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哈,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一间阴暗的房间。
窗户和门完全紧闭,但空气中却没有任何不流通的味道,反而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八月,居然发出一丝丝凉意。
“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都清楚了么?”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透露出不相称的肃杀和阴森。
没有人回答,但声音的主人分明已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他在阴暗的房间中摆了摆手,透过厚重窗帘漫射进来的阳光下,那只手仿佛鬼魂的白影。
一阵风吹来,窗帘撩起,房间里瞬间恢复了炎热。在窗帘撩起的同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捧着一杯冰镇柳橙汁,开心地啜饮着。
这是八月的在卡拉迪亚,冰块的价格比同体积的香料便宜不了多少。
但少年却只喝柳橙汁,喝完最后一滴,将半杯冰块搁在桌上,盯着纷纷扬起的窗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冰块的寒意又在房间里蔓延开了,少年眉头一挑,看向房中阴暗的某个角落:“去而复返,有什么事吗?”
黑暗中的那个角落,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少亲王,您吩咐要找的那个人,出现了!”
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顿了顿,脸上的激动和惊喜瞬间平息下去,他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盯紧他们,等我的命令。”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八月,火星西移,提哈城虽然临海而建,海风干净清凉,但地面依旧被太阳晒得滚烫,码头被白花花的烈日燎得空气都模糊了起来,泊位边缘,雾气蒸腾,汗水的酸臭味和堆放海货散发的各色腥味混在在一起,第一次来的人一闻到就会忍不住头晕目眩。
在临近码头的平民区,一家小酒馆悄无声息地开张了,这家小酒馆貌不出众,藏在一片朴素平凡的居民区里,就好像一间街边公厕,如果不是挂在门口的一块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酒店,最后三天”几个字,谁会知道这里居然也别有洞天。
两个搬运工从码头上下了工,赤着上身,一身臭汗,手里却攥着几个第纳尔,走过了酒店门口,突然又转了回来,也许是太热了想要喝点什么,也许是为了庆祝发下了工钱,两个人勾肩搭背,推门走进了酒馆。
然后再无声息,始终没有出来,这条偏僻的小街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就好像这两个人压根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日影沉沉,远处码头收工的号子此起彼伏,新一批的夜班码头工人也从白天沉睡蛰伏的棚屋里钻了出来,与从码头上回来的工人们方向相反,仿佛涓滴入海,涌向码头。
提哈城炊烟袅袅,腾上空中,天色渐渐暗淡,璀璨的群星显露出来了。
“是时候了。”萨伏伊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佣兵们,这些来自山地部落的兄弟们,此刻一个个目光中涌动着无限的激情和虔诚,他们全副武装,最后一遍检查身上的武器,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他们要做的事情和将会引发的后果,他们更清楚,今天之后,一个强大而历史悠久的部族将会对整个卡拉迪亚,对他们祖先曾经拥有过的土地重新宣示主权。
成为懦夫默默无闻,还是作为英雄走在所有人的前头,这是一次革命,就在今天!
“为了祖先!”萨伏伊解下了大木锤:“也为了我们的后人!”
仓库大门洞开,萨伏伊率先走了出去,拔出背后的短标枪,吐气扬声,全身雷电光华一瞬间提到最亮,紧跟着在标枪上凝聚成形,噼啪的雷霆闪烁,萨伏伊就像是传说中手握雷霆的雷神。
罡气境全开!
他一抬手,仿佛灵蛇怒龙般在他手中不断扭动,企图脱逃出去的雷电被他直掼向空中。
那个黄昏,所有的提哈市民都见到了他们此后一声都难以忘怀的时刻,当玫瑰红色的晚为海平面和海岸线边缘的群山镀上一层绯红的光彩时,清澈无云的璀璨夜空中,突然闪过了一道雷霆闪电,片刻之后,雷声隆隆,声传百里。
所有的人,不管知情或不知情,都停下了他们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望向头顶的天空,似乎在等待冥冥中注定会发生的什么。码头工人放下了货物,主妇们放下了面包,士兵们握着武器,呆呆看向天上。
又是一阵轰响,只是这一次,并不是发生在天上,而发生在地面上,整个提哈的大地都似乎震颤了一下,紧跟着,滚滚漆黑浓烟腾升起来,仿佛烟龙。
这一刻,终于有人想起了一个月前曾经发生的那起触目惊心的大火,那每个提哈人心头无法愈合的烧伤。
“起,起火了!”一个乞丐双眼圆瞪,死死盯着烟柱的方向,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黄,黄衣恶魔,恶魔来了!”
第二声震响,发生在西门,伴随着山川崩摧般的轰隆喀拉声,西城门连同半个城楼一起,在漫天飞扬烟尘中化作一堆废墟。
紧跟着第三声震响,在南城门附近,提哈守备队军营隔壁的排水渠边,军营三米多高的围墙还原成原始的沙土碎石,飞上十数米高的空中,南城墙垮塌了一段七八米长的口子,狂暴的气浪席卷了方圆半英里内的一切空间,摆放在军营门口的拒马刺、系马桩飞到了一英里外的商业区,残碎的帝国军人肢体甚至飞出了城墙之外,滚滚浓烟直上空中,在地面留下了一个直径三四十米的大坑,以及周围的一片狼藉。
军营彻底受到了波及,这个时候正是用饭时间,军官和士兵彼此在不同的地方就餐,军官的餐厅临近爆心,里面的人几乎无一生还。大变倏起,士兵们找不到长官,本能地四散奔逃,驻扎在城南一个中队的守备队完全崩溃了。
萨伏伊带人从仓库区杀了出来,沿途一路放火,看见街头的治安岗亭、君站哨卡,便是一颗点着的榴弹过去。北城区一时间陷入混乱,人群拥挤着逃开,不少人跌倒在地,被后来人活活踩踏而死。
同一时间,崩溃混乱的南城区,城墙缺口之外的贸易战,那些原本正摆摊兜售萨兰德土特产的商人们突然翻脸暴起,换上了紧身长衫,从堆积如山的货物里,每个人都拔出锋利的短铳弯刀,不等贸易站的戍卒们反应过来,炒豆般的脆响就接连爆发,烟云阵阵,惨叫声和喊杀声冲天而起。
也是同一时间,垮塌的西城门周围,放射状散落着上百具残缺不全的帝国军人肢体,有军人从城中涌出来,提着水桶抬着担架奔向西城门。突然之间,这些帝国军人都站住了脚跟,目瞪口呆地看向垮塌的城墙外面。
外面,还在夕阳余晖下的西部山区,突然涌出了漫山遍野的褐色人潮,他们披挂着褐色的兽皮甲,手持褐色的刀枪,多半蓄着褐色的胡须,在乱石堆里穿行跳跃灵若猿猴。他们轻而易举地翻过了提哈西边百余米高的小山,居高临下,浪潮般汹涌而来。
终于有一个帝国军人反应了过来,他扯开沙哑的嗓子,凄厉地惊呼了一声:“敌袭——”
但他的声音立刻被截断了,一根从天外飞来的短标枪,挟带着丝丝电弧,从对面褐色的人海里飞射而来,越过了上百米的空间,将他柔弱的颈脖一撕两段。
帝国军人们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丢下水桶担架,拔出随身的武器,但为了救人,他们并没有携带远程武器和长兵器,只有一排排剑刃的光泽闪耀,百余名帝国军人迅速组成了一座刀切斧凿般的整齐方阵,堵在了原先还是西城门的缺口处。
百余名帝国军人,眼中满是绝望,手心汗出如浆,但还是整整齐齐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一座凭空立起的剑刃城墙,迎接着褐色人潮海啸般的冲击。
“为了祖先!”一个声音在越来越近的褐色人海中响起,随即近万人齐声高呼,如虹气势冲天而起,似乎是不堪杀气的冲击,日头一跳,落入地平线下。
雪亮的剑刃城墙,仿佛落入沸水里的血花,在褐色人潮的一个冲锋之间,消融干净,甚至连一点点基本的阻碍都没有。
山地人翻过废墟,进入了提哈城区。
这是帝国历史上一个安宁时代的终结,这是帝国历史上,“血色时代”流出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