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山中有上百口泉水，在崎岖的山区里蜿蜒汇聚，最后就形成了维尔河源头的深潭，水面广阔，从空中俯瞰，仿佛是镶嵌在山区里的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从没有人知道潭水有多深。数百年来，这口深潭养育了数以百万计的山地人。
这口深潭的北岸，有一座巨大的瀑布，事实上在界山山去，这样的瀑布不胜枚举，只是这口瀑布的水流并没有停在山区里，而是沿着河滩蜿蜒而下，流出了界山的最北缘，又与几口湖泊相连，最后化为奔腾的维尔河，滔滔北去。
上游的维尔河水，清澈甘甜，流过一双冰冷的铁手套。
铁手套的主人半蹲在水边，一双猎人般机警的眼睛在对面隐隐约约显出刀锋般轮廓的界山峰峦间来回逡巡，犹疑不定的目光背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后，是排列整齐的营寨，帝国军旗在营盘上空高高飘扬。
帝国西北军区第二集团军团的精锐部队，第二十一军。
人影一闪，一名身着皮甲，皮甲上插满树枝绿叶的士兵窜到他身后，低声道：“奥古斯都将军，季米洛夫大队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可能对方已经进山了。”
奥古斯都搓了搓双手，站了起来：“进山了……麻烦就大了，这么大一个界山，天知道那些家伙会藏在哪里。弟兄们都就位了吗？”
士兵点了点头：“一大队封锁了西段，布设了三处假营，但敢死队从昨天早上骂到现在，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奥古斯都想了想：“我这边也没反应。奇怪，按照情报部的消息，那个叫萨伏伊的小子心高气傲，眼睛里掺不得沙子，我们这样嚣张地骂娘，他居然坦然受之，这不正常！”
士兵撇了撇嘴：“也许是看我们人多，就躲起来了。”
奥古斯都眉头紧锁，远远盯着远处的界山：“也不可能……除非，在这里的并不是他！”
萨伏伊的鼻子耸了耸，似乎要打一个喷嚏，但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他那张冰冷如苍狼的脸上终究还是没有起什么波澜。
“二十五军已经过了维尔河，向西南去了。”胸口纹着巨大骷髅头的海寇低声道。
萨伏伊点了点头：“再等等。”
“二十六军往东南去了，现在快到杰尔博格堡了！”
萨伏伊：“再等等！”
“二十八军开始向南移动，用意不明！”
萨伏伊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滴，但还是咬了咬牙：“再等等！”
两个小时之后，先是第二十八军的骑兵，然后是各种征用的船只组成的舰队，最后才是步兵和重型器械，沿着维尔河逶迤南下，运送辎重的马车碾过萨伏伊藏身的密林边，辚辚萧萧，甚至连草片树叶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萨伏伊躲在林中挖掘的藏兵坑里，即便蚊虫叮咬，毒蛇爬行，也依旧无动于衷。
足足一个半小时，第二十八军团的最后一名辎重民夫才走过树林，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民夫离开了大路，走到一颗生满青苔的树根边，解开裤带，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在树根边，就是萨伏伊藏身的藏兵坑，腥热的液体渗过枯枝败叶的遮掩，一滴一滴落在萨伏伊头上。
但萨伏伊还是一动不动。
所有的人都捏了把汗，要无声无息地制服这名胆大包天的家伙并不难，但帝国军队没过一个小时就会清点人数，眼下已经接近一个小时，干掉他之后，万一查出人数不对，二十八军又回头来搜检这处密林，那就前功尽弃了！
没有任何动静。
那民夫畅快完了，哼着小曲回头去追队伍。
林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远处的声响彻底消失，天地归于一片寂静，只有维尔河河水流动的汩汩声响冲入耳中，那个藏兵坑里才终于有了动静。
萨伏伊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眼圈发青，眼眸泛出狼一般的幽光，一声不吭。熟悉他的佣兵们不由得心中一寒，知道只有当他愤怒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如此，接下来的就会是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暴走。
但萨伏伊却没有怎样，他拨开眼前的灌木草丛，向北走去。
穿过这座密林，就是一条开阔的大路，路口是一座检查站，一座烽火台。那座检查站的作用除了征收关税，就是检查过路商旅的货物中有无违禁品。
检查站以北，就是连片的田地庄园，其中三分之一都是提哈城中凯恩斯家族的产业。
萨伏伊走在最头，在他身后，是乔装成商队的山地人，百余人为一队，运送着装满兽皮山货的车队。
这一队人之后半英里，是第二队。萨伏伊留在木砦中的五百多人，分成了间隔半英里的五队，混杂在北上贩货的商人队伍里往北而去。
转眼间，萨伏伊就到了检查站门口，两名持枪士兵拦了上来：“干什么的？”
萨伏伊低着头，由一名文质彬彬、雍容贵气的海贼笑答：“贩点山货，嘿嘿，军爷有所不知，我们在山里收了半年货，本来是要送到科布去贩的，没想到科布不知道被谁给烧了；又打算送去格雷诺，可还没动身，格雷诺也被烧了，这不，只好送来提哈了，嘿嘿。”
士兵听了，咧嘴笑了笑：“行啊，你们这是煞星啊，去哪哪被烧，别这回把提哈也给烧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行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动作也僵硬了起来，甚至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少年，手已经摸到推车下头去了。
“都是些什么货？”士兵并没有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而是冲众人中间夹着的近百辆小车扬了扬下巴。
“都是些兽皮、鹿角、野山货什么的。”海贼笑着迎了上去，把一枚金光闪闪的第纳尔塞进士兵手里：“军爷通融通融……”
孰知，第纳尔一入手，士兵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变，满眼狐疑地看了看手里的钱币，又看了看那名海贼：“你这是干什么？”
顿了顿，又高声道：“有违禁品？统统停车，接受检查！”
海贼一怔，原先前几年要混进提哈搞情报的时候，这招无往不利，对方从来没有二话，看了钱问都不问就放行，怎么眼下这些家伙这么不识趣？
转念一想，突然反应过来，萌生出滔天悔意。
这段时间，事件频出，提哈无论如何也会加强防备，原先把守关卡的地方守备队一定换成了正规军，这些从进军营就整天操练的家伙，呆呆傻傻不通世务，除了打仗之外，怎么会明了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这下不打自招了！
萨伏伊的手摸到了锤柄上。
“发生了什么事？”一名百夫长从哨站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众人，目光落在海贼脸上的时候，突然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原来是阿莫你小子来了，我说呢，呵呵……”
说着，一把推开了那名满头雾水的士兵，走上来狠狠地擂了海贼两拳，“怎么样，这次有什么好货色？”
百夫长一边说，一边眼神闪烁起来，喉头不自主地上下滑动。
这名百夫长一出现，阿莫就大松口气，暗骂自己太笨，虽然士兵换了，但商道关卡这种肥差，原来那个百夫长怎么舍得让给别人，听这家伙吹嘘还认识凯恩斯家的少爷，必然是想办法走路子留了下来。
阿莫揽住百夫长的肩膀，一边亲昵无比地寒暄，一边悄悄把一个装满第纳尔的鼓囊囊的钱袋塞进了百夫长的衣襟。
“真不懂事！”百夫长掂了掂钱袋的分量，已然明了，转身给了那名士兵一个嘴巴：“当兵当傻了？这分明就是遵纪守法的纳税人，你们吃的穿的，都是他们给的，居然还这样刁难，还有没有点良心！你们这些家伙啊，别以为是集团军的就不把老百姓当人，没有他们，你们还在给黑暗教团当奴隶呢！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杆子抬起来！瞧你们这群德性，哼！”
“可是……”尽忠职守的士兵被骂的满脸通红，但军衔的差距摆在面前，帝国军规第一条便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帝国军校第一课便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虽然眼前这个家伙只是地方守备队的一个小小百夫长，可毕竟也是个军官，士兵虽然气得发抖，但还是乖乖抬起了栏杆，放萨伏伊一行人过关。
只是当萨伏伊走过正伸手进怀里默默数钱的百夫长时，百夫长的鼻子抽了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喂，阿莫，你这个兄弟的味道，怎么骚骚的，尿身上了？哈哈！”
阿莫的脸上瞬间惨无人色，萨伏伊旋风般转过身，狼一般泛出幽幽光芒的眼睛死死盯着百夫长，一瞬之间，百夫长仿佛跌入冰窖，一动也不敢动。
“你叫什么名字？”萨伏伊沉声问。
“你……你嚣张什么……”百夫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我就是扎扎，你有本事，来咬我啊！”
萨伏伊点了点头：“终会让你如愿。”说完，转身而去，整支商队一瞬间鸦雀无声，跟在萨伏伊背后，渐渐淡出了视线。
直到再看不到这群人，扎扎百夫长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尿了一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