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仓皇地张口想要让西伊基出手，却发现只是被劲风波及到，自己就几乎窒息，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吼不出来。
就仿佛是被梦魇住了，能看能想，却丝毫不能动。
瓦尔基里金色的长发在劲风中肆意飞扬，仿佛在一场灭世风暴之前苦苦支撑的柳树。
要结束了么？
我忍不住一指掉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两根火把，火光呼的一声亮了起来，随后迅速化作两条火龙，向着凯恩的脸上冲天而起。
但面对此刻的凯恩，这两团火除了让他微微一愣，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齐格飞，快用刀鞘捅他！”我冲坐倒在地上的齐格飞咆哮，但他根本站不起来。
眼看香消玉殒，红颜凋零。
银光一闪，紫色的符文四下飞舞。
仿佛溢满整个天空的赤红色蒸汽在这一瞬间，被一束银光硬生生从中截断。
好可怕的感觉，那一丝丝游离在空中的杀意，相比起来，凯恩根本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猴子啊！
萨伏伊目瞪口呆，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缓慢，缓慢到我甚至可以看到凯恩的身体向后高高扬起，方才毁天灭地般的人间凶器在此刻无力得仿佛一片落叶。
但时间并没有变慢，那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凯恩从空中落到地下，只花了一瞬间。
那一瞬间，他眼里茫然的血红一点点消散，额头眉心的莲花片片凋零，黑白分明的瞳孔又回到了他的眼中。
但他已经无法说出话了。
横空而来的一刀，仿佛上天的神罚，切断了他那一刻坚逾钢铁的咽喉。
他挣扎着发出咯咯的响声，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面无血色的萨伏伊。
他笑了笑，这一笑，就成永恒。
“……小萨伏伊火气还是这么大啊，真是叛逆期还没过呢……”
“……你说你在外面混出名头了，挣钱了，回家次数就越来越少……”
“……你家婶子都说了，你今年要还敢说忙，就让我打断你的腿带回去，看你还怎么忙……”
萨伏伊的世界仿佛永远留在了那一刻。
刀光一现，收回鞘中，那个身材高瘦的男人静静站着，火场的热风吹起他银白色的长发，一对光暗交织的翅膀慢慢收拢起来。他只是往那里一站，就好像整个世界到那个位置都会自动停止下来。
“本来要连你一起杀了的。但看在你救了瓦米的份上，今天就饶你一命。”男人嘴角一抹嘲弄的微笑。
萨伏伊茫然地回过头，盯着那对光暗羽翼：“萨菲罗斯？”
回过神来的冈纳跳了起来：“大胆，居然敢直呼殿下的名讳！”
萨菲罗斯摆了摆手：“无妨。你有话说？”
萨伏伊：“你杀了凯恩大叔。”
萨菲罗斯笑了笑：“那又如何？”
萨伏伊点了点头：“很好。”
萨菲罗斯：“很好？”
萨伏伊又点了点头：“很好。你亲手终结了这个帝国的未来。”说完，萨伏伊挪到凯恩身边，轻轻扶正了那颗目光已经涣散的头颅，温柔仿佛一个孝子。
萨菲罗斯负手在旁，悠然地看着萨伏伊所做的一切。等到萨伏伊将凯恩背在背上，用一根布条将它绑在背后时，才淡然道：“这十五年来，想找我复仇的人不下五千，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萨伏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瓦尔基里，盯着后者微笑道：“因为你并没有遇到我。”
话音未落，瓦尔基里立刻打了个哆嗦，甚至连萨菲罗斯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空气一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齐格飞感觉连动一动指头都是不能。
萨伏伊却在这样钢铁一般沉重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向城西走去，穿过火海，没入黑烟之中。
萨菲罗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手离腰间的短刀只有不到一寸。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出手。等到萨伏伊的身影已经完全不可见，空气中的凝重才陡然散去。
“亲王哥哥！”瓦尔基里仿佛才回过神，叫了起来。
萨菲罗斯微笑着点点头：“到处乱跑，我们都担心死了，你父皇让我来带你回家。”
瓦尔基里张了张嘴：“哥哥……我，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萨菲罗斯摇摇头：“你是万金之躯，有什么事情，让下面人去办就好了。”
瓦尔基里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齐格飞：“不行的，这件事情，我必须要亲自去办。哥哥，你不知道，我这一路遇到了好多次……”
“父王殿下，公主殿下！”一个温和恭顺的声音突然从对面街角传来，一个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天真少年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远远躬身向萨菲罗斯和瓦尔基里行了个礼：“不知道父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驾龄，孩儿真是失礼了。”
瓦尔基里的眉头皱了起来，盯了少年一眼，闭上了嘴巴。
萨菲罗斯皱了皱眉头：“你在这里，提哈还搞成这样？情报部的人难道都陪你过家家去了么？”
语气冰冷严厉，充满了苛责的味道。
但少年的脸色丝毫不变，依旧微笑着恭身道：“父王殿下，这只是一个意外，孩儿此行可不是一无所获呢。相比起孩儿的收获来，区区提哈，根本不足为道。”
萨菲罗斯的眉头拧了起来。
少年上前了一步，目光扫到了站在西伊基身边的夏尔，眼中光芒一盛，随即平息。他走到萨菲罗斯身边，取出两张羊皮纸，递给了萨菲罗斯：“父王殿下，这两张纸，孩儿帮你拿到了。”
顿了顿，又指向齐格飞：“这个人，孩儿也帮你拿到了！”
萨菲罗斯的目光扫了过来，那一对深邃的眸子，仿佛直接看进了齐格飞的心里去，隐隐约约之间，齐格飞隐约发现，萨菲罗斯的眸子深处，好像有无数符文穿梭往来，只是看了一眼，整个灵魂就都仿佛被吸住了一般。
不要去看，不要去看！我想捂住齐格飞的眼睛，但根本无能为力，他的目光渐渐呆滞，渐渐失去了光彩。
萨菲罗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平淡的微笑。
突然之间，齐格飞全身银光一闪，尤其是他的眼中，两点圣白色的光团一现。那一瞬间，在他和萨菲罗斯之间的空气仿佛都被震荡了一下，劲风从两个人之间向四周迸射而去。
萨菲罗斯闭上了眼睛。而齐格飞则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大口大口喘着气，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筋疲力尽。
好半晌，萨菲罗斯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齐格飞一眼，这一眼中，再没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他转回了视线。
“这个人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拿他？”萨菲罗斯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虽然还是微笑着，但四周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十几度，让年轻的萨迪纳少亲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孩儿……孩儿查到……”萨迪纳罕见地结结巴巴了起来。
萨菲罗斯冷哼了一声，萨迪纳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那两张纸也就罢了，你执掌情报部，提哈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都没有事先预警，为父在情报部十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粗糙的失职。”萨菲罗斯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萨迪纳没料到萨菲罗斯说翻脸就翻脸，慌乱之下，跪了下来：“父王！这事，这事不怨孩儿，是……是古德里安的手下屡次三番阻挠我情报部的工作，比如这个叫冈纳的家伙！”
萨迪纳说着就指向了冈纳，后者瞬间脸色惨白。
“要不是他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萨伏伊那个跳梁小丑的行动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父王，我认为此事古德里安有莫大的嫌疑！说不准他和萨伏伊那些叛军是一伙的，里应外合，企图颠覆我光明帝国……”
“够了！”萨菲罗斯猛回头怒吼一声，仿佛平地惊雷，狮子咆哮，萨迪纳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被截断在喉咙里。
萨菲罗斯戟张的白发缓缓平息下来，眼中杀气却依旧闪烁不定：“我问你另一件事情，进来提哈铁价反常，你可有注意到？”
萨迪纳垂下了头：“孩儿……孩儿没有注意。”
萨菲罗斯冷笑了一声：“没有注意？你可知道，盐铁之事，是国之重务？近来在提哈倾销生铁的外籍货船数以千记，仅提哈一地，铁价就被拉低至原价的二分之一。如此贱价，必属反常。但想必你既然没有注意，也就自然没有让情报部留意了？”
萨迪纳的头垂得更低：“大概，大概是因为去年铁价偏高，所以今年……”
萨菲罗斯又冷笑了一声：“生铁又不是粮食，价格岂会按年变动？罢了罢了，我已经安排卡尔夫接手情报部的事情，反正他也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萨迪纳霍地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可是，父王，那我呢？”
萨菲罗斯抬起头：“情报部乃国之重器，你现在还不太成熟，暂时离开这个岗位对你对帝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萨迪纳不说话了，他死死咬着嘴唇，眼中凶焰毕露，但萨菲罗斯仰头看天，丝毫看不到他眼中喷射出来的怒火。
最后他低下头恭恭敬敬道：“父王英明神武，既然父王有令，孩儿遵从就是了。说起来孩儿这两年都没能在母亲膝下好好尽孝，是该回去了。”
萨菲罗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瓦尔基里伸出手：“瓦米，和我回去吧？”
瓦尔基里皱了皱眉头，刚想拒绝，萨菲罗斯就接着说：“山地人已经反了，提哈已经不安全了。你要做什么事情，我吩咐人替你做就是了，乖乖走吧，你父皇也想你了。”
瓦尔基里的倔强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一瞬间冰消瓦解，两滴眼泪不争气地从她脸上滑落下来，她叹了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过程中，齐格飞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瓦米点了点头，才隐约想到些什么。
瓦尔基里低头向着他：“阿齐，我要走咯。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保护和照顾……阿齐，不要忘了你曾经答应我的话。”
齐格飞眼中莫明奇妙一阵湿润：“我……我永远都记得，永远不站在你的对面。你……你问问小米粥，我现在不是坐着的吗？”
瓦尔基里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脸上泪光纵横，她咯咯笑了一声：“没看出来呢，嘴还挺贫的哈……”说完，就转过身子，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全过程中，萨菲罗斯都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齐格飞，等到瓦尔基里转过身去，萨菲罗斯突然开口道：“其实也不用如此。这位小兄弟，公主这段时间，多多仰仗你的保护。这样，我特别提拔你进入帝国禁卫军，在古德里安麾下任职如何？这样你们以后也可以常见面。”
瓦尔基里霍地抬起头，表情复杂到极致，她又扭过头朝向齐格飞，欲言又止，脸上混杂着期待和警示，复杂万端。
但齐格飞还是低着头叹了口气：“多谢亲王殿下的抬举，可惜我齐格飞只是一个乡间小伙子，无意军旅仕途，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佣兵而已。请恕殿下的美意我无福消受了。”
萨迪纳立刻冷笑了一声。而萨菲罗斯则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如此，你既然已有决断，我也就不勉强了。”
说完，萨菲罗斯撇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齐格飞，大步走向人群最后，正遮遮掩掩，恨不能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的老头子。
“好久不见了，巫医大人！”萨菲罗斯笑道。
老头子跌脚叫苦：“你这小子，怎么还记着我呢”
萨菲罗斯笑了笑，背后的黑色羽翼微微一张：“这翅膀跟我一天，我就一天记着您呢。”
老头子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是要找我报仇来着？”
萨菲罗斯摆摆手：“哪里话，太见外了，好歹我们当年同是光明王的座下。当初您不告而别，光明王和我都颇为想念。陛下还特别在禅达皇宫里为您留了一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嘱咐我什么时候见到您，一定要把您请回去！”
萨菲罗斯在“请”字上用了很大力气，嘴角的笑容始终不变。
老头子眉头几乎锁在一起，他一边啃指甲，一边仔细地思考什么，萨菲罗斯就站在他的面前，等他的答案。
“既然条件这么好，那我就……”老头子眉头舒展开来，咧开嘴笑了起来，灰白色的纠缠不清的胡子颤抖了起来，“小年！”
话音刚落，老头子瞬间就从原地消失了，不同于愿大人之前隐入空气中，他的消失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仿佛一瞬间就不存在于眼前的这方空气中。
萨菲罗斯缓缓收回已经拔出一半的长刀，飞舞的紫色符文缓缓平息下来，他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铁青的脸色。
“跑的真快呢。”萨菲罗斯冷冷道，转回头时，却又换上了一副温暖的笑容：“那么，我们走吧，瓦米。”
艾德兰登和冈纳立刻站到了瓦尔基里和萨菲罗斯身后，小米粥看了看齐格飞，又看了看瓦尔基里，果断地站到了瓦尔基里身边。而剩下的人，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公主和亲王，看他们在战场般火光照耀的提哈大街上越走越远。
一只鸽子浑身带火，从不远处的一片大火熊熊的建筑物里飞了过来——那里应该是传信鸽舍的位置——飞到一半，就坠落在地，拳头大的火焰很快就把它吞没了。
“我们也该走了。”齐格飞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哈城熊熊的火光刺得他眼中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