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黑屋,还沉浸在药罐子最后时刻的眼神中。但是到了苗圃,别的门生分散开来,在这方圆数十里的园林中四处寻找药材时,他就彻底傻了。
他连犯人的病症都完全没有诊断出来——或者说,他自己的诊断结果分明是“没有病症、没有中毒、非常健康”。这可怎么对症下药啊?
他甚至担心那个人是杏林殿先生的恶趣味——将一个完全没有中毒的人放在自己面前,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结果一顿乱诊断后,他反而被自己配置的“解药”给毒死了。
“阿离,你还愣着干嘛!”席轩从旁边跑了过去,“你要是没事的话,快帮我把这条蛇抓住!”
陆离怔了怔,才看到席轩正在和一条紫青色的大蛇做斗争。这条蛇长约三尺,蛇身立起,蛇口吐信。
席轩弓着身子,围着蛇转了几圈,忽然伸手,一把扣向蛇的七寸。但蛇灵巧地往后面一缩,滑腻的身子竟然从席轩的五指之间溜了出去,随机侧头咬向席轩的虎口。席轩嘿嘿一笑,手腕一翻,再度反拿蛇身。可就在指尖搭上蛇身的瞬间,蛇身子不动,脖子回扭,仍是咬他虎口。
转瞬之间,席轩竟和这条蛇过了四五招。他的手翻了三次,三次都搭上蛇身,但三次都没能制住蛇。而蛇反咬他三口,三次都擦着席轩的皮肤而过,有惊无险。
“阿离你看!这条蛇还是个武林高手诶!相当厉害!”席轩高声喊道,“能和我的家传小擒拿手打个难解难分,这条蛇肯定是个高手,说不定还出生武林世家!”
陆离心里正想着能跟你打得难分难解也不是什么难事,旁边已经至少有三名门生逮着紫青色小蛇跑开去取蛇胆了,一边取,一边还在说:“这条蛇的战斗力也太低了,一掌过去就趴下了。”
席轩:“……”
陆离看不下去了,赶紧上去帮忙拽蛇尾。这青紫色的蛇原本就不是什么凶悍的品种,在陆离席轩的夹击之下,终于束手就擒。
陆离抹了抹汗,问道:“你那个犯人是什么症状?”
“眉间黑气,指尖发灰,瞳带血丝,脉象亢奋。”席轩的样子,看上去也很亢奋,“恰好是我昨天晚上背过的案例!”
陆离叹了一口气。
看来指望不上席轩帮他了。
席轩匆匆跑开搜集药材,陆离自顾自地乱逛。他瞥到雪地里隐隐透出的莲花,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摘。
谁知道旁边劲风吹过,陆离急忙后退,躲开袭击。
“你……”看清楚对方面容,陆离大吃一惊,“秋寒,你干什么?”
秋寒面无表情,毫不留情一掌一掌劈向陆离。这不是她常用的招式,出掌很用力,带动雪花呼啸。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秋寒的声音有若游丝,钻入陆离的耳中,“你的犯人是什么症状?”
陆离陡然反应过来——秋寒是要帮他!
用掌风和风雪掩护,不让巡视的杏林殿门人发现破绽。
“没有任何症状!就是有点憔悴!脉象比普通人还强壮!”陆离急匆匆地说。
“没有任何症状?”秋寒皱眉。
“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
“真的什么都没有?”
秋寒呼呼两掌过去,忽然问道:“他可以说话不?”
“哑了。”
“……这难道不是最典型的症状吗!”秋寒气得一脚将陆离踹开,“浪费我时间。”
她停手,周围的风雪止住,秋寒摊开手:“跟我抢青澄白莲,你还没这个本事。”
陆离:“……谁跟你抢了……”
秋寒也走了,陆离无奈,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只能假装认真地搜集药材,看到什么材料都一股脑儿往自己怀里揣。
第二次梆子声敲响,药材搜集阶段结束,他们回到杏林殿的大殿内开始煎药。
陆离一进殿内就忍不住捂住鼻子。里面烟雾缭绕不说,空气中还弥漫着难以描述的臭味。尤其是席轩占据的那个角落,也不知道他把什么奇怪的东西给加进去了,一道紫烟爆出,臭味的触须伸向殿内每一个角落。离他最近的门生石智惨叫一声,捂着鼻子忙不迭跑开。
陆离不敢靠近席轩——因为连席轩自己都有点受不了,用三层布叠在一起捂住口鼻——只能自己又找个空闲的锅,把采集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往锅里扔。
殿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陆离茫然抬头,看到从席轩那边传来更浓重的紫色雾气,就如盛夏季节的雨天,浓烟盖顶,竟然迷糊了众人视线。尤其是那特殊的气味愈发浓郁,陆离隐隐约约听到徐涛惨叫一声——
“席轩同门,你在煮屎吗?”
“锅翻了……”席轩惨叫。
陆离正想找地方隐蔽,秋寒踏着浓雾过来,将一碗药水塞到他的怀里。
“你……”
“那口锅是我踹翻的。”
陆离还想说点什么,秋寒转身就走。
好不容易殿里恢复正常,煎药时间也到了。门生们抱着各自的汤碗去小黑屋。陆离出门前瞥了一眼席轩,他碗里的汤药冒着紫色的泡泡,令人发毛。
“我有点同情被你选中的那个犯人……”陆离低声说。
席轩哭丧着脸:“我好像记错了蛇胆的剂量……”
陆离走近小黑屋,把药碗交给药罐子。那药罐子接过药碗,却不喝,而是盯着陆离。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怎么靠谱。”陆离说道,“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已经中了毒,要么吃了假药死掉,要么毒发身亡。反正是死,你倒不如信我一次。”
药罐子似乎是觉得他说地有道理,仰头将药喝下。陆离松了一口气,药罐子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陆离的衣角。
陆离:“你……你不会是要被我的假药害死了吧?”
“不……”那人忽然开口,“我既然可以说话,就说明你的药起作用了。”
陆离大喜,心想秋寒果然靠谱。但那人却拽得更紧了。
“不用谢不用谢,虽然我救了你的命,但那是我的考核内容,并不是我想让你这种罪大恶极的死囚继续活下去……”
“我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别骗我了,先生说过,他们只抓该死的人来给我们当药罐子。”
“我的确该死,但并非罪大恶极。他们将我从死囚的牢房里劫来,但我并非有罪。”那人喝了解药后,精神好了不少,“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也早存死志。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陆离!”
陆离一惊:“你……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很正常,我也不想被你这样卑微的人惦记。”他咬牙切齿,“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你……唯一漏网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而那些人最重视的,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陆离内心愈发不安,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将从他嘴里说出来,“你……难道你是……”
“时间到了!”大门洞开,薛浩铭大踏步走进来,拉着陆离向外走,“和死囚没什么好说的。”
陆离回头,然而大门将他和那人隔开。他想问点什么,但薛浩铭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中试。陆离,你要记住,一旦你流落江湖,那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陆离心中一凛:“是……”