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提到在素里发单刀赴会的那一战,总是把太多的褒奖之词送给了于万军之中孤身斩杀胜利王拜伯尔斯的萨菲罗斯,而往往忽略了当时正站在萨菲罗斯身边的沃尔普,甚至因为之后的某些政治原因,将太多的脏水泼在了这名后时代非主流名将的身上,但即便是最具偏见的审判官,在提到从素里发杀透重围救回萨菲罗斯那一战时,仍然无法否认沃尔普身上那神奇的光环。
在拜伯尔斯挣扎着伸手去拔出咽喉间的小刀时,沃尔普就跳上了马车,随手从萨菲罗斯身下的稻草垫里掏出四五个绑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抡圆了投向不远处的火盆,当悲愤的萨兰德人终于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要将眼前的这两个卡拉迪亚人碎尸万段时,巨大的爆炸气浪在他们中间爆发,爆炸源那么近,以至于他们在听到爆炸的巨响之前,耳膜就被震破了,一大片人群被冲击波吹飞到空中,更多的人群被清扫开来,沃尔普咬着牙,忍受着两边耳膜的剧痛,鲜血从耳孔里滴溅下来。
远处火盆边的马厩已经被气浪摧垮,受惊的战马从马厩里狂奔出来,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沃尔普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只手把口吐白沫、四蹄疲软的战马拉了起来,趔趔趄趄地从人群中往外挤。他嘬口成啸,模仿萨兰德人召唤战马的哨声。在这纷乱不堪的战场上,这声音是如此微弱,但却依旧吸引了十数匹战马,跟在他的马车之后。
外层的萨兰德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爆炸声让他们下意识捂住脑袋,接着被四下狂奔的战马撞倒在地,践踏成泥。
内圈的战马受了惊,惊慌瘟疫一般向外围蔓延,那些拴在马厩里的战马在同伴的惊慌狂奔和熊熊冲天的火光影响下,也踢着马蹄,扯断缰绳,撞破马厩的木栅栏冲了出来。
素里发一片混乱,而这混乱是一个人造成的。
萨兰德人努力恢复秩序,但在现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士兵们根本不明白情况,他们抬头去看旗帜,却发现旗号之间彼此自相矛盾,他们竖起耳朵听命令,却总能听见与主官命令相反的声音。他们当然不知道沃尔普混迹江湖时结交的那些沙匪朋友已经想方设法混进了素里发,况且在这样突发的混乱之中,他们唯一能够镇定全局的胜利王拜伯尔斯已经自身不保保。
火头一个接一个地在战场上腾起来,爆炸声一串接一串地轰响,突然,火光猛地一敛,接着千万倍地喷发出来,气浪推动黄沙,一瞬间将眼前的画面摧残得一片模糊,十几座帐篷,连带着数十辆马车,无法计量的人马肢体,伴随着嗤嗤乱飞的砂砾木屑,把场上所有企图勉强直立的人削倒在地。
军火库爆炸了,萨兰德人储存火药的帐篷爆炸了!
人群中的骚乱突然间达到了最大,那是从外围涌进来的一队萨兰德装束的人马,他们一边狂奔,一边肆意砍杀阻挡在眼前的萨兰德人,他们口中大声喊着:“战败了,战败了!马利克沙将军的先锋军全军覆没了!”一边往萨兰德人精心鞣制的牛皮帐篷上投掷火把。外层的萨兰德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和渐渐无法控制的骚乱反复冲击着他们的心脏;而内层的萨兰德人,在不断被爆炸的气浪推倒在地的同时,却发现素里发的外围火光冲天,战败的消息从西北方向顺风飘来,心乱如麻,呆若木鸡。
沃尔普一个人驾驭者上百匹战马和一辆马车,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秩序最混乱的地方横冲直撞,就好像他驾驭的是一支铁军一样。总有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萨兰德人,在一连串越来越清晰的命令中,终于有萨兰德弓箭手向沃尔普的方向挽弓发射——他们已经不管那些倒在地上挣扎着的同伴了。
沃尔普浑身是血,他记不清自己中了多少箭,到最后,背上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眼前一阵一阵眩晕时,他的眼前终于闪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从外围一路突击,猛打猛撞进来的萨兰德装束人马,此刻一个个血浴战袍,看到沃尔普的瞬间,就本能地把他和他的马车一起裹挟进了人潮之中,没有过多的语言,掉头向西北方向直扑而去。
素里发在身后,人潮的慌乱还在继续,从内圈追击出来的萨兰德人,甚至与外围留守的骆驼骑兵们互相推搡冲突了起来——骆驼骑兵们得到的命令是封堵一切从内圈出来的人,而内圈的马穆鲁克卫士们,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全力追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干掉那两个凶手。
悲愤的马穆鲁克们在这一刻选择了不理智的强行突破,而外围鲁莽的骆驼骑兵,那些粗人们也根本不管什么军命从属,双方的推搡几乎要发展成为内讧。
而这个时候的沃尔普,鲜血几乎流干,他伸手指向禅达的方向,眉间惨白,却说不出的意态飞扬。此刻的东南走廊,乃至整个炼狱瀚海,都陷入了鲜血和烽烟之中,但沃尔普,许多年以后的野狼大公爵、萨兰德之痛,却接过一袋燥热的骆驼血,贪婪地一饮而尽,黄绿色的瞳孔里,凶戾的光芒闪烁不息。
他擦了擦嘴角,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野狼的长啸,居然像个得意的顽童一般长啸呼应起来。
北归的路途出乎意料之外地顺利,离开了素里发的是非之地之后,沃尔普先是向西北狂奔,摆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挤进洛比托堡的势头,狂怒之下的萨兰德人出动了整整一个军团的骆驼骑兵向西北追击,但沃尔普却在奔出十几里之后,突然折转向西南,让骆驼骑兵在他身后扑了个空。
追击无果的骆驼骑兵立刻调转方向,在猎犬的指引下向西南追去,结果在一片流沙地里发现了沃尔普中队换下来的血衣,付出了五六百名萨兰德骑手的生命代价之后,萨兰德骆驼骑兵终于从杀机四伏的流沙群里闯了出来,但这个时候,血迹的气息早就被风沙吹得无影无迹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萨兰德人陷入流沙之前,沃尔普都在那附近,否则那些精明的猎犬不会迷失方向,至于在那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血迹没有了,气味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只萨兰德骆驼骑兵大队确定沃尔普已经远扬而去时,沃尔普的人还安安静静地藏在流沙地里。这片流沙杀机四伏,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沙匪也不敢擅自闯入,但沃尔普熟悉它就好像熟悉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他每一脚踩下去都是坚实的沙地,而萨兰德人十脚有八脚都踩在流沙里。
沃尔普的人对他的崇拜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们踩着沃尔普的脚印,毫不犹豫,毫不颤抖,一步也不会偏差。他们相信沃尔普就好像相信太阳必然会从东边升起来一样,所以即便在很久以后,沃尔普很坦率地承认当时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一脚是安全的,他踩的每一脚都是在赌命,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沃尔普是多么精明的人啊,他会拿自己的命去赌?要赌也是拿手下人的命啊!
当萨兰德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流沙区,沃尔普还在流沙区里呆了一晚上,次日一早才动身启程向北,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急如星火退回来的萨兰德人,此刻沃尔普的人马统统穿着萨兰德战衣,骑着萨兰德沙漠马,面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两军接触的瞬间,沃尔普当先策马而出,用萨兰德语厉声喝问前线的战事,逼问对方,素里发遭到袭击,为什么不早点回援。对方被沃尔普劈头盖脸一通质问逼得招架不暇,恨不得赶紧对付过去,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但偏偏沃尔普趾高气昂,一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喝问:“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知道素里发都要被卡拉迪亚人轰成渣了吗?你知道胜利王伤重不治吗?你知道现在所有炼狱瀚海附近的萨兰德勇士都要向素里发集合待命吗?现在才看到你们回师,究竟居心何在?是不是胜利王一薨,你们就打算翻了我大萨兰德的天了?”
对面的大队长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他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而此刻他眼前的沃尔普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大队长手脚激动得颤抖起来,他手起刀落,斩断了自己左手的小指,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对沃尔普说:“天上的雄鹰永远不屑阴谋,最忠诚的猎犬永远不会背叛主人。我们都是真主最英勇的战士,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质疑来侮辱我?听到胜利王不幸的消息,我们比谁都要悲恸,但卡拉迪亚人,我们狡猾而卑鄙的敌人就在我们面前,他们的军队一天比一天多,甚至连那个所谓的军神雷迪尔斯的旗号都插上了洛比托堡,马利克沙将军命令我们布下疑阵,为大军殿后,我部是全军最后撤退的大队,我们是光荣的勇士,不是卑鄙的懦夫!”
沃尔普恍然大悟,他翻身下马,撕下一块布条给大队长包扎起伤口来:“原来如此,真正的勇士从来用敌人的鲜血说话,我错怪你们了,你们是真主最忠诚最英勇的战士。你们快回去吧,我们奉欧迈尔将军之名前来接应,不能让一名伟大的战士倒在卡拉迪亚人的狗爪子下。你说那个雷迪尔斯也到了洛比托堡?你们可还知道卡拉迪亚人的裁判庭骑士团到哪里去了?欧迈尔将军嘱咐我们给他送一份大礼。”
听到“裁判庭骑士团”几个字,一刀砍断手指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大队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哆哆嗦嗦道:“他,他们还没死吗?太可怕了,我们明明已经消灭了他们啊……不过也不一定,他们的头头被砍成那样都没死,可能丢进火里烧成灰,也一样会复活过来吧,太可怕了,他们是恶魔,是复仇者,你们真的要去找他们的麻烦吗?”
沃尔普的脸上还挂着笑,瞳孔却下意识地微微缩紧,喉咙口居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是沃尔普啊,所以短短的片刻之后,他就很欢畅地笑了起来:“当然,他们的主力已经的的确确被歼灭了,但还有一些小部队在素里发被真主的勇士击溃,我们现在就是要把他们一个个抓回来,绑在洛比托堡下面烧给雷迪尔斯看!”
大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给了沃尔普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举起他只剩四根手指的左手向沃尔普和他的部下们挥手告别,眼里充满了尊敬和感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沃尔普还回过身频频挥手,神情缱绻热切。
大队长说的没错,他们是最后一批撤退的萨兰德人了,从那里到洛比托堡的六个小时路程中,沃尔普再没见到一片萨兰德的旗帜。在距离洛比托堡不到十英里的地方,沃尔普看见了被马利克沙遗弃的营地,二十几台攻城武器即将组装完毕,但他们再没有机会向洛比托堡残缺的城墙发射了。
这是十五年来,萨兰德苏丹国距离卡拉迪亚最近的一座营地。
沃尔普挥刀砍断了营地里飘扬的新月旗,将自己红底黑纹的野狼战旗升上了旗杆顶。
“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么?”沃尔普凝视着自己的战旗飘扬在萨兰德营地的至高点:“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狼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