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青黎天天在她面前就是个孩子似的,可爱的很,也调皮的很,有时真当让人操尽了心。
其实凭他的身手,那些操心都是多余的,可是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每次练功她都会嘱咐他小心一点,可是虽这般说但还是要眼睁睁地在身旁瞅着,这颗芳心才能放下。
这么多年在这青家庄,虽然不比东京汴梁,但却是她最美好的归宿。还记得自己五岁时,爹爹因为弹劾恶人受到牵连,而免任抄家,不得已而流落他乡。一路乞讨,一路白眼,让她过早的领略了人生的冷暖,饱尝了世态的炎凉。
直到七岁那年的年末,才遇到热心肠的青太公收留,盛情之下,便才在这里落脚安家。也正是那个年末,三十早晨,钟玲由爹爹领了在青家后庄院里给青太公磕头拜岁的时候,见到了年少的青黎从前厅的屏风后转了出来,拿着两块酥麻糖,拨开一个兀自吃着,啧啧作响。那是第一次见到青黎。
也是青黎第一次见到钟玲。那时的青黎,看见自家庭前爹爹扶起一个磕过头的女孩子,心里也是新奇。那女孩两眼大大的,亮亮的,心里瞧着,说不出的舒意。就在两家大人寒暄家常的时候,青黎却悄悄地走到钟玲面前,拉一拉衣袖,将那最后一颗麻糖给到钟玲手心,便一溜烟地跑进后堂去了。
钟玲想着从前的事,不由地看着青黎渐渐地痴了。直到青黎转醒,看到她呆呆的可爱模样,握紧了拉她的手,钟玲这才缓过神来,一看青黎早已眨着眼睛瞧她呢。钟玲柔声道:“大郎,身子还疼么?”
青黎安稳睡了一夜,除了几处伤痛,倒也觉得没有什么大碍。此刻怕钟玲担心,更要装出一副丝毫无事的耍闹样子。
青黎便故意装出痛苦的样子道:“当然很痛。”
钟玲不知青黎的把戏,却当了真,眉头微微蹙起,担心地问:“还是腿上么?”
青黎此刻却打趣道:“哪里是在腿上,分明是手上疼的很。”说着便把两人握着的手拿了,在钟玲眼前晃了一晃。
钟玲一听苦笑不得,当即埋怨道:“你个坏蛋,没句正经。”说罢便要抽手。只是青黎哪里肯松。
钟玲耐不过他顽皮,道:“大郎一定饿了,我去做些可口的来。”
青黎一听,才真的觉察到,肚里咕咕乱叫,早唱起了空城计。便涎着脸道:“玲儿,我想吃你做的鸭羹老煲粥。”
钟玲会心地笑笑道:“好,我这就去。你且乖乖在这歇息”说着钟玲便起身,走了出来。
当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那些人,却当真吃了一惊。
钟玲整顿了下衣摆,轻轻将门扉打开。但眼前所见,却让她吃了一惊。
只见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搬了椅子坐在院里,同坐的还有一个郎中模样的人。钟玲晓得,那人便是华阴县医术有名的黎百草。四人后面各自站着几个随来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紫藤药箱。
他们四人顶着太阳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院里,看见房门打开,便赶紧起身。
钟玲觉得客居他所,已是叨扰万分。这里的当家的这般礼待,却让她心里更是过意不去。连忙拽了裙摆,走下阶来,慌忙行了一礼。
朱武等众却不敢受。还过礼后,朱武急迫地道:“我那兄弟可是醒了?我叫了老黎来与他上药。”
钟玲看着大家关心的眼神,转眼往里面瞧了一眼道:“让众位好汉久等,大郎已经醒了多时。”接着又颇是为难地道:“不知小女可否借贵处的食材伙房一用……”
陈达一听,便笑了:“嫂嫂这般客气作甚,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罢,来去都自在些好。”
杨春也笑了:“不劳嫂嫂操心,大哥已经煲了鸡汤,正在伙房暖着。”说罢便传了身边的手下,让伙房的小厮盛了片刻就须送来。
钟玲看着少华山众人这般悉心周道,反而也不好再去另做。急忙道了谢后,便将众人让进屋来。
青黎觉得外面有人说话,听得仔细,正是那三个兄弟。知道他们要进来看他,这般睡在床榻之上,只怕失了礼数,于是便挣着要坐起身来。恰好正被走进里屋的朱武瞧见,赶忙抢过身来,一面扶他躺好,一面着急地道:“自家兄弟,这是作甚,快快躺着。”
青黎向来爽快,此刻也不好做作,便顺了他的意,只是主客有别,让钟玲给他垫了枕头半躺着靠在床头。钟玲又移了数把椅凳与大家坐了。
等大伙坐定,青黎抱拳道:“昨日还亏众位兄弟相救!今日叨扰宝地,心下着实感激……”
陈达当即抢着道:“都是自家人,说的哪里话!”
青黎颇不好意思地憨厚笑了,笑意过后,又认真地道:“虽是这般说,但救命之恩,青黎怎么能忘!”青黎不由地又牵连想起昨夜的恶战。昨天夜里醒来便到了寨上,陈达虽是略略说起一二,但心里还是颇有担心。当即便问朱武道:“朱兄,我晕去以后发生的事,你可与我细细说说么?”
朱武看着青黎的那副担心的样子,便猜到他顾虑的什么,便道:“兄弟放心,并非陈达昨夜以此诳你安心养病。而是真的并无结仇,反而联合成盟。你先让老黎与你上药,我再慢慢和你谈来。”
青黎听得这话,才放下心来,一个心结打开,便也不急着相问。
老黎提了药箱近到床前,仔仔细细开始医治。老黎撩起青黎腿处的被褥,瞧过了伤势,便从药箱里取了一把小刃。唤了人来在火上灼过几个来回,等刀刃稍稍冷些,随即小心翼翼地将表面的腐肉剜去,然后上了止血的药粉,等血肉稳固再加上疗伤愈合的枪棒药。最后在取绷带缠住。
这般一一做下来,本是百般难耐,可青黎却在这当空听朱武说尽昨夜之事,不但没有常人那般呻吟嘶喊,就是眉头都不曾皱过一皱,好似那些伤口生在别人身上,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般却苦了钟玲,她瞧在眼前,痛在心里,两只手儿死死攥着衣摆,指甲都微微刺破手心。而陈达等众好汉看在眼里,各个心里更是佩服!
等朱武谈到与青家庄结盟,互通有无,共商大计的时候,老黎也彻彻底底给青黎包扎妥当。青黎知道下面要谈的话甚是要紧。可是眼前还有黎百草在,心下甚是觉得不妥。
就在他寻思着借口想掉他离开之时。老黎却已收拾起身,嘱咐了钟玲几句饮食忌口的事后,便要告辞。众头领起身道谢,便由杨春送了出去。
等黎百草前脚刚走,青黎便悄悄问朱武道:“方才那郎中听去不少,不该放走了他。”
朱武看出了青黎的顾虑,屏退了小厮,钟玲看后也便退到外屋。等里屋只剩他们兄弟四个,朱武便低声道:“哥哥有所不知。在你们眼里他不过是个郎中,但其实,他却是咱们少华山的一个小头目,真正是安插在县里的一颗暗棋。不但是咱们县里情报的收集传递之所,就是山寨各种所需也出自那里。”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的消息来得这般灵通!”青黎叹道。
朱武心下也略微得意,但很快收敛心神,谈起了正事。
“昨夜一战,虽然胜的一场,但却让那狗官逃了去。且不说嫂嫂一箭射死部将,朝廷必有追究,就是那狗官也一定会火上浇油,算尽机关。我们须得小心应对,提前准备着。”
青黎心下略略一想,便问道:“不知山上还有多少弟兄?明暗几条山道,多少关卡,几处箭楼”
朱武看青黎已无分生之态,虽然没有说破,却显然已是入伙的样子,于是心下甚是欢喜,也不隐瞒。赤诚相对,便掐指盘算起来:“不算打杂伤病,现今可用的兄弟只有八百……这少华山上只有一条明道,那日你去时所走的便是后山暗道,也只有一条,其中明道在山门处有一寨门关卡,半山亦有一道。暗道上只在半山有一处关卡……每道关卡旁有箭楼两处,在山后每隔一里便是一处,上上下下也就二十三个。”
陈达接口道:“如要抵御千数来官兵,倒也不再话下,如若来的多了,恐怕那些寨门箭楼却不中用。须紧快安排巩固为好。”
青黎听了甚是赞同。只是瞧得朱武面有难色,便心下洞明。与朱武道:“兄弟莫要为钱财担心。青家庄人力兴旺,木工泥匠啥都齐全,不需费多少银子,不过是使两膀子力气,这有何难。我此刻便写封书信,你带了给青三公,即日便差几百人上来修寨。如若用钱,数额不大时,青家庄也随时拿得出手。”说罢便取了纸笔,写好文书,便教杨春直奔青家庄去了……
这般安排之下朱武、陈达心下十分满意,更是百分感激。之后,几人又详细谈了寨上各处的排兵布防,人员调配,巡逻换岗之事。还不觉多时,一晃眼,便到午时,钟玲摆了饭菜在里间,大家便一同谈笑坐了吃饭。
只是此刻的朱武和青黎却都不知道,在对方的心里其实各自都已有所打算。
而就在这时,也恰逢杨春回来,不但事情办妥,还带来了一人。
那人一进里间,青黎和来人相见,便顿时都留下泪来。
就在青黎和朱武各有所想的时候,外面的喽啰传报,杨春回来了。话音落了不久,杨春果真撩开帘子,进到屋里。还不及大家开口,杨春便抢着向青黎道:“兄弟快瞧,谁来看你了!”
青黎心里正纳闷,帘子撩起,又一个人进了屋来。是个老爷子。
“啊呀”青黎一看惊了一下,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那老爷子和大伙将他劝坐了,青黎叫了声“青三公”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在上午听朱武说道起昨夜的混战时,其实心里便想起了爹爹的惨死。自己母亲在早年病逝,家里又无兄长,如今爹爹也没了,所有身心的依靠,在如今都成了空洞,还好有钟玲在。但心里撕心裂肺的这般苦痛却又如何能在少华山众兄弟面前提起,只不过是埋在自己心里,黯然伤神。
之前虽然在讨论山寨布防,其实青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想好好先安葬了爹爹,再去报仇。只是在大敌当前,见朱武未提此事,心里也只好寻思着,勉强午后回趟青家庄,自己家的事还是自己安顿的好,只恨自己腿上带伤,恐怕办理事务很是不便。
而现在,却在劫后见到了第一个本家人。心下的那种所有难言的苦痛顿时好似有了倾泻的渠口,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奔腾出来。
青三公一见混战后的青黎心里也是翻江倒海,心下疼爱,不由地也红了眼圈。说起青太公的死,两人又是一番涕泣。好不容易收拾住了心情。钟玲取了椅子与杨春、青三公落座,分别添了碗筷,就边说边谈起来。
只听青三公道:“我青文恭,活了这把岁数,真当白过了半生!”
大家心里惊异不知青三公为何突然发此感慨,心下正是疑惑,便继续听他说道:“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受尽了这官府的苦,如今官这般欺负我青家庄。”
青三公此时将手一指自己,极其严肃地道:“我青家庄虽然大多是些庄稼人,但这般的灭我门户的欺负,我第一个不忍!如今苍天有眼,这少华山上留给我们一条雪恨立足的去处。”
说道此处,青三公看着青黎道:“大郎,何不放手去做!”
这番话说下来,青黎心里听了澎湃得很,一连点头道:“大郎听三叔的便是,我青家庄各个铁骨,何愁报不得仇!等杀了那狗官,须教天下好汉知我等如何英雄。”
朱武听着心下痛快,和陈达、杨春一同举了满盏的酒,豪气冲天地道:“好一个‘须教天下好汉知我等如何英雄’,干了!”说罢众人脖颈一仰,各个一饮而尽。
青三公又道:“今日早上从县里回来的人便说,城里贴了通告,说我青黎庄与少华山勾当多年,所以昨日将太公处死,现在我青家庄人一个都不许放进城里……那狗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则半月,少则数天,定有官兵再来。今日我已差遣庄上三百壮士,随了五百旦米即刻就往山上来,帮助各位修筑工事。”
青黎听了,觉得这般安排妥当,山寨的修筑就不在话下,略略点头,但那狗官捏造通贼之罪将迫害青太公的事掩盖过去,想必再调官兵来时,青家庄只怕那时也难幸免。
青黎于是便问他三叔道:“三叔,我庄上可有布置?”
青三公道:“今日杨春兄弟来时已带了箭楼寨栏的图纸,我已安排了人去修筑,约有个七八天的模样便可好了。现在家家户户都架起了炉来,等你四叔从黑沟子买回铁来,便可打造兵刃衣甲。”
陈达也对青黎道:“哥哥放心在这里疗养几日。我午后便令了兄弟下山,去守青家庄的周全。”
朱武点点头:“这般甚好,如有传讯便差人,快马从后山上来,这般甚快。如有官兵来犯,便燃起一堆烽火,我们立刻晓得便去助你!”
陈达道:“嗯,一切包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