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河在前方拐了一个很大的弯,延伸出来如半岛般的河滩上,小镇科布的轮廓隐约显现了出来。
十五年前,科布还只是维尔河边的一座小渔村,偶尔有商贩沿维尔河南下送货,途中会在科布落脚。帝国开国之后,当时的财政总长尼德龙随手在卡拉迪亚地图上画了几个圈,颁布政策,宣布对这几个圈里的范围施行特别财政政策,这几个圈里的土地上,建设工作就热火朝天地进行了。科布算是这几个圈里面积最小的,最大的那个圈在杰尔喀拉周边,面积达近万平方英里,现在那片土地上的经济发展领先其他地区如库劳至少五十年。
今天的科布小镇,虽然还是叫小镇,但已经不亚于十五年前那些规模小一些的大城了,整个被维尔河环绕的半道上,建筑群鳞次栉比,几乎就像是延伸进河水里的一座城市。每天数十艘商船往来停泊,每天上百列车队在碎石板路上把舶来品贩运到整个西北平原,维尔河和界山河之间的这片区域,靠这座科布小城的辐射力已经养活了数十万人。
因为科布担负着重要的商贸角色,所以这座小城是没有城墙的,为了确保安全,飞跨维尔河的科布大桥对面,又修筑起了一座欧登薇亚城堡,防御西北军区的第二集团军团两个中队驻扎于此。
其实十五年来,虽然帝国周边零星战事不断,但西北地区向来安定太平,本来越过界山河往西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连绵山区,地势崎岖起伏仿佛刀削斧凿,不要说没有筑城立寨的地方,夸张点说,连平稳放下一辆马车的地方都没有。长年以来,这里就是卡拉迪亚大陆的西侧屏障了,以至于直到现在,关于大陆西部的地图也仅仅存在一个轮廓。
所以留在这里的两个中队事实上只是起到维持当地秩序,顺便用军饷拉动消费的作用而已。即便可能有什么水贼海寇什么的,但往来商家也不是傻的,少则几名佣兵,多则上百人,平日里云集在科布城里的佣兵数量甚至都要超过对面的军团驻军。
但换一个角度看,科布城里的鱼龙混杂,由此也可见一斑。
齐格飞他们本来是不想上岸进入科布的,但如果通过科布大桥下面的检查站,那么这一行人的行踪就百分之百会被情报部的某些人所得知,到那个时候风险就比现在大多了。
两相权衡,齐格飞还是果断把船停靠在岸边,一行人收拾东西,步行前往两英里外的科布城。到了那里再花钱租一艘小船,无非也就是两三百个第纳尔的事情。
逶迤入城,隔着远远地都能听见大街小巷里商家叫卖的声音,马车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骏马脖子下面铃铛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里许长的街道上,各种招牌一层摞一层,各种舶来品在仓库里堆不下了,统统搬到了大街上,到处都能看见服饰各异的商人与店主讨价还价,街道已经被人流拥堵到几乎无法行进。现在才天亮不久,市集还没有完全开张,但眼前繁荣景象,已经让齐格飞和西伊基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兔崽子眼睛都发直了。
“哗,你看,好香的猪肘子!”西伊基指着前方的一家挂着“祖传秘制猪肘”招牌的小店艳羡地叹道。
“是啊,还有你看,那家,成堆成堆的毛皮诶,哇,一张鹿皮居然可以卖到七十个第纳尔!我们那次卖亏了!”齐格飞几乎跳起来道。
“哗,你看,好香的猪肘子!”西伊基指着已经到了身边的这家小店叹道。
“是啊,你看你看,那边是武器铺?奇怪,为什么只有匕首小刀日尔妹剑之类的轻兵?不是应该还有长战斧斩马刀军用镰之类的家伙吗?”齐格飞瞪大了眼睛道。
“哗,你看,好香的猪肘子!”西伊基转过身去,指向已经被甩在身后的小店叹道。
齐格飞抹了把冷汗:“好吧好吧,给你一个第纳尔,你去买两个吧。”
西伊基立刻开心得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扑了过去。
五分钟后,西伊基嘴上挂着两条腊肠回来了。
这场面何其诡异啊,西伊基紧握着那只比他胳膊还粗的猪肘子卖力地啃着,而他的两条嘴唇已经肿大呈紫黑色,几乎比两条腊肠还要粗了,可是这家伙居然还兀自不知,一边啃着一边赞叹不已。
“西,西伊基……”齐格飞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你,你中毒了!”
西伊基抬起头:“没有啊,哪有,我现在感觉好极了,你要不要尝尝?”
西伊基说着就把手里墨绿色的骨头递了过来。
齐格飞没敢接,脸色同样难看的西西弗挥起棍子,一棍子就把那块猪骨头拍在了地上。
“喂!浪费粮食啊!不就是绿色的骨头么,大惊小怪,鸡都还有黑色的骨头呢!”西伊基立刻蹲下身要捡起那块骨头,但一蹲下去就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好凶的毒药!”西西弗喟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又皱起眉头来:“你们看我干什么?难道你们以为是我把他打成这样的?”
齐格飞摇了摇头,指了指他身后。
西西弗回头一看,那是一家小酒馆,招牌隐藏在众多海一般花花绿绿的“老虎油”、“清仓大甩卖”、“最后三天”、“开口笑焖狗肉加盟”、“办证139XXXXXXXX”、“养女不读书不如养头猪”、“马车美容无痕擦洗”、“伟大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万万岁”之类的海报或号旗当中,根本看不清。
哦不对,仔细看还是可以看清的,那个饱经风霜已经斑驳褪色的“最后三天”的木牌是钉在墙上的,估计就是这家酒馆的所有物了。
当然吸引目光的不是这些招牌,而是摆在小酒馆门口的一尊骷髅雕像……等等,那不是雕像,那是一座真的骷髅!
就在众人的目光,以及瓦尔基里的听觉都集中在这家小酒馆的门口时,酒馆的大门突然无风自开,里面黑咕隆咚,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只有一阵一阵的阴风呼呼地往外吹。这条街上本来人声鼎沸人们摩肩接踵汗流浃背的,但在这股阴风吹出来的瞬间,似乎声音都消停了很多,温度也瞬间降低了十度,乃至于夏尔直接打了个哆嗦。
过了片刻,从黑咕隆咚的门里,传来了长长回荡着的脚步声,踢踏,踢踏,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深。
齐格飞的手下意识摸到了剑柄上,瓦尔基里却伸手握住了他:“不要怕。”
“呃,怕?”齐格飞一怔。
就在这时,脚步声终于走到了门口,然后,一个长袍飘飘的老人家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带着一顶藏蓝色的三角帽,帽檐下露出来的头发花白,灰色的胡须垂到胸口,宽大的长袍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出来的,又像是被青虫啃过的树叶一般。
在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仿佛不知道哪个教派的巫师走出来的同时,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往后退了三步,留出了一大片空间,站着不知所措的众人。
“我有预感。”西西弗郑重地说。“这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好鸟!”
老人家左右看了看,然后向众人走了过来,我飘在头顶,看的清楚,在老人家身体范围十步之内的人,都惊恐地向十步范围外挤去,始终给他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空间。
但齐格飞看不到。老人家走到齐格飞面前的时候,他还仰着脸一脸崇敬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哈,中毒了!”老人家欢快地一拍手,蹲下了身子,翻了翻西伊基嘴上的腊肠和手里的猪肘,“又是死神之吻,这几年一点创意都没有,唉……”
然后他从怀里摸了摸,抓出来一只米粒大小的青色蛆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用指甲掐爆,将溅出来的青色汁液涂在了西伊基的嘴里,上下各抹了一层。
西西弗脸色发青,他推开众人,冲出去大吐特吐起来。
而其他的人表情也不好受,齐格飞直接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勉强遏制的样子。
老人家手边刚涂抹完,西伊基的嘴唇就好像消气的尿泡一样小了下来,紫黑色的液体飞快涌了出来。老人家提起西伊基的一条腿,像抖麻布袋一样用力抖了抖,直到紫黑色的液体完全沥干,在地上留下来好大一滩。
刚放下西伊基,他就醒了过来,睁大天真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指着拼命抑制住呕吐欲望的齐格飞道:“喂,阿齐,你干什么吐出来了又咽回去?呕吐物真的那么好吃吗?”
话音未落,齐格飞终于没能在公主面前保住形象,跑去一边和西西弗一起吐了起来。
老人家呵呵笑了笑,在衣服上搓了搓沾满青色液体的手:“我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摩根,难得有缘,进来喝一杯吧,我给你们打五折!”
西伊基的眼中放出了光。
“不……不……”齐格飞一边呕吐,一边无力地摆着手。
“哈哈,不用客气。”摩根老人家伸手握住了西伊基的手,仿佛慈祥和蔼的父神散布福音一样,温柔地对西伊基说:“小胖子,我和你投缘,这样,本店提供交十五个第纳尔就可以免费吃的豪华午餐系列,蘑菇汤随便喝,怎样?来吧来吧,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开张过了,你们是第一批客人,可以尊享一切优惠哦!”
西伊基几乎幸福得飞了起来,他的双眼呈现桃心状,背后仿佛还有小翅膀扑棱扑棱,他激动得有些窒息,但还是无比慎重而又慎重地问道:
“蘑菇汤不加香菜好吗?”
“没问题。”摩根脸上的皱纹统统都舒展开了,“我习惯加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