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所有人都在等着即将落在头上的屠刀, 但由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所以并没有十分担忧, 反而有几分坦然。
第二天中午,天上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萧遥抽空去了一趟千金楼。
刚找位置坐下来, 掌柜的就来,说一位叫五爷的人要见她。
萧遥略一想,便猜到是五皇子,更猜到他的来意,当下便道:“告诉他, 我没空见他。”她是抽空过来查账的,可没有时间打理五皇子。
不想掌柜的去了片刻,五皇子竟亲自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脸为难地劝的掌柜。
萧遥让掌柜的下去。
五皇子笑着走到萧遥对面坐下:“萧大姑娘真是生财有道啊,可惜,背后没有势力, 你这生意, 只怕白白为人做嫁衣。”
萧遥冷冷地道:“这就不劳五皇子操心了。”
五皇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军府有底蕴, 这生意被抢, 的确不算伤筋动骨。可是,眼下将军府即将大祸临头,你可以知道?”
萧遥自然知道, 不过面上只做不知,因此摇了摇头。
五皇子道:“苏不为战败,即将要被问罪, 苏不为一派力保苏不为,要拿将军府出来做替罪羔羊。据我所知,几大势力正在利益交换,一旦他们彼此满意,合作起来,将军府必将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身体前倾,凑近萧遥:“若你做我的侧妃,我倒是可以保一保将军府。”
萧遥脸上色变,过了半晌才道:“你骗人!”顿了顿又不屑道,“如果真的有人要害将军府,就凭你能保得住?”
五皇子见萧遥如此小看自己,并不动怒,笑道:“我虽然不成器,可我有钱,我的兄弟们都在拉拢我,你若跟了我,我到父皇跟前力保你,我几个兄长为了拉拢我,肯定会帮忙。”
萧遥只是哼了哼,然后道:“滚吧!”
五皇子沉下一张俊脸:“你当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啊!我等着,你到时求到我身上。”
萧遥冷笑:“我就是死,也不会做你的侧妃!”说完见五皇子不肯走,自己将账本抱在手上,去了另一个包厢。
傍晚萧遥回到家,从打听消息的手下那里知道,朝廷还在争吵,不由得直摇头。
距离永城破已经数日了,朝廷不想着派兵遣将北上,反而在争权夺利。
这个国家,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次日上午,萧遥到城外跟手下的人训练了一圈,便来到院门前打算练习在雪地中跑马,忽见萧煦身边的小书童浑身是血地跑来。
他跑到萧遥跟前,似乎已经力竭,一下子跌倒在雪地山。
萧遥见了翻身下马扶起他:“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煦儿出事了?”
萧煦的书童招福那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到萧遥,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艰难地道:“大姑娘,七、七少爷和八少爷今儿一早从书院回来,遇上盗贼,被掳走了。大姑娘,你快去救他们啊。”
萧遥一听,一边小队长林树帮招福上药止血,一边焦急地问:“是在何处遇上盗贼的?”又吩咐人去取弓箭。
听招福说了地址,便看向帮招福处理伤口的手下林树。
林树一边给招福上药止血一边道:“背脊和手臂都中了一刀,不是致命伤,但一路跑来流了不少血,有些危险。”
萧遥点点头,又问了萧煦和萧照今日的穿着,以及劫匪的人数,便让人带招福回城找大夫,自己则连忙翻身上马,点了其中一支队伍,拿着弓箭直奔萧煦和萧照出事的地点。
路上,林树对萧遥道:“如今将军府情况不大好,姑娘得当心书童被收买。”
萧遥点点头,嘴上说道:“放心,我当时观察过招福的神色,他没有撒谎。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也好。”
虽然一行人一直在练习如何在雪地上策马小跑,可这雪有些厚,因此速度比较慢。
萧遥很是焦急和担忧,一再甩动马鞭想加快速度。
若萧煦出了事,原主娘没了盼头,只怕便不肯活了。
林树道:“姑娘莫急,这雪地里,我们跑不快,歹人也跑不快的。我们骑术厉害些,到时沿着雪地上的痕迹,一定能救出两位少爷。”
萧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埋头赶路。
很快来到出事地点,地上倒着马车夫和萧照的书童,四周有一些血迹,马车不见了。
林树下马探了探书童的鼻息,脸色凝重地冲萧遥摇摇头。
萧遥的心情沉重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和手下快速往四周看了看,见只有一个方向有脚印和车辙,便沿着这个方向追了上去。
追出不远,看到将军府的马车被遗弃在路上。
萧遥领着人上去看了看,见里头有一些书和血迹,更担心了,忙领着人继续追。
约莫过了两刻钟,已经隐隐看到前面的人了。
萧遥举目看去,没看到萧煦和萧照的衣着颜色,只看到约莫十二个人护着一辆马车正在缓慢前行。
萧遥打量了四周片刻,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将手下都招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便绕远路继续前行。
又过了两刻钟,萧遥一行人翻身下马,将马栓了,找地方趴下来埋伏。
不一会儿,十二个人护着一辆马车走进了萧遥一行人的埋伏圈。
萧遥屏息凝神,见敌人悉数进入了包围圈,马上学起了鸟叫。
这鸟叫声刚响起,顿时万箭齐发,包围圈中的人纷纷哀嚎着倒地。
萧遥将弓箭放到一边,提着剑带着人冲了上去。
不过数十息,劫持萧煦那十二人,便死的死伤的伤,伤的都被捆了起来。
萧煦和萧照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看到萧遥,顿时大喜:“大姐姐!”
萧遥见两人脸色发白,争相从马车里跳出来,显然伤得不算重,这才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萧煦点点头,马上急问:“大姐姐,可是招福去找你的?他是不是还活着?”
萧遥点头:“是他过来求救的,已经送去看大夫了。”
萧照听了忙也问:“食禄呢?我当时见他倒地了,他没事吧?”
萧遥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照的肩膀:“他去了,很忠心,你记住他的恩情,对他家里人好一点。”
萧照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点点头,侧过脸。
萧遥听到少年低低的抽泣声,心里难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让萧煦看着他,自己去盘问被箭射中却没死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一开始还大声威胁萧遥几人,后来被揍一顿,再不敢嘴硬,一个个都招了。
原来,他们是山上的土匪,昨晚有人连夜上山,今早他们便收到下山戒萧煦和萧照的命令。
至于昨晚连夜上山的人是什么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萧遥又问这些山匪是做什么的,一番威逼利诱之后,这些人将自己山寨的底细全都倒了出来。
这一窝土匪,是真正的土匪,专门劫掠从这里经过的客商,一旦劫掠成功,便将男子杀掉,又将女子拉回山寨奸|淫,有不少少女妇人被□□致死,这些土匪可谓恶行累累。
由于这些土匪行事谨慎,只劫关系不够硬的富商,因此一直没有被官府派兵大规模围剿,只是被小规模围剿,根本没受什么损失。
林树看了看天色,对萧遥道:“姑娘,眼看着要下雪了,不如我们先回城,回头到官府去报案,让朝廷派兵攻打吧?”
萧遥心里有了想法,就点点头:“回去再说。”
回到庄子上,萧遥让人送萧煦和萧照回家,又吩咐人到城里购买白色、灰色和米黄色的布匹,自己则召集几个小队长商量攻打土匪事宜。
林树大吃一惊:“攻打土匪?”
萧遥点头:“我们训练,就是为了上战场。可是将军府如今败落了,一个成年男丁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出战。但是,诸位若随我攻打土匪,拿下傲人的战绩,将来我谋划时,便可多几分胜算。”
几个小队长相视一眼,都纷纷点头:“好!”
各种布匹买回来了,大家稍微一裁剪,便直奔土匪的大本营。
到了大本营附近,两个年轻的护卫假扮成萧照和萧煦,由还活着的三个土匪带上山,而萧遥和林树,则分成两个小队,兵分两路急行军,悄悄上山。
这些天空中下起了大雪,萧遥等人披着白色、灰色和米黄色的棉布麻布,在白茫茫的雪花中,悄悄地摸近了土匪营寨。
又等了许久,萧遥感觉到靴子里渗入了雪水,双脚开始难受起来,土匪营寨的后门,才轻轻地开了。
萧遥将手指放入口中,发出声音,听到有声音回应,而且没有出错,才一挥手,将身上披着的布收起来,带着人悄悄地摸了进去。
一路上,但凡遇着土匪,萧遥等人都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都是穷凶极恶的土匪,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萧遥一行人几乎逼到土匪老大营帐,才被人发现。
可是已经迟了,萧遥与手下人挥舞着长剑、大刀或者长矛,威风凛凛地冲了进去。
几个小队长忍不住看萧遥,担心她一个女子杀人时害怕,却见萧遥宛如杀神,挥舞着长剑往里冲,她所到之处,瞬间清空了。
“好!”几个小队长高声喝彩,旋即跟上,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了进去。
土匪老大以及其他土匪看到萧遥一行人气势如虹,全都心胆俱裂,完全没有反抗之心,马上收拾细软,从侧门逃下山。
然而刚打开侧门冲出去,就发现漫天都是箭,根本看不出箭是从哪里来的,看到利箭袭来时,许多人都感觉到了剧痛,然后倒在了地上。
因时值隆冬,天气严寒,京兆尹觉得点卯着实痛苦,他希望可以窝在烧足炭火的暖融融的家中,看看书看看画,就这样过一天。
所以这个时候有人来要求京兆尹处理事务,需要出外勤,他的心情都不会怎么好。
如果事情很大,必须由他亲自出面,那就更讨厌了!
这天,京兆尹终于挨到差不多可以回家了,他站了起来,决定四处巡查一下。
根据经验,这样走一圈,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这一次,他刚站了起来,就看到有手下来汇报:“大人,将军府的萧大姑娘和护院绑了一大群人来,说那些人是城外黄泥山的土匪。”
京兆尹杜大人的脑袋突突的痛:“什么萧大姑娘,还有黄泥山上的土匪,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那手下道:“萧大姑娘说,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如今将军府败落,京兆尹是不用给萧遥面子的,不过想到萧遥带了一大群土匪来,声势浩大,估计吸引了很多人观望,这个时候,他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
杜大人走到府门口,看到府门前黑压压围满了的人群,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这还真是一大群人!
他打量一眼,见除了跟萧遥统一着装的人和被绑着的所谓土匪,还有很多普通老百姓,当下上前:“萧大姑娘,这是?”
萧遥上前施了一礼道;
“今日辰时两刻,我七弟的书童浑身是血来报,说七弟和八弟被山匪劫走,我当时正好在城外的庄子上,得知消息,当即带上护院前去营救。营救时得知,这帮土匪无恶不作,干脆便带着人马上山,将土匪窝捣毁了。这些,都是山上的土匪。”
杜大人听到这话,心中暗暗吃惊。
其实黄泥山上的土匪,他不止一次听说过,据说人数很多,也很难缠,上一任京兆尹曾借富商报案,不止一次派人去攻打,可惜都奈何不了那些山匪。
没想到,萧大姑娘带着府上的护院,居然就将黄泥山打下来了!
杜大的态度多了几分郑重:“敢问萧大姑娘,黄泥山的贼匪,全都在此了么?”
萧遥道:“大部分都在此处了,但也不排除有几个漏网之鱼,剩下的,就交给杜大人了。”
杜大人忙道:“正是。”
萧遥跟杜大人交割清楚,便带着人离开。
回到府上,林树忍不住问萧遥:“姑娘,既然山匪老大已经招认指使人是五皇子府上的人,你当时为何不和京兆尹说?”
萧遥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宜对上皇家。不过,五皇子这大礼,我绝不会忘记!”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林树想了想形势,感觉自己也不大懂,便没有再说。
第二日,萧遥刚醒来,老太君身边的玲珑就道:“老太太请大姑娘过去。”
萧遥一听,便知道又出事了,稍微收拾一番,便去了老太君院子里。
老太君脸色凝重:“我刚得到消息,第二座城远城,也被北戎攻破了!若北戎继续挥师南下,最多不过七日,便能直达京师!”
萧遥吃了一惊:“这么快?朝廷就真的没有换将前去抵御北戎?”
老太君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那些文人只懂纸上谈兵,以为北戎穷困,在我们大兴朝和更北边的匈奴的夹缝中生长,不可能打进来,所以只想着将兵权收到手上,哪里会管派的人会不会打仗?”
萧遥默然。
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一种想法。
这样的王朝,这样的统治阶级,这样的高官,还挣扎什么?
不如直接让这个王朝破碎,再由能者居之?
不过只是略一想,她就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了。
若世道当真乱了起来,又不知有多少老百姓遭殃。
至于那些高官,他们改头换面,肯定又能在新朝里把持朝政的。
还不如,努力奋斗,让自己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尽量改变这一切。
老太君知道的消息,皇帝自然也知道。
不仅皇帝知道,满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
达官贵人纷纷准备出逃。
朝堂上,不少官员站出来,请皇帝南巡。
当即就有刚烈的马上站出来反驳,认为抛弃百姓南下不可取。
在朝堂上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南巡,其实就是怕城破,所以率先逃跑。
皇帝看着吵在一起的两派官员,沉声道:“眼下天气严寒,的确适合南下避寒,可是,若朕走了,这满城的百姓又如何?雪灾如此严重,朕救他们不得,又如何能抛下他们?南巡一事,休要再提。众卿还是举荐一个懂得行军的猛将出来吧!”
这个话题一出,朝堂上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几个派别一边举荐自己人,一边拉踩导致永城破的苏不为和导致远城破的武安彦,都竭力要求治罪。
在你来我往中,一直没能吵出输赢。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时许尚书出列:“皇上,臣启奏。”
皇帝看向他,神色稍缓,问:“爱卿请说。”
许尚书道:“我大兴朝北军一贯勇武,可是这次却接二连三吃败仗,甚至城破,这固然有苏不为和武安彦不懂用军之故,但臣认为,北军前将领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他们贪功冒进,致使北军多年来第一次打败,士气大受打击,这次北军断不会如此节节败退。”
苏不为一派马上出列:“臣附议!”这么说能给苏不为减少责任,他们肯定要支持的。
还剩下一派却站了出来,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选择北上抵御外敌的将领人选,而这人选,从苏不为和武安彦可以看出,绝对不能再由原先之人担任。
萧遥不知道朝堂上是如何吵的,她只知道,皇帝不会往南逃跑,他不走,百官也不可能跟着走。
除此之外,京城上出现一种声音——这次北边连破两城,归根到底是萧家将领贪功冒进,导致北军多年来第一次大败,影响了士气。
这种消息刚出现,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萧遥带着丫鬟去看原主娘,从花园经过,见大厨房的一个采买顶着泛黄的菜叶子一脸狼狈地回来。
萧遥叫住人,问她是怎么回事。
那采买小心翼翼地看了萧遥一眼,不大敢说,见萧遥沉下俏脸,才结结巴巴道:“外头都说,这次永城、远城被攻破,都是将军府害的,所以知道我是将军府的,便扔烂菜叶子了。”
萧遥听了,原本阴沉的俏脸,更加阴沉了。
她知道,将军府接下来会大祸临头,可是没有想到,那些人居然挑唆老百姓起头。
这是民愤了,皇帝一定会处理。
萧遥让采买先回去,自己也不去看原主娘了,而是直奔老太君的院子。
刚走出不远,就有人跑着来报:“不好了,有老百姓在我们将军府大门口泼粪扔石头。还有人企图上来砸破我们将军府的大门。”
萧遥听了,命人去请几个护院过来,自己便直奔将军府正门。
她到了正门时,见正门外果然围了很多老百姓,这些老百姓一脸的义愤填膺,一边扔东西一边大声叫:“将军府的人出来以死谢罪!”
萧遥上前。
这时有人砸了一捧雪过来。
萧遥一鞭子抽出去,将这捧雪抽碎了,上前来,站在府门口居高临下地看向门口的老百姓:“我将军府世代镇守北地,虽说主要是受皇命,可也的确保你们无忧,今日,你们便是如此回报我们的?”
马上有人叫道:“那是从前。”
萧遥看向那个人:“那么,你从前受了人恩惠,时间过了,便可以不算数了?”
有些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可还是有人坚持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天寒地冻的,北戎却直逼京师了。我们跑不掉,只能死在这里。这都是你们将军府害的!”
萧遥沉下俏脸,看向两旁的护卫:“若再有人撞门或是砸东西到门上,只管动手,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是!”护卫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声音响亮,正气十足,让一些只是跟风过来的人遮住脸转身离开了。
次日的上午,萧遥正跟老太君在府上等消息,勤国公府悄悄派人来传话,说朝廷很多官员认为北边战败的主要根源是将军府,又有民愤,所以要求将军府的男丁往北抵御北戎赎罪和安抚民愤,皇帝下午会宣召将军府一些人入宫。
萧遥和老太君相视一眼,都知道,她们一直苦等的大祸,或者说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