,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此刻城下的孟督监仰天笑了,阴森森地大声道:“只有这些人想的开么?不急――不急――我等一个时辰。你们不下来分享,那么最后也只好犒劳我的部下,等他们吃饱喝足之时,便是尔等城破损命之日!”接着孟督监又朝伍三狗那一伙人一招手,指着面前的那口大锅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孟森向来不会亏待这样的俊杰。来人!抬上酒来。尔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说罢,孟督监又一转眸瞧了城上的众人一眼。
孟督监说罢,须臾之间便有官兵从后方抬了几十坛酒来,几个官兵将那酒坛往伍三狗等人的面前一放,伍三狗便丝毫也不带客气地夺了过来,一手拽开泥封便大口大口的痛饮,一口气喝下半坛之后,便又接过官兵盛了肉的大盆来,和众人一起下手撕扯着大嚼大咽起来。
青黎和城上的兄弟们都静了下来,看着城下那百十来个倒戈投敌的兄弟胡吃海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为什么,青黎那双眼睛一直在伍三狗的身上滞留,看着他从官兵手里夺过酒坛,开封痛饮,看着他和他的部卒在那里举坛相敬,看着他们撕扯大块的牛羊肉,就像饥饿许久的恶魔,拼了命地将美味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咽,倾尽酒坛将所有的美酒都一股脑地倒入腹内。
青黎看着伍三狗抱起酒坛的姿势,不经意又想起了他初初上山时的情景,那时的伍三狗跟着陈达还是初次见到青黎,在那晚的酒席上,伍三狗只是作为一旁的陪席,为青黎和三位当家的哥哥斟酒。青黎见他斟酒动作麻利,做事风格豪爽,便邀他同饮一坛。那时当伍三狗接过青黎递来的那一小坛子酒时,便是像现在这样,一揭封泥,便以口相对,大口大口地痛饮着,就连那一股股从嘴角溢出的酒水将他的衣甲打湿,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那天青黎劝他慢慢喝,伍三狗却一饮而尽,将酒坛往地上轻轻一放,说道:“好汉聚首,最美不过如此,以酒表心,痛饮方显真义!”这一句文邹邹的话,却从他嘴里豪迈地说出来,顿时叫朱武等人连声叫好。
而此刻,伍三狗还是原来的伍三狗么……青黎看着看着,就有点莫名的感伤,为这世事的变迁,亦为这人心的不古。
孟督监看了看他们痛痛快快地吃喝,便又昂起头来,朝着青黎就是一阵冷笑,那笑中的的含义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嗟来之食”尽是侮蔑。只是,两军相隔距离甚远,青黎却瞧不见。两军就这么对峙着,安安静静地对峙着,没有一点嘈杂,更没有人言语。有的只是阵前伍三狗那一伙人大吃大喝的声响,还有锅里沸腾的汤声。
就在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无聊又乏味的安静,大多官兵看得眼都困了,心都疲了的时候。青黎却看见伍三狗又拎起了一坛酒,此刻的伍三狗已经步履蹒跚,貌似已分不清了东南,显然是有些醉了。但就在那伙兄弟醉得丑态百出的时候,伍三狗混迹其中又是将那坛酒以口相对,倾尽所有,那副痛快的样子,好像喝过此次就今生不再,那份留恋那份悲壮若有若无地显现出来。但他这次,却是遥遥相对,有意无意地都是面朝着青黎。他醉了,在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酒坛都有些拿不稳了。
此刻的孟督监看着伍三狗这群降军败卒醉酒的丑态,不由地脸面上浮起一层高傲的声色,此时他羞辱嘲笑的已不再是这群人,而是嘲笑着城头上一直隐忍的青黎,一直沉默的守军,笑他们少华山有这样一群烂泥一样的兄弟,笑他们少华山就是这样见利忘义的兄弟之情。他高傲地看着青黎,心里不经地得意起来,你九纹龙再厉害,也不过是带出这样一群跳梁小丑,如何挡得住我泱泱大宋的剑锋铁蹄!想着想着,孟督监不由地又笑了。
就在这时,青黎的锐利的眼眸徒然睁大,因为他看见伍三狗借着酒态的扭捏,用臂膀比划出了少华山的暗号,虽然青黎看不清他的手势,但他比划的动作却分明传递着血淋淋的两个字――拜别!
青黎只觉的心下猛然一跳,紧接着就看见伍三狗和那百十个兄弟都是短暂的一顿,接着一幕意想不到的事情便轰轰烈烈地在官兵的阵营中上演了,而青黎的心也随之又是一紧。在那一瞬间,伍三狗和百十个兄弟同时大喝一声,就在这猛的一嗓子把官兵唬住的刹那,伍三狗将那酒坛用尽毕生的力气,奋劲砸向了孟督监,而那百十个兄弟亦是将酒坛甩向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军部将。
很多大宋的部将被之前太过平静的假象所蒙蔽,面对这这突然的发难,很少有人能料想的到,更没几个反应得来。近百个酒坛在一晃影的功夫便漫天打来,照着那些将军的面目砸的碎片横飞血溅五步。但孟督监毕竟是驰骋沙场的老手,他自己的部将躲不过,但他却有着超凡的应变能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虽然已经来不及拔刀,但他老练地一挥手臂便护在面前,暗中双腿使劲更是将坐骑稳稳带住。
可是意外之外,却又是生出了意外。就在孟督监一拳将伍三狗砸向他的酒坛打了个粉碎之后,他拳势已尽,但那酒坛之后却又紧接着闪出十多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来。孟督监此刻能辨认得飞刀已属不易,更哪有功夫来截得住它。但求生意念让他下意识地随势后仰,好在方才他双腿已加紧了马腿,此刻才没有因为太过突然的动作而栽倒马下。但当他脊背贴住马臀的时候,还是顿然感觉胸前肩上传来撕裂的痛觉,两把飞刀末柄捅入,鲜血随之横飞。
孟督监这边还算好的,那些列队站在督监左右的统军部将,有些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只是见眼前一晃,便有刀锋透甲而过直插腹中,更有甚者连哼都来不及便命中要害跌下马去。一时间,官兵的首脑前锋被伍三狗等人这么突然的发难,顿时乱作了一团。而此时的伍三狗和他所带的百十来个兄弟一点醉意都没有,方才的丑态都是故意装出来迷惑官兵的,此刻他们动作麻利地让官兵看着都心生胆寒。
伍三狗等人一把飞刀射完,立刻另一波人也将那口大锅合力推翻,借着那滚烫汤汁的飞溅,将护在众将领前面的朴刀兵阵顿时冲开一个缺口。伍三狗等人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心要杀了那些自大忘形的将领,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他们以命相搏,哪里还顾得上此刻地上汤水的滚烫。一个个犹如凶神恶煞一般,抄起燃烧的柴火便朝着那朴刀兵破阵而去,直望着相隔很近的统兵将领们逢人便杀。
伍三狗突发的一招得逞,便又持一把飞刀在手,飞速扑向面前那些被汤汁烫伤之后痛的直往后闪的长枪兵。他带着自己的部将飞步踏上,一脚踢翻面前对着的那个官兵,同时手中倒持着飞刀,觑准那官兵的手腕便快刀刺下。
那官兵腕处的经脉顿时随着刀锋的刺入而鲜血横流,顿觉手里无力,紧接着一晃眼的空,他所持的长枪更是被伍三狗一把夺去。
伍三狗一手夺了枪来的时候,另一手已瞄着孟督监那匹战马的方向,顺势将这最后一把飞刀狠狠地飞掷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在伍三狗将这动作丝毫不带半点泻滞的连贯使出时,他己夺了一把长枪在手,借着官兵的混乱便挥起长枪大开杀界。
在早些年,伍三狗也是跟人练过几年刀,陈达也教过他几式枪法,但在伍三狗的心里,刀的霸气已经先入为主,喜欢大刀阔斧的杀气,而相比之下,枪就有了几分灵气,虽然多了几分刁钻,但伍三**在手里,使起来却赶不上刀那般爽快。因为个人喜好的不同,最后也没再跟陈达学下去。
现在伍三狗持了一条钢枪在手,猛然间除了横劈乱刺一通外,还真的打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招式,心下一急,眼见那些官兵的将领渐渐开始回过了神,可是还没有来的及杀到孟督监面前。如果不在这须臾之间手刃此贼,那么等他晃过神来了,那就一切都晚了。
伍三狗已经把自己和这百十个兄弟的性命押在这里了,如果不杀了这狗贼,那么这浩浩荡荡的官兵打入城来,莫说就现在城里那千数兄弟,就是再来几千也经不住官军的冲阵。陈达哥哥负伤,如果城破之时不逃必死,如果骑马侥幸突围而去,伤势加重亦会死。所以,这一个小小的华阴县,平日看来没有什么,但今日对于伍三狗来说,却背负着如此厚重的意义。这仗不能败,这城更不能破,而这一切的胜负就在这一刻之间。
伍三狗心下一横,将长枪猛地往身前一扫,将它索性当成离火棍来使,朔长的枪身横空一荡,便将面前那些直指向外的枪头一枪打散,顿时打出一个更大的缺口来。伍三狗一步蹿上前去踩着那些首当其冲的前排官兵的身子便往前奔,此刻的他已经顾不得后面的枪头能不能被他横批纵扫所挡开,只是一味地用尽全力,踩着那些长枪兵的肩膀头盔,插翅猛扑一般直直朝着孟督监杀去,而在他身后追随伍三狗的兄弟们也就地操起残刀断戟丧心病狂地紧杀这长枪兵的护将矩阵。
就在这一眨眼的空,伍三狗已经踩踏着官兵飞奔了三个排次,在踏上最后那排官兵的肩头时,他大喝一声,便借着脚下那官兵的力道一步越起,朝着孟督监的心窝便出枪一刺。
而此刻的孟督监虽然身中两刀,但眼看着身旁将领们死伤的乱作一团,但他还是在混乱中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受惊的马匹,孟督监他太相信自己官兵的实力,也太小看了面前这百十个少华山的好汉。因为他忽略了面前这帮人的背景,他们本来就是江湖落草的亡命之徒,此刻又是不要命的主,更可怕的是其中还混迹着像伍三狗这样的杀神。
可是方才,就在他感知飞刀入身的痛觉时,他还清醒地觉得偷袭这一招是那百十人生前的最后一招了,在他布好的阵中,那一排独立于阵前的护将矩阵足以乱枪将那作乱的人立刻斩杀。可是等他好不容易镇住受惊的坐骑,挣扎着直起身来的时候,孟督监却没有看到他心里料想的场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百十个亡命之徒非但没有被他的护将矩阵刺成蜂窝,反而自己的官兵却被他们在瞬间杀的破出一个口来,其中还有一个少华山的贼人更是踩着官兵如履平地,在大喝一声之后就挺着长枪直面刺来。
此刻,孟督监虽然心下一惊,但眼疾手快的他还是将挂在马侧扣环上的大刀顺时提起,逆着伍三狗长枪的来势,横刀砍出。
只听咣当的一声震响后,孟督监隐隐感觉虎口有些隐痛,而伍三狗被这一刀更是挡的半身临空失衡,直接戳倒在地。孟督监借着这电光一闪的空隙顺带扫了一眼战局,此刻那些少华山的敢死百人组已经和长枪矩阵近身厮斗在一处,而那些将领们也都回晃过了神,跃马向前想将少华山的人立刻斩杀殆尽,但是反而被那些护将矩阵的官兵挡了个水泄不通,一时是干着急没办法。
孟督监大喝一声“动!”,顺势一刀向跌在地上的伍三狗照头砍去。伍三狗眼见刀锋下来,便就地来了个懒驴打滚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刀,紧接着就接上了一招旋腿翻身,随着起身的势头伍三狗枪身横扫,顿时将杀近身旁的几个官兵将领,其胯下马匹的马腿尽数扫断。
而此时,站在城门上的青黎被伍三狗这一突发的壮举顿时惊得屏住了呼吸,眼看着他在官兵的阵中被淹没,青黎的心就更紧了。正当他提了长枪要冲下城去的时候,他却瞧见被孟督监的那声动令控制着的官军前阵中,站在阵位上的官兵一得将领便立刻生出奇异的变化来。
那些由盾牌垒起来的月牙形盾阵开始移动了,随之移动的还有那两翼的长枪矩阵,对向西城门最近的那两个小阵相对而动,就像青黎之前所见的那样一般,整个前阵像一张残忍的血盆巨口开始向中间咬合,看势头是要将伍三狗带出来的那敢死百人组死死地咬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