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带路,陆离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在他的眼里,这位听风阁内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竟然显得那么虚弱而渺小。季远的背有些佝偻,每走上一段路,就会停下来歇息。
“季堂主……”陆离忍不住说道,“要不……我来扶您吧?”
他不知道季远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身为一堂之主,在这么糟糕的状态下独自出行,竟无一名属下跟随,实在是太过寻常。
更何况,虽然季远的确是走向朱雀堂的方向,但所选的路径都非常用大路。走上一截之后,陆离几乎可以确定,这一路之上,应该是完全避开了巡守的。
所有巡守的安排季远都有权察看,所以对他而言,要避开巡守,再简单不过了。
季远向陆离挥了挥手,说道:“多谢好意。可我现在,还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废物。”
陆离只得继续沉默地跟着。
季远带着陆离走到一片山岩面前,轻轻敲打旁边某一部位。三长一短,三短一长,带着特定的韵律。只听一阵吱嘎吱嘎响声,看似坚固的岩壁忽然向两边裂开,露出漆黑的通道来。
季远当先走入,陆离紧随其后。身后嘎吱声音再度响起,大门恢复为岩壁的模样。
“我们要去哪?”陆离问道。
这是只能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甬道,岩壁上的长明灯幽幽地燃烧着。陆离看到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地面上,就像是扭动的纸片人。
“这是通往朱雀堂主堂的密道。”季远说,“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
他忽然住嘴,死死地盯着脚下。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自从跟着君痕月修行、学会运用带脉中的内力,陆离的眼光锐利了不少。不过片刻,他就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影子……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的影子。那影子和季远的影子重合,原本绝不会被发现。可偏偏边缘有些许的不平整,便让季远和陆离看出了可疑的痕迹来。
季远说道:“出来吧,别躲了。”
那原本潜藏的影子晃动起来,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从甬道的深处传出。眨眼间,一个黑衣人冲出。他右手扳动某个长明灯的灯座,触动机关,再次打开大门。
“不能放他走!”季远喝道。
陆离下意识地取出连弩,瞄准黑衣人,连放五箭。
弩箭嗖嗖得飞出,却全部落空。黑衣人如蛇游水,之字前行,甚至脚不沾地——他双腿在左边的岩壁上使劲一蹬,借力腾空,再在右边岩壁一点,弹了回来。
甬道就这么狭窄,可是陆离的箭就是抓不住他。陆离试图寻找黑衣人前进轨迹的规律,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眨眼间黑衣人已经冲到了面前,陆离来不及反抗,便被打倒在地,连弩滚到一边。黑衣人继续向前,眼前只剩下季远。他一边吼道:“滚开!”一边出掌,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胸口。
季远退了一步,侧过身子,似乎是不堪重负、被迫让开。但他左手隐蔽地伸出,食指精确地点向黑衣人的颈部。
虽然身体虚弱,重伤未愈,出指软弱,力道不足,但招数依然精妙,时机把握完美。黑衣人心中一凛,本来几乎已经冲过去了,硬生生地停住脚步,挥掌格开,凝神季远接下来的招式。
季远背靠着岩壁,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他连出三指,每一指都点向黑衣人面颈要害。黑衣人大吼一声,一掌劈了过去,掌风霍霍。季远咬咬牙,左手挡在眼前。两人双掌相交,季远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血。
黑衣人冷笑起来:“季堂主,都这样了,就别逞威风了。”
季远却说道:“陆离……快!”
陆离半跪在地上,已经捡起连弩。刚才射出的弩箭全部是折断了箭头的,本意是用来应对门生之间的竞争。但现在,陆离手忙脚乱地将正式的弩箭放入箭槽中,举起连弩,左眼眯起,瞄准黑衣人。
黑衣人“哼”了一声,不想再继续逗留,转身冲向洞口。
他不敢将后背暴露给重伤下的季远,所以宁愿耽误时间先重创他,才继续逃跑。但显然,他没有将陆离放在心上。虽然将后背暴露给了陆离,可在陆离眼中,黑衣人前行的轨迹依然是那么诡异而不可预测。又是两箭落空,黑衣人距离洞口已经不到十步的距离。
“不能让他走……”季远说道,“一旦冲出洞口,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季远力不从心。他双腿发软,甚至要拼命让自己后背抵在岩壁上才能不倒下去。
“陆离!”他叫道,“别让他走!”
陆离咬着牙,体内的内力沿着带脉飞速流转。君痕月平日里所讲的那些内息调匀的法门在耳边蹦了出来,尤其清晰。季远惊讶地发现,陆离的右眼在阴暗的洞穴中愈发清澈,如纯洁如玉的湖水,又如夕阳下闪耀的波光。淡金色的光芒充盈在眼底,晶莹温润,就像是太阳的颜色。
季远心中一惊。
陆离对自身的变化丝毫不知,只是感觉到黑衣人的动作似乎变慢了。原本杂乱无章的前行轨迹,忽然之间变得可以预测。他伸直的右臂微微沉了沉,屏住股息,扣动机括。
弩箭激射,毫无阻碍地贯入黑衣人的右腿小腿。他踉跄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陆离竟然能射中自己。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踵而至,分别射入他的左腿小腿和左腿脚踝。
他倒了下去,回过身子,第四箭则射入右边胸口。
鲜血涌入肺部,黑衣人连连咳嗽。陆离惊魂未定,想要站起来,身子一软又坐了下去。
“你内力消耗过巨,不要乱动。”季远见陆离右眼已经恢复了正常,柔声说道,“最后一箭,射穿他的心脏。”
陆离瞄准黑衣人,手轻轻发抖……然后他把连弩放了下去。
“下不了手?”季远一怔。
“对不起……”
“你可是刺客!”
“可是……”
“君痕月……那个手上沾染最污浊最浓郁鲜血的人,竟然收了一个不敢杀人的刺客作为关门弟子?”季远忍不住笑了。
他没有逼迫陆离,而是扶着岩壁缓缓走过去,一掌击碎黑衣人的天灵盖。
“季堂主……”
季远将洞口重新关上,坐回到陆离的面前。
“不用去主堂了,就在这儿说吧。”季远看着陆离,“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我来吗?”
陆离摇了摇头。
“你心性好,,也很有潜力。有点胆小,不过毕竟是君痕月选中的人。虽然排名垫底,但那个排名并不完全说明问题。刚才的你,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季远的声音严肃起来,“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听。不可以告诉别人,包括任何你信任的人,甚至是……君痕月。”
陆离有些茫然。中午的时候,席轩叮嘱他昨晚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君痕月。现在,季远也有话告诉他,同样不让他告诉君痕月。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的亲传师父,竟然是那样一个不可信任的人?
“朱雀堂被敌人控制了,包括我……也被敌人控制了。”季远说道,“陆灏背叛了我们……更可怕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站在他那一边!”
“陆副堂主!”陆离惊呼,“我……我昨晚亲眼看到他杀害朱雀堂的巡守!”
“陆离,我需要你的帮助!”季远盯着陆离的眼睛,“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露出破绽……否则的话,不仅是你,整个听风阁都会陷入极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