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郭二看着朴刀,笑的很是明媚。而此刻……青黎心下一痛。撇了那矮子不顾,一棍一个尽数杀了条血路,直往院墙边来。
而此时郭二被这周身密不透风的刀影杀的很是狼狈,又一声官兵中棍的惨叫,在他心里不由地一紧,稍不留意,臂下的衣摆就嗤啦一声被刀刃划破,他左手的朴刀方要卸去刺来的力道,右臂就顿觉冰凉,一道寒光刺透了大臂,那使剑之人再一运功使力,顺势便将郭二钉在了这土墙之上。
郭二惨叫一声,还不及收回朴刀格挡,已有一把大刀迎面劈来。
呔!一声轻叱,一股棍气瞬息即至,官军刀势一缓,回眸瞧去。还不及郭二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眼前兵丁的头颅已经一棍落地,而透过盔甲露出的那双眸子,才刚刚转向了一侧。
青黎棍势不泄,左扫右削,幻影纷乱之中,不稍片刻,护着郭二,又斩杀了两人。郭二一咬牙,闷哼一声将剑拔出,不及止血,舞着朴刀,做最后一搏,全无防御,尽数杀招,这般舍命的打法竟一时杀的官兵也微微胆寒,有些怯步。
就在青黎想护着郭二退回院中,减少受攻面时。那矮子不知何时已绕到身后,手起刀落,青黎欲救已迟,郭二活活被拦腰砍成两段。青黎心下狂怒,一旋棍直取矮子的首级。
矮子看着青黎奔来,其眼眸赤红,还不及他分清是倒映着血色还是火光,青黎已经近到面前。矮子挥刀架住着灭顶的绝杀,却没想到,青黎竞松开盘龙棍,已一手抽出靴中的短刃,下手刁钻地狠狠刺入了矮子的心脏。
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黎,只觉得手里的青面大刀越来越重,耳旁的杀声越来越远,连这世间也弃他而去。身子中最后一丝气息消散,人便倒在血泊中凉了。众兵丁一看,顿时乱作一团,倒提了兵器,便要奔逃。
青黎眼看领头的死了,便抖起棍来,欲打开杀戒,为惨死的家丁报仇。正要开杀之时,突然一阵阵突兀的马蹄声响伴着火把照亮的滚滚烟尘,一大队人马有如一条火龙般,直朝青黎奔来。到得院前数十步,列队站开。
青黎将为首的人物一一看了过去。其中一人看着分外眼明,之见他手里提着一颗人头,显然刚死不久,脖颈之处,兀自还滴着献血……
青黎两眼盯着那颗头颅,身下瘫软,不矜跌退了三步,还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那双眸子。他只觉的是那跳跃的火苗,染化了双眼。
青黎口中兀自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指着那驼子道:“你戏耍老子。”说着青黎面部抽搐着咧嘴惨淡地笑了,笑着笑着渐渐嘴角一瘪,留下两行滚烫的泪来。
那驼子毫无感情地道:“耍你做甚,常日只道你甚威风,没想到今日,也有你立在俺马下的日子。”说罢将手里的首级往前面用力一丢。
青黎当下便一纵身,血淋淋地接在怀里。借着火把的光色一瞧,顿时心胆具碎,目瞠欲裂。青黎心性发狂,扯碎了上衣将爹爹青太公的头颅裹了绑在身上,也露出了背上的九龙纹路来。反手提了棍起,便狠狠地从马上的几位将军脸上一一望了过去。
嚯!青黎爆出一声怒吼,劈棍便打将过来。棍气激荡,龙吟阵阵。那坐在马上的李将军一看,将手一挥,马队后面,蹿出两排人来。箭都搭在弦上,躬身已经拉满。
青太公遇害,青黎早已心念成灰,只想拼了血命也要手刃仇敌,哪里还惧你放箭。
嗖嗖嗖。乱箭齐射。青黎扭了盘龙棍在身前结了几捧棍花,连挑带拨,避开了来箭,还不及第一队弓箭手退回,第二队上前。青黎已经奔至马下,直取驼子那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驼子没想到一轮乱箭没射死了他,还让他觑了缝隙奔至自己面前,唬得那厮魂飞魄散,没来的及张口叫喊,就吃了青黎一棒,从前心窝里捅进去,从右肩胛上戳出来。
青黎将劲用满,穿了那驼子,便挑了起来,顺势将身旁打马要走的刘县令砸下马来。这时,李将军的三叉两刃戟已经悄无声息地直戳过来。不得已,青黎撇了县令,不及转身便将棍身往后一抽,将三叉两刃戟一棍打开。
青黎人在马下,自然矮人一截,受制不浅。而此刻马队阵形却呼啦一变,将李将军和青黎团团围住,内层顺时针奔驰,外有一圈弓箭手雕弓满月,觑机待发,再往外望去,又是十数队人马,或顺或逆,兀自奔走不停,荡起的尘土在火光下,如云似雾,仿佛官兵所驾,天马行空。
官兵所持长枪大刀,来来去去,明明晃晃。无数目光聚集在青黎和李将军的打斗之上,时刻准备补上一枪一刀,来助将军一臂。
青黎身受重围自然已下必死之心,其舍生忘死之意正误打误撞暗合了武艺的最高境界。
此刻的青黎耳路极广,风扯火苗之声、马蹄刨地之声、暗箭破空之声历历在耳,闻声辩位,再加上八方眼阔,可谓将战场实况尽收心底。腾挪闪躲。周转自如。
青黎忘却生死之事,便也超越了身体的局限,心下只有一条盘龙棍,如鬼似魅,招招见血,与那姓李的没过的几招,就顺带杀倒一圈人马,而那李将军也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进攻之力。
此刻,那些站在房上远远瞭望的庄民,只见远处的火光盘蛇似的,奔走不息。在那火光之下,距离最近些的只望见一人避开层层马蹄急急匆匆逃命出来。
而那连滚带爬的正是那侥幸躲过一劫的刘县令,此刻他血污土尘和了一脸,模样狼狈地站起身来,带着一同随来的两个县尉,撒腿便跑,一溜烟窜入漆黑的小枣林里,自觉妥当,方才歇了脚步,朝着来处探脑张望。
青黎杀的起性,盘龙棍更是有如银龙现世。在这死命抵挡的李将军眼里,这人这棍,皆是可怖。青黎进招之时,那盘龙棍激起呼啸龙吟,火焰之下,棍影翻飞,龙鳞激荡,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而他背上的九条纹龙,在他扭转腾跃、展臂舒身之时,更是张牙舞爪,好似活了一般,在这跳跃的火光之下,瞅着甚是獠人。
不过多时,那姓李的眼看一众人马也拿他不下,僵持在此有害无益。心里瞬息便有计较。他将三叉两刃戟在青黎面前虚晃了一招,便一戳脚蹬,从马上越至后阵。急忙喊叫出声:“快与我放箭!”
众官兵此刻见主将跳出圈来,全无顾忌,得了将令,便轮番放箭。
那破空之声顿时刺破龙吟,密密麻麻直奔青黎而来。青黎收回棍端将一个兵丁打下马来,余光所及之处,那密集的箭雨顿时勾起他儿时的光阴。
那年所闹的蝗灾,就像这眼前的箭阵,瞬息而来,将庄上的草木庄稼啃食地干干净净,那年就是爹散尽家财购买粮食,开设粥场,才将庄上勉强活下来的。之后还有许多闻声而来的饥民,而那驼子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一切缓好,青黄相接,爹爹怜他孤苦,便收留了他再庄上过活。虽然生来缺陷常常遭人玩笑,但做事却稳重不比常人。没想到,原来这厮心肠竟这般歹毒……这番心念,说来话长,实则在青黎心里只有一瞬。
心念闪过,报仇一火腾地在心底燃地更炬,顿时抖起了精神,结了棍花极尽本事护住身子。怎奈何箭流错综不息,四面受敌,青黎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意念稍动,立刻棍下便流出破绽。一支暗箭嗖地一声从侧里穿过了青黎的小腿,青黎闷哼一声,腾挪周转之间处处受制。而眼前又是飞蝗般的箭流。
青黎心里怒焰暴涨,忍着剧痛脚下一顿,借着地力,将棍周身翻转,尽量护着周全。一番箭雨过后,青黎又凭添多处划伤。
周围奔走的官军等这三轮箭刚一放完,便收缩阵形,迫不及待地就要将青黎吞噬下去。
那李将军一看,青黎已打的疲了,加上腿伤甚重,全然是强弩之末的征兆,而自己方才虽不算临阵脱逃,但也是那般狼狈。若不杀了这厮,以后如何有脸面再吃武将这碗饭,不但没了威望,传来出去徒惹他人耻笑。想到此处,心下便更没了惧他的意思,打定注意要抓着这个便宜把面子搏了回来。于是又撮了匹马,一声吼住阵形,便舞着三叉两刃戟杀了进来。
青黎随声望去,之见那厮舞了戟来,嘴角不由地露出轻蔑之色。银牙一咬,青黎将手抓紧穿在腿上的箭矢,伴着一声痛哼,连血带肉,硬生生扯了出来。反手调转箭头,高声道:“还了给你!”随即小臂发力,朝着那厮面庞,空手将箭飞掷出去。
那姓李的将军一撩长戟,轻易挡开。心道:“果然不中用了,待我取了你命来。”
心念刚转,一支暗箭悄无声息地穿过外围的官兵,直插进来。穿了前喉后脑,从后脑透出箭来。那姓李的脸上笑意僵死,接着尸身就翻落马下。
李将军的尸首刚一落地,其周边的军官便当即心下空了大半。还不及勒住战马,再做打算。一听得身后爆出轰天般的喊杀,隆隆的奔走之声借地传来,惊得这支官军各个面色如土。
将军一死,顿时群龙无首,不知何去何从,心下只是惊恐。其中几个胆小的见势不对,离了阵位拍马便逃。这下好似当头棒喝,一下点醒了吓傻的官军。顿时阵型破散,兵败有如山倒。逃得父子不得相顾,兄弟各奔东西。
青黎见这官军阵形不攻自破,望风而逃。心下怒火未尽,哪里肯让他们活过。此时也不顾了伤势,迎着官兵便杀。一下子在身边杀出一个浑圆来,再哪有人敢近他周围。不待官兵溃散而去,那喊杀之声已然掩盖过来。
当首的是三个好汉,一个抡着碧血白蛇刀,另一个舞着一对妖刀,冲在最前面面色更是凶狠,犹如凶神的一个使着丈八虎矛枪。
三人驾着箭矢之阵掩杀过来,气势犹如翻江倒海,三人之后紧随数百兄弟,各个着了疯魔似的,见着官军上前便杀。洪水一般将遁逃地官军渐渐湮没,刀刀入肉,血骨横飞。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呼爹唤娘嚎哭之状更难描摹。那官军被杀得心胆具碎,各个只恨入地无门。不过多时,小半军官便惨死刀下。
青黎本就耗尽了功力,一见是少华山三位好汉带着众兄弟来救,心下便不由地松了劲来。众好汉冲过他的身边将官军一并往南赶杀。陈达一把丈八虎矛枪使得顺手,直往那逃军的后心窝里一枪一个,尽数戳倒。
当即死的,周身骨骼皆被人流踏断,只受伤的,也被随后的兄弟乱刀剁死。
陈达如此这般,后来追出后庄数里方才收心停步,一来官兵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不追也罢,二来也恐打得性起,节外生枝。
杀戮官兵的惨状,将东、西两庄的庄丁看的也心下颇泛寒,听得前庄邦声响起,而那后庄火工的邦声骤停,如此反差分明。这才顿时觉醒过来,坏了,那贼人来救他们头目,大郎命不保已,等他杀了大郎,我们还不若板上鱼肉。
此刻东庄的庄丁们攥紧手里的兵器再也安奈不住,一个辈分稍大的族长,在房上亦将梆子打起,振臂大呼:“愣着做啥,都扯了红布裹头,杀将出去!”
瞬时东庄里由近及远,在房上一波一波将话传了开去,不稍多时,庄中百十号人,拿着棍棒犁枪一股红流般从东庄杀了出来。
前庄、西庄一看,心下也就更按捺不住,纷纷效仿,各个抢出家门,村巷街下奔走之人渐渐汇聚,好似血色溪流汇聚成河,奔腾之河汇集成江。悄然无息,在各自庄口,集结壮大,一同借着夜色无声息地围剿过来。
此时神机军师朱武杀退官军,收了妖刀,一个箭步冲到青黎面前,此时的青黎面如金纸,浑身血污,右腿的箭伤之处,兀自还有细细的血流。朱武看着心里颇不是个滋味,道了声:“兄弟,可苦了你……”心中便有千言万语,怎奈一时百般感慨,塞口难言,哽咽着就说不出话来。
青黎将棍撮在地上撑住自己,勉强打起精神报以一笑,本不想让朱武太过自责难受。可他不知,这一笑在朱武眼中,却惨淡的怎一个痛心了得。
当即,朱武褪下自己的衣甲,将里面的小褂披在青黎身上。等朱武撕了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好,才低头瞅见青黎腰里被血水浸透,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看着那半凝固的血浆,心里生出许些疑惑。
青黎见他目光片刻停在腰际,这才揪心地想起了什么。颤抖着将包裹解开,再次露出青太公面无血色的人头来。朱武一瞧,心道终究来的迟了,心下怒焰无处可消,激的他一声重叹,直把那双妖刀狠狠捅入身下那官兵的尸首里。
青黎此刻将包裹的首级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还是爹爹的脸,那张早上还说道着:“王海此去老种经略相公处,必然会得个好差事……”的慈爱的脸。
最后一点自欺的侥幸落空。爹爹是真的没了。顿时这丧父之痛,又翻江倒海,卷土重来。青黎内心天本地裂,更有千斤之重的痛苦轰然落下,教他再也无力撑了下去。最后一丝精力在此刻耗尽,身子一软便倒在了朱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